《年华》一声歌

6、第六章 撞破

　　绩效管理的老师又拖延了快半个小时才下课。那老师刚放到最后一张PPT，苏桦便背上包，夺门而出，要迟了啊。
　　气喘吁吁地赶到河西食堂，却发现吉祥物已经在食堂门口和校友合照了。
　　“来晚了，不好意思。”
　　一旁的萧素一边发交通安全知识手册，一边睨了她一眼，“可算来了，我找人顶你的位置了。去帮那边的学妹发答题奖品吧，我看她手忙脚乱的，要应付不过来了。”
　　“全国交通安全日是哪天？”
　　“今天。”
　　“学姐，你这道题，放水了哦，我们的海报上都写明了……”
　　“咳，那本市12.22重大交通事故，改革开放以来本市最为严重的交通事故，是在哪个路段上发生的？”
　　学妹和答题的同学：“……”
　　“答案是莲城绕城高速公路龙山隧道。感谢参与。”
　　活动结束，苏桦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冒烟了，开了瓶矿泉水，喝第一口的时候瞥见身侧吉祥物将又憨又萌的棕熊头罩取下，险些将水喷出来。
　　她课上给萧素发消息，萧素说知道了，他会想办法。她约莫猜到他会找其他同学帮忙救个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是念瑄。
　　但好像也不该想不到的，他们是同专业的同学，又是室友。大概只是这次碰面太猝不及防。
　　之前韩秋帮忙拿了外卖，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萧素隔着毛茸茸的棕熊衣拍了拍念瑄，开玩笑道：“苏桦，这位同学的中饭，就你包了，没问题吧。”
　　苏桦自然没意见，刷卡时才尴尬地发现忘记充值了。
　　念瑄自然而然地掏出自己的校园卡，连带她那份也一起刷了。
　　萧素调侃：“要说精明那还得属我们副部。”
　　苏桦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就听念瑄回道：“要论嘴贫那必须是我们萧素。”
　　几位学妹难得见部长吃瘪，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嘴贫这方面，到底无人能出念瑄之右。
　　面煮得十分快，吃起来却有些慢，即便是大冬天也能热出一身薄汗，苏桦对着汤面直吹气。
　　“猫舌头？”
　　“啊？”
　　“说你怕烫，要问阿姨拿个小碗吗？”
　　苏桦这才发现念瑄竟然快吃完了，就连学妹也都消灭了大半碗。
　　“给。”
　　她还没回答，念瑄已经拿了一个小碗。“谢谢！”
　　“没事。”
　　她依旧吃得很慢，萧素等人下午还有选修课先走了，最后只剩她和念瑄两人。
　　“慢慢吃，我不急。”
　　苏桦刚想劝他也先走，念瑄便先开了口。苏桦想了想，说：“我把钱转给你。”她在微信上输入他的手机号。“你通过一下……好了，你再收一下。”
　　念瑄没动。
　　苏桦说：“你不收我直接转你支付宝。说好了我请你的。”
　　念瑄突然笑了，被头套压在一旁的碎发因为抖动重新垂落下来，遮住他前额上一道很淡很淡的疤。“怕我不收的话，直接用支付宝不就好了？”
　　苏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打趣自己主动加了他的微信。什么性格好，都是狗屁，他就是一个性格顽劣的幼稚鬼。“我用惯了微信支付，几乎不用支付宝，不行吗？”
　　“行。”他的眼角眉梢还挂着俏皮的笑意，嘴上可算安分了。

　　韩秋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许是气温降得特别厉害的缘故。正午的太阳也懒懒的，打不起精神，连带着人昏昏欲睡。
　　“韩老师要喝水吗？”
　　苏桦问了第二遍，韩秋才点了一下头。略微俯身拿茶杯，苏桦不经意间擦过韩秋长时间搁在稿纸上的手，她的手倒不冰冷，温热得甚至有些烫人。
　　似乎不太对劲。不是似乎，苏桦正欲将倒了半杯水的杯子递给韩秋。韩秋稍微抬了一下手，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猝不及防地朝前趴倒在桌案上。
　　“韩老师？韩老师！”苏桦顾不上洒了满桌的水，拍了几下韩秋，见她毫无反应、全然晕厥，当即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热线。
　　强迫自己冷静地说清地址和病人的大体情况，苏桦按照医生的说明，小心地将韩秋扶起，让她仰头靠在皮椅上，保证呼吸顺畅，然后抽纸巾覆在她衣服上被水打湿的地方，再去擦拭满是水的书桌。
　　手稿上的墨迹沾了水氤氲开来，好在还能依稀辨认出字形。
　　还有什么她能做的？
　　苏桦试着用韩秋的指纹解锁了她的手机，在联系人中找到备注为儿子的号码，拨通。
　　没一会儿，手机中便传出机械的电子女音，无信号。
　　苏桦换了一个号码。这次通了。
　　“奶奶？我和爸刚下飞机，等下到酒店了再打给您。”
　　“等等，您好，我是在韩老师的工作室实习的苏桦，韩老师她刚刚突然晕过去了……”苏桦急忙出声。
　　“啊？什么！你打120了吗？”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大。
　　“嗯，她可能有点发烧。”
　　“抱歉，刚刚我太急了，我和我爸今天凑巧去外省出差，我妈这会儿估计在法庭上走不开，姑娘，你先联系一下我弟吧，他的号码我不知道我奶奶有没有存，你先记一下吧……”
　　“好。”
　　不得不说这位先生非常有先见之明，苏桦看着屏幕上的那一长串数字想道，尾数和她一样啊，等等，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先生没有告诉她他弟弟的姓名！
　　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
　　“喂？”
　　苏桦“咳”了一声，“那个，您好！我是……”
　　“苏桦？”
　　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先生已经先一步知会他弟弟了吗？
　　“嗯，对，韩老师刚刚突然晕倒了……啊！您稍等一下，急救人员到了！”
　　苏桦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场合，一番兵荒马乱后，在救护车上，才想起未挂断的通话，“您还在吗？我们快到慈爱医院了。”
　　对方那边的背景音变得有些嘈杂，似乎传来了轰轰的引擎声。“……好。”
　　苏桦难以形容在病房看见念瑄时的震惊。
　　“你嘴巴再张大一点，可以直接吞下一个鸡蛋了。”办好各项手续的念瑄朝她走来，顺便帮她形容了。
　　“老人年纪大了，体质比较差，你们平日要多加注意啊，尤其是在换季的时候。老人发高烧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人前几天是不是就有身体不适的表现了？”
　　念瑄说：“我住在学校，一般不怎么回家。”
　　医生看向苏桦，大概以为她也是家属，苏桦解释：“我和韩老师是工作关系。”
　　“她年纪这么大了还在工作？”医生狐疑地看着他们俩。
　　医生走了之后，念瑄说：“谢谢。”
　　“啊，没什么，应该的。”苏桦侧头，看见念瑄正在手机上打字，大概是给家人发信息，又将头转了回来。“你今天也没课吗？”
　　余光中，念瑄点了一下头，“嗯。”
　　“韩老师看上去脸色好多了。”
　　“苏桦，你有其它事情……”
　　苏桦打断他，“快中午了，我去买几份小馄饨。”
　　念瑄隔着袖子拉住她，“我托朋友帮忙了，他等下会送一些粥和饭团过来，不嫌简单的话，一起吃吧。”
　　“你接到电话时在店里？”
　　“嗯。”
　　念瑄口中的这位朋友过来时还带了一袋水果。“你奶奶没事吧？”
　　“高烧，现在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那就好。你们趁热吃吧，我先回去了。”
　　“嗯，谢了。”
　　韩秋醒来的时候，念瑄的母亲已经赶到医院了。
　　“妈，你真是吓死我们了。”
　　护士前来换点滴，念瑄的母亲拉住她问东问西。听到护士说还有三瓶盐水，韩秋直皱眉头，“我好多了，没什么事儿了，没必要挂那么多瓶吧……”
　　“妈，你别逞能了。”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念瑄的母亲无奈地说：“麻烦你们去拿一下吧。念瑄，你等会儿送一下人家……”

　　稿纸上有的字快糊成一团了。“这一段，我重新抄一下，方便韩老师重看修改。很快的。”苏桦说。
　　念瑄点头，“好。”
　　越抄越是心惊，苏桦一不小心划破了纸。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苏桦记得下卷已经快要收尾，女作者已经成了小有成就的女作家，男店员也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店长。由于医疗条件落后，女作者分娩时意外伤了身子，日后不再具备生育能力。幸运的是那个有惊无险的孩子终是平安健康地长大了，还快成为其他孩子的父亲了。
　　女作者在长途汽车上靠着男店长，想着那条即将降生的小生命，眼底嘴角都藏不住笑意，以至于剧痛传来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世界仿佛颠倒了，她明明好好地坐在座椅上，却像是躺在了地上。男店长紧紧地抱住她，和他们在那个偏远僻静的山村里久别重逢的那次一样。但是没有了风声，她听到碎玻璃、废塑料还有好多好多东西，都砸在了他身上。也没有了稻香，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袭来，越来越浓。甚至逐渐没有了温度，冰冷僵硬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真正的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要帮忙吗？”
　　“不用，就差一点了。”
　　“你等下回家吗？”
　　“嗯，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行。”
　　“我自己回去也很方便的。”
　　“你家住哪儿？”
　　“啊，写错字了……你别问了。”
　　“你告诉我，我就不问了。”
　　“为什么这么坚持？”
　　“看一下你回去是真地很方便，还是在忽悠我。”
　　不是每个人都有忽悠别人的爱好的！她家离这里不算远也不算近。
　　摩托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苏桦熟悉的地段。
　　“你在看什么？这里我不认得了，你指一下路啊，不然把你带沟里去！”
　　“下个路口左转。”苏桦时不时瞥一眼路标，手指则一直在屏幕上飞快下滑。
　　“直行，第二个路口右转就差不多到了。”
　　转弯似乎带来一阵眩晕，她在二十年前的重大交通事故遇难者名单上找到了一个名字，念沉均，男，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