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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升上国中后,白乾川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排球部,虽说接触排球只是一时兴起,但她凭借着优秀的运动神经和永无止境的精力留在了赛场上,并在国中三年级被选为了主将。

      按道理说,一切都应顺理成章地进行,稳定又不失进取地向前。

      白乾川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信任自己的能力,甚至到了“只要我不懈怠,就没有难事”的地步。

      如果她没有在国中三年级收到那封洋洋洒洒数千字的信,如今的她应该还会像以前那样热情澎湃,与每个人都交好。

      白乾川刚担任主将不久,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排球部部员的匿名信,上面写了这段时间以来写信人对白乾川行为态度的真实感受,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有时让人觉得是个很可怕的人,倍感压力;有时又让人觉得是个怯弱的人,无法放心”。

      收到信后白乾川没有及时去参加当天的晚训,她灰溜溜地躲进学校的花园里,把信和手机都扔到一边。她藏在紫阳花丛后,潮湿的木椅把裙摆和衣袖都浸湿,她听着水珠嘀嗒,慢慢地等待阳光被落日带走。

      白乾川抱腿坐了一会儿,忽然,面前的花丛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拨开了草丛。

      她看着佐久早走了进来,向她伸出手。

      “不去训练吗?”白乾川说。

      “别待在这,很脏。”佐久早说。

      佐久早用力地抓住了白乾川脏兮兮的手,把她拉出了花丛。白乾川用裙子擦掉手上的泥土,扶着佐久早的手臂落到了地上。

      他们俩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白乾川狼狈得不行,她还拿着那封信。佐久早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第一次被人认真说讨厌了。”白乾川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

      “应该是一个二年级学妹给我写的。”白乾川看到笔迹就能猜到书信人是谁,那个学妹是她最关照的后辈。

      白乾川把信递给了佐久早,佐久早看了她一眼,接过了信,没有立刻打开。

      “我不觉得她是在无端指责我。”

      白乾川说话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这次好像真的做错了。”白乾川自言自语,“该怎么办好呢?”

      她转过头,她一看到佐久早平静的面容,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最后一丝轻松就被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她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面对最相信自己的人,后悔、羞耻、悲伤到无地自容。

      白乾川转眼间就泪流满面,她知道哭的人不该是自己,负罪感占据了心脏,她哭得牙关打颤,脸颊上留下两道火辣辣的痕迹。哭声被卡在喉咙里,她只能发出很小很小的呜咽。

      她的哭声渐渐变小,佐久早说:“抬头。”

      白乾川抬起头,佐久早已经拿出了纸巾,他擦掉白乾川的泪水,帮她理顺乱糟糟的刘海。

      “好些了么?”佐久早问。白乾川红着眼睛点点头,在她哭的时候,佐久早快速地看完了那封信,然后折好了放在她的手边。

      白乾川不想听佐久早说出信里的内容,她选择主动开口:

      “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如果不能做值得依靠的人,至少也要做个不会给人带来压力,令人轻松的人。

      “但信里却说,我和每个人都来往,仿佛谁都是我的朋友,所以说什么都有人支持,自然而然也以为自己说的就是正确的了,而且和谁都能说些讨喜的话,让人觉得是个很可怕的人。”

      白乾川回想起那些被人赞同的时刻,她的决策受人支持,究竟是决策本身得到了支持,还是她自以为亲近的说辞令人觉得“不得不支持”?是支持她的决定,还是她这个人?

      白乾川隐隐约约有意识到自己性格里强势的那部分,却从未想过改变。

      令她最难过的,不是学妹的坦白,而是她可能无意中伤害了佐久早这件事。佐久早和她最亲近,比其他人都要敏感,她给佐久早带来的压力也要远远大于其他人。

      “佐久早。”白乾川的声音又颤抖起来,“我真的好愧疚呀……”

      讨厌会在你面前哭的自己。

      你不会像我一样伤心难过就哭出来,我想到那些你感到难受却无人发觉的时刻,心就像被揪起来那样痛得要命,一想到你也会有同样的感受,我就好想对那时的你说对不起。没能成为你能依靠的人,我非常抱歉。

      “我不仅是这点会给人带来压力,我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总是答应而不拒绝,小事上没有统率力,这方面又变成了很怯弱的人。”白乾川总想以温和的方式处理部员内部的矛盾,却总是事与愿违。

      “除了还算会打球,赛场上能做出决策外,我根本没有适合当主将的地方。”

      因为一封信从排球队逃走,白乾川始终不愿承认的胆小也被无情揭露了。明天会怎样呢?她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呢?白乾川想都不敢想。

      接下来佐久早的话,成为了她今后每一次失去自信后的救命稻草。

      “你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佐久早告诉她,“包括我。”

      “你被所有人托付,这意味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子,同样的处境下,他们不一定做得比你更好。而你会为失误感到愧疚和遗憾,就是你最值得受人信赖的地方。

      “我从来不会因你而感到压力,因为你会尽可能地留意周边的一切。我们都无法做到最好,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们能朝心目中的形象一点点前进,那就足够了。”

      那天夜晚白乾川牵着佐久早的手走过了昏黄的路灯,走过无人的柏油路,走到分别的路口。

      佐久早松开她的手,放低声音说:

      “拜托了,主将。”

      拜托了,主将。

      这句话白乾川听了无数次,大多时候白乾川都会感到负担沉重,但佐久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如释重负。

      “想到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中场休息,满身大汗的渡边跑到白乾川身边,刚刚她们输掉了一场比赛,白乾川脸上却挂着傻笑。

      白乾川乐呵呵地笑着,接过毛巾,“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渡边疑惑不已,白乾川又说:

      “渡边,你最后几个球托得不行啊。”

      “啊?”渡边没有反驳,她不甘地撇撇嘴。

      “这样是打不出来好球的。”白乾川靠在墙上,笑着看她,语气是认真的。

      “不要被人带跑节奏了,也不要后悔,接下来你还要给我们托很多球呢。”

      渡边移开视线。

      “……我知道了。”

      白乾川灵光一闪,她冷不丁地问:“话说,我有没有什么称号之类的?”

      “哈?”

      她锤了下手掌心,严肃说:“对面的人不都有很厉害的称号吗,什么‘疾翔之鸟’……选手的称号还有比如‘牛若’啊‘小巨人’啊,而且像我们这种老牌名校不该有什么耳熟能详的名号吗?”

      她羡慕佐久早他们学校能被称为“王者”很久了,等了两年也没听到自家学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是他们打得太烂了吗?

      渡边看上去很无奈,她随口说:“应该是‘天狗’之类的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我记得你是有一个称号的。”

      白乾川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她,“真的假的,是什么?”

      “天句的疯狗。”

      她愣了一下,然后大喝道:“为什么啊!”

      白乾川抓住渡边的领子来回摇晃。

      唉,真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狗?她打排球的时候很凶吗,她在场上像只疯狗吗?

      “谁叫你每次都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还会吓到对面的人。”渡边神情冷漠。

      “那明明是赢球后的欢呼,我难道不是在烘托场上的气氛吗?我也没有很喜欢挑衅别人吧?”白乾川试图自我辩解。

      她在赛场上会凶巴巴的,但她平时绝对是脾气最好的人,怎么说“疯狗”的称号也太过分了吧?

      “你还有自知之明啊。”渡边拍开她的手,“还有叫什么‘天句的看门犬’,反正你是离不开狗了,加油吧,小白,咬人去了。”

      白乾川咬咬牙。

      “如果下场比赛赢了,你要请我吃饭。”

      白乾川把蓬松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撩起额前的碎发,她转瞬间收起了笑容,沉着脸向场上走去。

      她站在高高的球网前,目视前方,宛如一只昂首挺胸的看门犬。

      还真像啊,站在她手边的渡边在心中默默感叹。

      距离集训结束还有两天。

      比古森想象中还要快,训练时完全没有时间感,一眨眼就又到了回宿舍休息的时候。

      佐久早今天居然出奇地没有比他先到寝室,也许是在一个人发呆吧,古森想。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直视着佐久早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背包是纯黑色的,拉链上挂着一个白色玩偶。

      古森直起身,他贴近去看那只玩偶,虽然洗过很多次已经有些褪色了,但能看出是猫咪的形状。之前他都没注意到佐久早背包上挂着这个东西,应该是最近才挂上的。

      “……啊。”

      古森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白乾川三年前送佐久早的生日礼物。

      他想到三年前发生的事,不禁无奈地笑了。

      佐久早的生日是三月二十号,白乾川三月初就来跟古森讨论要送他什么礼物,古森是实用派,而白乾川一意孤行想要做一对情侣玩偶,一个送给佐久早,一个留在她这。

      二十号当天,佐久早收到了他们的礼物,他对古森送的收纳工具表示很感谢,但对白乾川送的猫咪玩偶却很一言难尽,不过第二天玩偶还是出现在了佐久早小包上。

      那段时间佐久早的东西总是无缘无故丢失,一次还能说是意外,两三次古森就觉得奇怪起来,按理说佐久早不是会丢三落四的人。

      四月初,佐久早发现他挂着白乾川送的玩偶的小包不见了。

      白乾川一口咬定这不是意外,周五放学后她特地留了下来,古森则偷偷地跟在她身后,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果不其然,白乾川发现拿走佐久早的物品的是足球部的一伙人,其中一个是佐久早的同班同学,和他早有矛盾。

      白乾川看到他们在花园的水池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言不发地走了上去。站在二楼窗边的古森能隐约看到水池里飘着的书本、背包,和玩偶。

      白乾川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群一米七八的男生中间,她问了佐久早的同班同学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啊,原来是津田同学啊。

      白乾川微笑。

      水花和鼻血飞溅,骂声和痛呼同响。

      白乾川狠狠地一脚把津田踹进了水池里,自己也跳了进去给了津田面门一拳,水池边的人想拉住白乾川,却被她拽到了水里,场面一片混乱。

      古森吓得差点从二楼跳下来,他赶紧跑下楼趁还没被人发现前拉开白乾川。

      他赶到花园,看见白乾川坐在水池里大喘气,她的校服被打湿了一大半,头发被揪得杂乱不堪,脸上还有被抓出的伤口,正往外渗血,她手里抓着佐久早的背包。那些人听到了古森的动静,以为是老师过来巡查,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个混蛋……我应该抓住他的腿的……下次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要再揍他一顿。”

      泡在冰凉的池水里,白乾川低声骂道。

      古森让白乾川把他的外套系在腰上,带着她去了医务室。他们在大厅遇到了佐久早,他居然也留了下来,佐久早看到浑身湿漉漉的白乾川,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医务室里没有老师,佐久早取了碘酒和棉签,叫白乾川坐在椅子上,他来帮她清理伤口。

      佐久早的脸色极差,他细细地为白乾川擦拭伤口。白乾川身上的脏水滴到了他的手上,佐久早只是看了一眼,不发一语。

      白乾川感受到佐久早的怒火,乖乖低下头不敢说话,做好了被他训斥的准备。但佐久早只是说他们会把她送回家,让她下次别做蠢事。

      古森和佐久早把白乾川送到路口,白乾川跟他们说了声再见,便急匆匆地跑回家洗澡。

      白乾川不知道的是,在送走她后,古森与佐久早没有立刻回家,他们调转方向,朝另一条路走去。

      路上,古森问佐久早,“去吗?”

      佐久早说:“去。”

      他们俩只说了这两句话,就无声地达成了一致。

      他们花了十几分钟便找到了一个多小时前落荒而逃的那群人,把他们堵在了狭窄的巷口。

      古森看着慌张得手足无措的津田,叹了口气。

      “只要不被看到就不算斗殴吗……你们俩这方面也太像了。”古森对佐久早说。

      他松开领带,佐久早只解开了外套的几粒扣子,甚至都没脱下他的口罩。

      古森后来想起,那时的他们真是冲动得不行。

      两个人打四个人,即便他们最后打赢了场面也不好看,津田被痛打了一顿,他们也留下了一点伤。自那次私下斗殴后,佐久早就再没被找过麻烦,不知情的白乾川还以为是她打走了那群人,开心得不得了。

      猫咪玩偶被佐久早清洗了一番,又重新挂上了他的包,后来佐久早嫌挂在包上容易弄脏,就把它放在了家里。

      有时古森会和佐久早分享那天傍晚,他在二楼看到白乾川是怎么把高他一个头的男生摁到水里,还有她的破口大骂。白乾川过去几乎不会发脾气,无论受了何样的对待都会傻笑着糊弄过去,可那天她凶狠的模样又确实存在过。

      有一点古森没有告诉佐久早。

      白乾川的拳头打在津田脸上的时候,有水花、鼻血,还有……泪水。

      白乾川流着眼泪,拳头打中后,她的脸上失去了愤怒不解,只剩悲伤。

      她流着泪,跪在及腰的冰冷水池里,揪着她不认识的男生的领子。古森一看到那只白色的猫咪,就会想起这个场面。

      她是发自内心地为佐久早圣感到悲伤难过,就像自己也被人伤害了一样,但愤怒要远超自己被伤害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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