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贤》侯泉声

31、第七章 唱了一回空城计-3

　　签约仪式的第二天，盛州各个新闻媒体竞相报道了两家企业合作签约仪式的盛况，给社会各界留下秋尔鸭业蒸蒸日上、兴旺发达的印象，秋尔“不行了”的谣言也不攻自破，那些对秋尔鸭业信心不足的经销商、供应商、广告商开始调转风向，重新树立起秋尔必定发展壮大，跟着秋尔干大有前途的信心。

　　韦达人借此东风，趁势推出奖励优秀经销商、组织最佳供应商赴云南丽江旅游、评选秋尔鸭业公司十佳员工、秋尔所有员工人均月工资增加100元等多种举措，活动接二连三，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些没有被确定为最佳供应商的厂家慌了神，他们清楚，所谓最佳供应商其实就是首选供应商，没有入选最佳供应商的厂家就意味着即将被秋尔边缘化，他们的产品排在第二梯队，说是备选，实际是可有可无。为了争取成为最佳供应商，这些厂家打破头往里钻，动用大量资源，使出浑身解数，哪里还有心思催要以前的货款？

　　接下来，韦达人要做的就是让渡区域市场经营权给经销商，达到间接融资的目的。这天，他正和几个营销骨干一起商讨如何操作区域经营权拍卖，接到沈经世从南都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沈经世对韦达人说，一周后在济南有一个《道德经》短训班，主讲老师是专教国学的大学教授，约他一同去参加。韦达人考虑到近阶段公司事情太多，不容易抽开身，便没答应去。沈经世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不是一般的读经班，五天时间里有一天安排化缘体验。”沈经世怕他听不明白，进一步解释说：“化缘是佛教用语，通常的说法就是上街做一天乞丐。”沈经世竭力劝韦达人同他一道去济南参加这个活动，说了许多机会难得之类的话。沈经世的劝说让韦达人动了心，化缘、做乞丐、到街上伸手向路人要钱，这个创意挺有意思，如果能亲身体验，一定大有裨益。考虑到区域经营权拍卖工作可以让鲁进、邱磊两人先拿方案，等五天后从济南学习回来再推出也不迟，便答应了沈经世的邀请。

　　一周后，韦达人和沈经世在济南北郊的一所名叫“育德”的成人学校会合后，前四天听一个叫诸平的老师讲授《道德经》。韦达人勉强听下去，好像能听懂一些，但是大部分没听懂，心里一直盼望化缘活动早点到来。终于，到了第五天，化缘体验环节开始了。

　　那天上午，吃过早饭，学员们稍事休息。上午8点一到，40多个学员准时到操场集合，班主任老师对大家说：“诸位渴望已久的化缘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提醒各位，不要光觉得化缘好玩，这可是一次严峻的挑战！苦、累不用说，重要的是放下身段。再有大半个小时，你们不再是学员，更不是老板，你们要将值钱的东西统统放下来，身上不许留一分钱。大巴车负责把你们拉到济南城里，下车后你们将以一个乞丐的身份各显神通，去要水喝，要中午饭吃，要回来的路费。到晚上七点前，你们必须乘公交车回来，回来后把一天所要的钱统统上缴，明天我们就把这些钱送到镇上的养老院。对于要钱最多的六位学员，我们将为他们颁发慈善贡献奖。”他望了一下大伙，又接着说：“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战胜自我，取得丰硕成果。我可不希望有人要不到钱，如果连回来的路费都没要到，可就回不了学校哟。”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你们可不要笑，以前的班里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愿你们中间不会有这样的人。”

　　班主任老师说完，每个人都将手机、手表、钱包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里，用纸写上姓名，贴在袋上，统一交给助教，尔后大家登上了大巴车。

　　不到一个小时，大巴车进了城，在一个叫纬一路的站点停了下来，48个男女学员从车上鱼贯而出。下了车，韦达人和沈经世以及另外两个男学员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向南走着。远远地看到有行人走过来，几个人没有一个好意思迎上前去。大约走了二三百米，大家都觉得总是拉不开脸也不行，这第一步必须迈出去。这时，有人建议说，几个人走在一起不好，应该散开来，单独行动才好要钱。大家觉得对，四个人约好傍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尔后便散了开来。

　　四人散开后，韦达人径自向南走去。很快，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年轻女子迎面走了过来。他怯怯地走上前去，快要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时，他停了下来，刚要说话，不知怎么就是张不开嘴，眼睁睁看着这三个人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韦达人对自己没有勇气开口要钱很不满意，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胆子就这么小，光明正大要钱，又不是偷，你怕什么？”随即，他又鼓足勇气，继续向前走。很快前面又有三四个人走过来，都是分开走的，看样子互不认识。这次，他没有犹豫，大步迎上前去，对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说：“大哥，我遇到了困难，给我点钱吧！”那人朝他望了望，理都没理，径自向北走去。韦达人满脸通红地退了回来，再也不敢靠近行人张口要钱。

　　第一次失败给了他很大打击，他恨自己，却又没有勇气再要下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太阳一步步移向头顶，心里原本就着急上火的韦达人被太阳晒得更觉闷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要不到钱，连午饭也吃不上了。他问自己，为什么不敢再次上前要钱？不就是怕被人拒绝吗？拒绝算什么？自己搞卤鸭推销时不也被人拒绝过吗？噢，不只是怕拒绝，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受人歧视，推销产品被拒绝和乞讨被拒绝的感受不一样。刚才那人的眼神中充满不屑，长这么大还没有如此被人蔑视过，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还不是放不下架子，怕人瞧不起吗？每个人都想得到别人的尊重，渴望被人夸奖，可人生无常，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中不遇到大灾大难？现在自己不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叫花子吗？如果再要不到钱，中午就要饿肚子，连买口水喝的钱都没有，到了晚上，没钱乘车回不去，不是同样丢人现眼吗？想到这里，韦达人再也顾不上脸面了，看到行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上前去要钱。接连三四个人要下来，得到的结果都是被拒绝，遭白眼，有的还骂他是骗子。

　　天上的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越来越热，出师不利，屡遭失败打击的韦达人感到奇热无比，一颗颗汗珠从他的头上往下淌，他用袖子擦了擦被汗水浸湿的双眼，又继续朝前走。

　　到了中午，路上许久没有一个行人走来，他心急如焚。半天没喝一口水，嘴里更觉得干，头也昏昏沉沉。他努力往前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小超市，只有一间房子，像是家庭开的。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地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站着一个20多岁的姑娘，像是店主.他从货架上拿起一瓶纯净水，晃了晃，又放了下来，转过脸，胆怯地对姑娘说：“大姐，我钱包丢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想要一瓶水喝。”那姑娘朝他看了看，不耐烦地说：“去，出去，有多远滚多远！”韦达人赖着不走，死皮赖脸地对她说：“大姐，我渴得受不了。我有冠心病，你行行好，我是老板，你先赊一瓶给我，回去后我寄十倍、百倍的钱给你！”姑娘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你这个骗子！快滚，再不滚我要喊人了！”她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过来一个山东汉子，张口问道：“小巧，怎么回事？”来人50多岁，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爸，这个骗子想要水喝，我让他滚，他还不肯走。”姑娘对中年汉子说。

　　“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可扇你啊！”凶神一样的汉子走到韦达人身边，恶狠狠地对他说，同时伸出双手来撵他出去。

　　可怜的韦达人被姑娘的父亲推推操操赶出门外，还没站稳，又被进门买东西的一个大汉撞了一下，险些跌倒。站稳后，想冲这人发火，可又不敢说。他早就听说山东人厉害，一个叫花子要不到东西还跟人吵架，这不是找打吗？他窝着一肚火，走到路边的一处树荫，拣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待心头的气消了以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今天自己遇到大挑战了，他那永不言败、越挫越勇的特质此时被激发出来。稍事休息，他整理好衣服，从嘴里使劲挤出点吐沫，抹在头发上，抖擞精神，重新上路。

　　不一会儿，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老远就迎上前去，双手放在胸前，先给行人翱了个躬，开口说：“老哥，我是南方人，我的钱包被小贼偷了，身上一分钱都不剩。您行行好，帮帮忙，给我点吃饭钱吧！“那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被他那副既诚恳又可怜的样子打动了，丝毫没有犹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递了过来。韦达人伸手接了过来，一看是张十块的，激动地说：“谢谢！谢谢！”接连给这个中年男子鞠了三个躬。那人又看了他一眼，急匆匆向前走去。韦达人目送着中年男子，弯下腰，又向着他的背影鞠三个躬，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未能表达心中的感恩之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给了他十块钱，这十块钱够他买两个烧饼一瓶水和一张返程的公交车票，他不会再忍饥挨饿了，也不用担心回不去被人耻笑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十块钱让他对路上的行人都有了信心。他相信，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先前要不到钱，是因为自己没有摆正位置，导致方法不对、态度不诚恳，不能怪人家。

　　信心大增的韦达人顾不上劳累，又投入到新的乞讨行动中去。不知什么原因，接下来的乞讨出奇顺利，不到一小时功夫，他要了六次，竟然次次成功。尽管每一笔钱都不多，三块、四块，最多五块，六笔加起来才20块钱，但没有遭到拒绝，其中的成就感让他非常激动。他是一个很现实，也很容易满足的人。路人给他一块钱，哪怕五毛钱他都拿着，每一次接过路人施舍的钱，他心里都涌起无限的温情。他觉得眼前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无论富贵贫穷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也是他韦达人的恩人。

　　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往西挪，他看了一下超市的石英钟，已经下午一点半了，他忽然感到肚子饿了。他走到一个小吃店，花两块钱买了一块大饼，又从旁边的小超市用一块钱买了一瓶水，找了一个树荫，没用三分钟就把吃的喝的消灭了。刚想爬起来继续去要钱，只觉得身体沉甸甸的，他硬撑着站起身，还没迈开步，就感到大脑一阵昏眩，险些摔倒。他赶紧坐到地上，让自己平静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的眩晕是因为起身起急了，造成大脑一时供氧不足，另外也有乞讨太劳累的缘故。他决定先歇一会儿再继续要钱，他倚在树干上，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韦达人突然被一只大脚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山东大汉从他身边走过，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忽然想到，自己出来是要钱的，要钱是今天的工作，是工作就应该去做，敬业是人的基本素养，哪怕不要名次，自己都不应该怕苦怕累在路边睡大觉。何况乞讨是一个多么难得的体验，此生都很难再有这种机会了，自己一定要珍惜。他十分清楚，吃苦与享受同走上坡路下坡路的道理是一样的，人皆有逃避苦累、追求享受的本能，在路边倚着大树睡半天，对于囊中羞涩的人来说，就是最美的享受。此时，假设从地上意外拣到1000块钱，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到豪华饭店要上两瓶啤酒，点上两个好菜，吃饱喝足，然后再去洗澡、按摩，尽情地享受人生。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人性的弱点，怪不得人们都说，世上好走的路都是下坡路。我韦达人天生不是那种怕苦怕累、追求享受的人，我应该继续要下去，看看自己有多强的吃苦精神，也试试身上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双手在脸上揉了揉，慢慢起身，大脑已经没有刚才那种沉重的感觉，才缓缓站了起来，踏上新的乞讨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