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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最初一段时间,我对排球没有太大热情,尤其是在母亲又一次因为我弄脏了衣服还忘了去接弟弟生气后。

      排球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球类运动,排球的触感对我来说也是十分新鲜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要做的话,我可能会很乐意和五色一起打排球。

      我很快就决定放弃了。

      “你的球感比他还要好。”

      假如没有爷爷的那句话,我应该会一直坐在客厅里看书度过那个漫长的暑假。

      “而且长得也很高,跳得也高,跑得又快,这样看,你真是很有天赋呢。”

      我基本没有被人称赞过,花费大把时间看书写作业,学习却勉勉强强。就算全神贯注去学习该怎么做一件事,也总是会搞砸。因为内向、不会说话,也不能像五色那样讨人喜欢。家中的事情我总是在做,却不会有人因此称赞我。

      所以我不相信他的话,只当做是长辈们好心的鼓励。

      直到五色也说出了相同的话,我才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拿起了排球,打了出去,然后奇迹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比排球的触感更加新颖的,是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一技之长的欣喜。

      我始终觉得,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什么拿手的事情,不是为他人而做,仅为自己。不论是多微小多不起眼的事情,有了这份小小的擅长,我们才与众不同。

      排球就是我的不同。

      在那之后我就开启了漫长的练习,我讨厌大汗淋漓,厌烦疲惫,不喜欢满载希望也不爱过剩的热情。但有了那几句认可,排球就不再是我想不想做的事,而是我应该要去做的事情。

      如同生活起居,我必须要做,所以就去做了。

      有时烈日炎炎,阳光太过火辣,爷爷就会让我和五色坐在门边休息,吹着风扇吃着冰西瓜,跟我们讲一些乡间的逸闻趣事,还有他年轻时当排球教练的故事。

      “二传是什么?”还不太了解排球的我问道。

      “一传是接发球,二传就是负责第二次传球,托球给队员,组织进攻,是超帅的位置!”五色说,在他眼里每个位置都十分帅气。

      爷爷呵呵笑着,问:“那你们以后最想做什么?”

      “‘王牌。’”

      我和五色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平静地说:

      “因为王牌就是王牌,我就是王牌。”

      五色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发言,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回过神,他也大力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

      自由人我很喜欢,二传手也没什么不好。但当自己真的身处赛场时,一声“王牌”绝对比任何一个称呼都要振奋人心,那是根源上的不同。

      王牌就是王牌,也只能是王牌。

      爷爷表现得高兴万分,指着我们俩说:

      “你们以后都会是王牌,你们要看着彼此,说到做到,没有比你们更适合王牌的人,记住了吗?”

      五色大喊道:“记住了!”

      时间证明了我们的话不只是孩童没由来的自信,在国中二年级,我便成为了排球部唯一的王牌。

      五色后来也紧随我的脚步,这六年来,我们都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交替着享受胜利、承受失败,是同伴,也是最好的竞争对手。

      可是我现在要在这条路上与五色道别了,这无疑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我已经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了,但看到五色后知后觉的沉重,我忽然感觉很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自己。

      我没有不同了。

      我被五色认可的源泉,没有了。

      五色真的很伤心,我说得很绝对,也很诚实。他咬紧牙关,对我说:

      “白鸟泽的王牌,现在还不是我。”

      “但我会向你证明,王牌只会是我,我就是王牌。”

      他用洪亮的声音向我宣言,不顾他人惊诧的目光,他捏紧了拳头说。

      “我、就、是!”

      五色好像一个倔强的小孩,不停地强调自己的决心,无论他人说些什么也不愿改变。

      他说话时每一个重重的字音,脸上每一条被挤出的纹路,都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他始终没有改变这点,从今往后他都会执拗地向他心中的王牌靠近,带着他的不解和愤懑,他很快就会把过去的我甩在身后了吧。

      我放下手,说:“比起话语,实际行动要更让人信服。”

      五色说:“我会马上证明给你看的,学姐,你绝对要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他走到我的身前,转过身来用手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成为王牌的那一刻,你要比胜利的喜悦、失败的不甘更加深刻地记在心里,一提到排球就会想起来,绝对不会忘记。你一定要记住!”

      不管五色会不会成为白鸟泽的王牌,他用手指着我,毫无保留地说出这番话的场景,过路人惊讶的表情,连同窗外摇曳的嫩绿枝叶,阳光打在窗台上投下的阴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注视着五色坚定不移的双目,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好啊,我会永远期待的,可别让我失望了。”

      五色放下手臂,气冲冲地转头离去。刚才我听到了可能是一个人,一辈子,在色彩最鲜明的时期、说出的最大胆的话。

      他想要我即使忘记了曾经的胜败,忘记了过去信誓旦旦的话语,也要记得他的成功,记住王牌这个字眼。

      这是他最后一次对我单方面宣战。

      川西太一对身边刚萌芽的恋情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就在两周前,他无意间戳破了学弟的暗恋,对象还是他相处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学,他们排球部的经理。

      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川西很好奇这位备受关注的学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因此他会刻意留意五色在经理面前的行为。

      根据他的观察,五色做了这些事:

      在学姐走过来时悄悄躲开,不理会学姐的问好,跟学姐说话时尽量简略,吃饭决不坐学姐的对面。

      可就算这样,经理还是会若无其事地来找他。

      川西无法理解,他没有接触过恋爱。喜欢和讨厌只有一步之遥原来是这种意思——川西恍然大悟。

      午饭时,川西冷不丁地对白布说:“贤二郎,我姑且问你一句,你会怎么追求女生?”

      白布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神情如堕冰窟。他说:“突然问什么问题呢。”

      “就是做个假设。”川西承受着白布刀一般的视线的压迫,补充道。

      白布冷漠地说:“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会主动追求别人的错觉?”

      川西僵住了,白布两三口吃完了剩下的饭菜,端着餐盘离开了座位,留下呆愣的川西盯着味增汤表面漂浮的菜叶,胃口荡然无存。

      他差点忘了,白布贤二郎是高二公认的帅哥来着。

      川西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走廊上,不断回味白布说的话。

      帅哥,其实排球部的成员们都可以称得上帅气。

      但最贴近女生心中的帅哥形象的毫无疑问是牛岛学长和白布——五色可能也是,但他的性格不是会讨女生喜欢的类型。太平学长这种性格温和的人就很受欢迎,连衣品差劲的濑见学长也因为弹得一手好乐器,经常收到情书和巧克力。

      川西极不情愿地认可了事实,在这个名为帅哥的金字塔中,他比五色高不到哪去。

      “川西?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当事人说到就到,经理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正歪着头看他。

      川西打量着面前的女生。他和经理当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学,关系不冷不淡,还是在她担任经理后两人才有了接触,在此之前他们只是彼此熟知姓名的陌生人。可五色却表现得好像很了解她。

      川西问:“你和五色以前就认识吗?”

      经理对于他的问题感到困惑,她说:“我们是小学认识的,怎么了吗?”

      是青梅竹马。川西想难怪,青梅竹马是多么特殊又理所当然的关系,比朋友更深刻,比情侣更暧昧。

      他问:“你觉得五色怎么样?”

      “你们为什么都赶着问我这个问题。”经理皱眉,“莫非是意识到五色很快就要成为正选了?”

      五色最近确实备受关注,有望在IH上一展身手,但川西是想知道经理对五色的看法,借此推断五色的可能性。

      倘若五色真的成功了,他还能提前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经理说:“五色想法比较稚嫩,很天真,但懂得尊重别人,也很听话,还希望你们能多加照顾。”

      川西没想到经理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像是五色的青梅竹马,而是他细心的监护人。也许五色在她眼中就是需要照顾的人,她要比其他人更加关心他。

      这种关系对五色究竟是有利还是不利?

      川西心觉不对,为什么他要为五色考虑到这种地步,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此时的川西还不愿承认,人类拥有着和生理需求不相上下的八卦天性,他也不例外。

      川西挠挠头,“学长们都很照顾他的,教练对他也是格外看重,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毕竟五色是个很纯粹的人,单纯的人永远是最讨人喜欢的,有能力又谦虚,只要有称赞和认可就能奋发图强。个别时候,川西都觉得五色要被高三的学长们宠坏了。

      经理流露出一丝放下心的笑意,临走之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以后的两年时间,我也想多了解一下川西。”

      川西目送经理离开,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啊,真是。”

      本来我还担心高二生会不会对五色有什么意见,但听了川西的一番话后,我算是彻底放心了。身处在一个友好且舒适的环境中,是一件难得一遇的好事。

      对此,我深有体会。

      我就读的国中离乡下老家不远,说不上差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去。我的成绩可以考上更好的学校,但受家里的经济条件限制,我选了一所平平无奇的乡下中学。

      我的生活规律得让人感到枯燥,学校与老家两点一线,一成不变的田野和小路,摇摇晃晃的自行车,构成了我的日常。

      万幸,学校开设了排球部,虽然只是个由几个爱好者组建起来的小社团,但能加入排球部还是令我惊喜万分。

      面临升学的五色还特意跑到了家里来祝贺我,我说就是个部团活动而已,连参赛都很勉强。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期待我大显身手的一刻。

      为此爷爷和五色还为我开了一场庆祝会,祝贺我离王牌的目标又进了一步。结果开汽水的时候把墙壁弄得一团糟,我差点又被母亲臭骂一通。

      我躲在厨房门后,偷听爷爷跟母亲讲话。他高兴地向女儿夸赞自己孙女是多么多么有天赋,以后肯定会打入全县,再一举进入全国大赛,说不定未来还会成为职业球员。我不知道以后会走到哪步,但听了他的话,我也跟着兴奋起来。

      炖锅母亲被刷得唰唰响。炖锅,那时的我想起来家里已经吃了半个月炖菜了,她也有段时间没有去工作了。

      我其实不喜欢吃炖菜。

      “那些没什么意义,让她最近不要一直待在学校里训练,早点回来,我太忙了。”

      有人在拉扯我的衣角,是五色,他小声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看了一眼灯光昏黄的小厨房,被五色拉着跑出了屋子。

      我们那时玩了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和五色跑到了离家不远的小商店,他用仅剩的零花钱请我吃了冰棍,我们坐在老旧的木椅上。我对五色说,我其实不喜欢吃炖菜,一辆货车卷着烟尘驶过,五色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睁着亮闪闪的眼睛问我,你们会参加排球联赛吗?

      我们排球部勉强凑齐了一只队伍,虽然没有替补,但参加比赛应该没什么问题。

      五色认真地说,联赛的时候他绝对会赶过来看的,如果在上课他就请假,如果搭不到车他就跑着过来,无论如何他都会赶过来,为我加油喝彩。

      我也说不清我究竟想不想让五色来见证比赛,一方面我害怕他目睹我们失败的惨状,一方面我又希望能在赛场上看见他的身影,这两种矛盾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使我对不久后的联赛分外期待。

      我与五色在路口道别,我在家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推开门,厨房里还亮着灯。

      我走到门边,看到黑漆漆的炖锅安静地躺在水槽里,母亲背对着我在清理碗筷。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比赛,你们会来看吗?

      她用围裙擦干手,默不作声地从我身边走过,她拖着脚行走,然后变成了一个瘦长的影子,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她从前就不是很常跟我说话,每次叫我都是让我去做些什么,但那段时间她是真的不开口了,可能是因为我总是不在家,也可能是因为爷爷的身体状况不复以往。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无言的风,宛如街道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按理说,父母永远都是对孩子抱着最大期待的人。但我却从来没有从他们那得到过哪怕一句敷衍的称赞,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我还没有被夸赞的价值,因为我是如此平凡,平凡且不让人顺心。

      我真的不喜欢吃炖菜。

      不管我怎么试图把这句话从我脑海里驱逐出去,它都会准时出现,让我背负上沉重的愧疚感。

      我是个很不让人顺心的孩子。每当我看见五色笑着跑到迎接他回家的家人跟前时,我都会想到这句话。

      在五色离开后,我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窗边发呆,从我家的位置根本看不到五色家的屋檐,但我总觉得和月光相辉映的众多灯光中有他房间的一盏。能感受到五色的存在,我就会稍稍安心。

      我发着呆、打着排球,不知在期待着什么,也不知什么值得期待。在静默中,时间缓缓流淌。

      联赛在五月的一天拉开帷幕。

      从学校到赛场有快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这支刚建成不久的队伍居然成功地赢下了第一轮比赛,作为主攻手上场的我甚至还没有对面副攻手的肩膀高,但我还是拿下了前两场比赛的胜利,浑身力气也用尽了。

      我们的运气也在第三轮比赛时耗光了,对手是排球强校,而且是宫城县的冠军候补。没有人觉得我们能赢得比赛,也没有人期待我们胜利。

      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球网前,比赛濒临赛点,场下充满了观众的呼声,但没有一道声音是为我们呼喊的。

      我扑向落往边线的排球,只有指尖碰到了一点点,我滚了两圈,手掌和膝盖都疼痛阵阵,离比赛结束还有两个球的分数。

      呼声又一次钻进我的耳中,我忽然很羡慕对方学校的观众,羡慕他们不需要上场就能获得一个轻松无比的胜利。我也羡慕对面的球员们,羡慕总有人期待着他们的胜利。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来看我的首场比赛。

      母亲无暇顾及我的比赛,她忙着照顾两个弟弟和年迈的爷爷。爷爷原本说要来看我的比赛,可他的记性和身体都愈发差劲,昨天甚至还在问我比赛是不是下个月开始。

      至于五色,我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去了哪里,可能他也面临同样重要的比赛,我不知道。

      我会忍不住往台下看,希望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可惜两场比赛过去了,五色也没有出现。

      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一秒,我不禁想,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打一场无人期待的比赛?

      看到在空中旋转的排球,我很想放下手,但仅存的一点胜负欲支撑着我扣下了球,球打在了对方攻手的手上,被弹飞到我的身后。

      还有一分就结束了,不,是已经结束了。

      “加油啊!——”

      五色的呼声划破了空气,穿越观众和球员落入我的耳中,我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棍般猛地清醒过来。我向看台上望去,五色正扶着栏杆大喘气,满脸通红。

      五色又深吸了一口气,叫道:

      “加、油、啊!”

      他盖过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仿佛偌大的场馆只有他一个人。

      五色的出现打破了我心中的死寂,他从车站跑到体育馆,在比赛的最后一刻赶到我的面前,只为履行他的诺言。

      我看到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在那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我要赢。

      只要还有一个人对我有所期待,今后所有的比赛我都要夺得胜利,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只要胜利。

      那是我的义务和责任,为了报答为数不多的人的期待。那也是我的价值,胜利是我平凡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闪光点。

      我站立在赛场的中央,高举起手臂,握紧拳头,几乎要把指甲掐进肉里。

      在所有人惊异的注视下,我笑着对上五色颤动的视线。

      我赢定了。

      比赛结束后,队员们告诉我方才我举起手的那刻,她们是真的被吓到了。我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可笑得却比台上台下任何一个人都要灿烂。

      遗憾的是我们最终也没能获得胜利,但在我猛烈的攻势下,第二局我们奇迹般地逆转了胜负,坚持到了第三局。走下场时,我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座位上。

      在我坐上回程的巴士前,五色带着相机向我奔来。他先是道歉说没有赶到班车,又说我刚刚的表现是多么精彩,而且他还录下了影像,准备回去的时候给爷爷看看。

      自那以后,我在国中的每一场正式比赛,五色都从未缺席。无论来得有多晚,他都会在最后一秒前赶到。

      “五色。”

      全国联赛上场前,我悄悄叫住了五色,对他说。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只要你还在打排球,我都会为你加油的。”

      我复述着他曾对我说的话,“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得是王牌。”

      五色瞬间红了眼眶,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跟上了牛岛的步伐,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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