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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   我决定要探寻结菜的过去,只有我弄清了过往,才能坦率地面对未来。

      问题是怎么找?问乌养是不可能的,我还是没由来地对他恼火,尤其是想到他估计早忘了儿时玩伴的时候。

      周末我去医院拆线,顺便问了问能否查询早年的病人档案。我是一九九六年出生的,结菜住院的时间肯定比这要早。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先不说我连结菜的全名都不知晓,医院的档案在上一年的大地震中有一部分损毁。因为上个世纪的档案多以书面文字记录,不像储存在电脑里的数据还有复原的可能性。

      我问了下老妈,她也记不清年轻时别人家有没有个叫结菜的女孩子。

      正当我坐在教学楼旁的树荫下,喝着牛奶思考如何是好时,菅原前辈悄悄地来到了我身旁。

      “我可以坐吗?”菅原问,我点点头,他坐到了我的手边。

      他先是告诉我了一个好消息,“上周和青城西的练习赛我们赢啦,虽然及川只在最后上了场,但对我们来说算是个很大的进步了。”

      我眼睛一亮,“真的?啊,我请了那么久的假,连练习赛都没看成……”我失落地说,过去一周都没能参加社团活动,错过比赛是我莫大的损失。

      菅原笑道:“之后也会有练习赛的啦,而且据说也是和强校。”

      “和谁?”我兴奋地贴近了他问。

      “咳咳。”菅原压低了声音,他凑到我耳边说,“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应该是和音驹。小武老师一直有这个打算,你不要跟别人说啊。”

      “跟音驹?看来我们离重振雄风不远了呢。”我笑了。

      虽然有说大话的成分在,但我对乌野的未来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我问:“话说教练的空缺补上了吗?”

      按理说,重生的乌野此时也该有教练指导了。

      菅原摇头,“暂时还没有。”

      “这样啊……”

      我心中有个教练的不二人选,那个人还没来乌野担任经理是我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

      “今时。”

      “嗯?”

      我看到菅原前辈拿出了一个浅蓝色系着缎带的小盒子,他问:“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唉,前辈怎么会知道?”我受宠若惊,因为我从没告诉过同学我的生日,排球部的部员们也不知道。

      “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所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菅原说,我接过了盒子,能感受到盒里的重量。

      “这是我最近新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只要是别人送的礼物无论怎样我都会很喜欢的,我边想边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黑白胸针,金边勾勒出了一只猫的灵巧身影。

      “……学长。”

      菅原观察着我的表情,他眼看着我捂住了脸,然后眼泪汪汪地看向了他。

      “谢谢你,学长,我会调整好状态尽快回到排球部的——”我用看待救命恩人的眼神注视着菅原,把盒子捏得紧紧的。

      “你太激动啦,好了好了。”

      “不,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回家前,我特地去了坂下商店一趟。前几天我都在刻意避免经过坂下商店,因为看到乌养我总会思绪混乱,不是莫名其妙地生气,就是尴尬得手足无措。

      简直就跟结菜一样。

      在进商店前我偷看了几眼,发现店里除了乌养外没有其他人,我就坦坦荡荡地走了进去。

      乌养看见我走进门,碾灭了手上的烟。

      我在货架上随手拿了几包森永巧克力球,到乌养跟前结账,付钱时一句话也没说。

      乌养似乎是承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气氛,主动叫道:“今时?”

      “怎么了?”

      他斟酌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问:“我不会是有哪里惹你生气吧,还是干了什么讨厌的事情?”

      乌养会如此问,应该也是因为乌养家和我家熟络,家里人经常来往,新年时还会互相做客。如果我和他关系差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没有啊。”我坦然地说,尽管没有半点可信度。

      乌养也看出我在睁眼说瞎话,他叹了口气,“零食送你了,今天你不是过生日吗,生日快乐。”

      我别过头,默不作声地把巧克力球放进了包里,但没有把钱收回来。总感觉把付了的钱再塞回包里,心情会很不舒坦。

      “你啊……”乌养直起身子,摸出了一盒生巧,放到了我手边。

      “这个也送你了,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吃吗,不过看你现在也很喜欢。这个再不吃就要过期了。”

      乌养在我九岁时照顾过我一段时间,虽然我记不清那时候的事了,但还是能勉强记得有个叫乌养的哥哥照看过我。

      我喜欢吃巧克力,尤其是生巧,我喜欢那种冰凉的口感。

      萦绕在我心头的无名怒火没有散去,反而更盛。情况莫名其妙到我都觉得是无理取闹的程度,所以即便我很愤懑,也接下了生巧,并向乌养表示了谢意。

      我盯着生巧盒上的花纹,从一根到另一根。

      我冷不丁地问:“乌野的教练,你不去当吗?”

      乌野愣了一下,苦恼地挠了挠头。

      “怎么你也来问我啊。”

      看来小武老师已经找过他很多次了,但他却没表现出半点想要来的意思。

      “就算我是老头子的孙子……就算会打球看球,也不一定就当得好教练,所以找我我也……”

      乌养顿了一下,貌似是在看我的表情。

      “……不是。”

      我小声说。

      对于乌养来说又是跟上次一般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害怕我的嘴里又吐出什么不知所谓的话语。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说:“我不是因为你是乌养教练的孙子才想让你当我们的教练的,只是我想而已……因为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微弱到听不见。

      说完,我拎起包快步走出了坂下商店,自始至终,我都没在乌养面前正眼瞧他一眼。

      路上我在心里重播方才说的话,身上不停地流汗,明明才步入春季没多久,我居然热得浑身冒汗,脸也烫得要命。

      我连走带跑地回到了家里,扔下包一跃,整个人趴上了沙发,脸贴在了冰凉的皮沙发上。

      “今天回来得挺早,有那么高兴吗?”老妈穿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我沉默不语,在沙发上打滚。

      “桌子上放了礼物,打开看看。”说完,她又走回了屋内。

      待到全身的温度降下,我坐了起来,看到桌上摆着一张专辑,我拿起来查看。

      ——「Dance Tracks Vol.1」

      我大吃了一惊,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的第一张专辑,也是我一直以来没能买到的。我直接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跑去厨房给了在做菜的老妈一个拥抱。

      “唔,谢谢你,妈——”

      “别打扰我做饭。”

      我抱着专辑又坐回了沙发,上下打量它,仿佛能感受到上个世纪的流行风潮。

      忽然我注意到,在专辑背面的一角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

      我凑近了看,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梦、生、结、菜。”

      我浑身一震。

      专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结菜?”我回过神来,跑到了厨房里大声问道:

      “妈,那张专辑是在哪买的?”

      她头也不抬地说:“是在二手店那买的,就是你之前去过的那家,怎么,不喜欢吗?”

      “不,没有……”我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客厅,捡起地上的专辑,再仔细看了一遍。

      “梦生结菜”。是这个名字,没错。

      专辑是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六日发售的,时间也没有问题。

      在经历过那么多巧合后,我彻底信任我的直觉和感受。

      眼前这个名字,就是结菜的全名。

      1995年 12月25日

      我把日历放到床头,盖好被子。

      早饭前打了止吐针,呕吐的症状得到了缓解,勉强可以喝下一些粥。最后一点头发也掉干净了,床头柜里放着我的一截头发,是剪发时特意留下的。

      今天是圣诞节,以往这个时候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开家庭聚餐。但父亲去了外地,妹妹在老家,母亲则在我对面的床上打盹。

      自我来到东京已经有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我没有迈出医院一步。

      最初只是一个小骨折,之后却历经了转科、转院,来到了大城市的公立医院。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痛苦与日俱增,情况却不见好转。

      和我同间病房的都是年迈的老人,他们走着或被推着进来,然后躺着出去,陆陆续续换了一批人,如今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

      这种时候更应该打起精神啊!系心肯定会说这句话。过去他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都会敲我的脑袋,再气势汹汹地告诫我。

      依据我在日历上做的标记,系心九月份来了一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宫城到东京有一段距离,我的状况也不适合接受探望。

      我拒绝了打电话,因为我讨厌一切不是面对面的交流。

      我留了一张纸,那是我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我打算在上面留下我想说的话,对妹妹的,对系心的,我是模仿的老人们的做法,他们在意识到自己病情无法好转后——或者也有的刚入院的时候就拿出了纸笔——为自己在乎的人留下些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言语。

      但我写了一个字后就觉得非常害怕,所以那张纸上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字。

      圣诞节的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一如既往地打针、吃药,一如往常地呕吐、疼痛,骨头疼得像身体内部快要撕裂开,冷汗把衣服和枕头都浸湿了,枕头上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我已经习惯了这般日子。

      当时间足够久,受苦也能成为日常。

      可能人生也是一个受苦的过程,花费那么多时间让自己对疼痛变得麻木。小孩子会因为小事而崩溃大哭,大人却不会;大人会因为堆积的矛盾挫折流泪,老人却不会。当老人已经体验过一个人该承受的痛苦后,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躺在病床上的我,思维前所未有地开阔。

      “圣诞节的愿望?”

      我听到母亲的问题,感到惊奇不已。

      “我想要张新专辑,等回家就可以听了。”

      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所以我的真实愿望应该是出院。

      新专辑送到了我的手上,即便这不是我的真实愿望,也足以令我兴奋了。

      片刻的兴奋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失落。

      我想见一见系心。

      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跟他说过真心话,包括我想见他这句话。

      接下来的话,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圣诞节惊喜。

      母亲边削苹果边提道:“等过几天,到明年我们就会回宫城那边的医院了。”

      回乌野,也就是说我可以见到系心了。

      疼痛瞬间烟消云散,我的生活终于又有了改变。

      睡前,我幻想着下次见到系心的时候,该戴什么帽子来遮住我光秃秃的脑袋。

      1996年 1月1日

      今天是新年。

      我回到了宫城县立医院,也是我最开始住的地方。

      换了个更小更安静的环境,疼痛减轻了许多,但骨痛还在继续,一整天我都昏昏欲睡,只有中午会下床走两步,但也不会走出房间。

      好消息是医生说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有忌口了。

      可我实在是没胃口,吃了的大多也会吐出来,最后只吃了一点饼干和巧克力,输液没有停过。

      母亲说新年后系心就会过来,我希望他现在就过来,又挂断了打来的电话。

      我许的新年愿望是希望胃口渐长,我很想像以前那样吃掉一整碗拉面。

      当我问到母亲下一次手术是什么时候时,她回答道,以后不用再做手术了。

      开心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我笑了一番,没笑出声来。

      1996年 1月24日

      前段时间睡了很久,每天的意识都是断断续续的,今天我看日历时,发现居然已经过了三周了,对我来说只是闭眼和睁眼的瞬间。

      呼吸机被取消了,不戴氧气面罩我的呼吸反而更加顺畅,喉咙里总是会发出沙哑的声音,吸痰机也停止使用。我每天吃的东西只有两片苹果,吊针打多了手都肿了起来。

      最近我开始思考一些关于死亡的事情。

      我对死亡的印象只有草木枯荣,春花盛开。以及织田信长死前所说的: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这句话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因为觉得很有道理就一直记在心里。在漫长的无聊的一天中,回味这句话成为了我唯一的乐趣。

      人无法逃避死亡,与出生相伴而行的便是死亡。

      问题是,我为什么会出生,这有什么意义?如果我只能连成年都活不到的话。

      假如我的寿命最终只有短短十一年,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未做的事情,我这十一年的生命是为何存在?

      想必没有人能解答我的疑问,母亲也是把我当作天真的女儿来看待,看到她有时比我还恐惧,我逐渐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也不会埋怨她了。

      上次我怀着试一试的心态跟母亲说:我的心愿是长大成人。结果她默不作声地出了门,然后红着眼睛回来。

      看来我要就此为止了!我早就猜到了,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不得而知。

      起初我很恐惧医院里的氛围,非常生气,吵着要出院,后来就渐渐冷静了,到最后我已经默认了现实。

      晚上睡觉时我久久没有合眼,因为死亡即将降临,而我却不知怎么应对。

      我都不知道死后要去哪里,绝对不会去地狱吧,当然也不会有天堂。这种故事,我一年级就不再相信了。

      那时不会恐惧死亡,是因为联想到越来越发达的科技,以后绝对会有长生不老的办法,而且我们还那么小,自然也不会考虑沉重的问题。

      死后会怎样?

      我立刻想到了睡着的状态,只需要闭眼和睁眼,睡觉时完全丧失了感觉,也不会有感觉这种意识。那死后就是去掉了睁眼的环节,今后的几十,几百,几千,几万,几亿年,我都不再有感觉。

      我会去哪里?

      哪里都不会去,应该是回到出生前的状态,空无一物。

      我再也见不到系心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突然崩溃了,在被窝里抓挠着头发,撕扯床单,为了不让母亲发现,我咬紧了舌头止住哭声,嘴里一股血腥味。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变成空气,我想再见系心一面,但见了一面后就会想见千百面。

      我放下手,什么都无法改变,我要死了,也许是现在,可能是明天,一定是不久后的将来。

      我曾以为凡事都有解决办法,但在我真正面临死亡时,我才发现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死亡来临了。

      乌养系心没有拉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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