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的钢琴》向山

4、chapter 4 琴键

　　他们没有回到记忆中的家，海伊说她和爸爸妈妈的家留在梦里了。她也没有要求带走那台仅存的造梦机，好像遗忘了这件事一样，又或者她已经学会告别了。

　　他们在城市里流浪了很久，去过许多荒废的大楼探索，在布满蛛网的丛林里冒险。他们收集旧世界的资料和电池，也捡掉在街上的发卡和丝带。
　　直到某一天，海伊在一片水波荡漾的湖泊前停下：“我们在这里住下吧。”

　　那天她的眼睛比倒映着夕阳的湖面还要美丽，微风吹拂着她扎辫子的长丝带，洗的发白的素色裙子和湖畔的芦苇一起摇摆。

　　他们一起在新建起的家园上生活了数年，爱哭鼻子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就连T18936也从他的同伴身上，找到了不少替换零件。

　　他比刚出现的时候功能要全面多了，也不在轻易故障了！海伊小小的翘起嘴角，每当想起那个说话结巴、查地图差点死机的机器人先生，她总会忍不住微笑。

　　可惜T18936总是很忙碌，除了侍弄蔬菜以外，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去检查一边最外层的防护网有没有损坏。每隔一天就要去森林里狩猎新的动物，有时是奇怪的羊，有时是狗，有时是兔子，有一次甚至带回了一只脸盆那么大的蜗牛。但更多的时间，T18936花在了探索城市上，他似乎想用他的金属脑袋找出人类消失的原因。

　　海伊独自闭眼坐在湖畔的青草坪上，安静地感受清风拂过脸颊的感觉，背后是一栋由木头搭建的小型房屋。她喜欢坐在这里等待，就像回到小时候坐在湖边听爸爸讲故事，看橙红的夕阳洒在水面，缓缓落下时一样。
　　只不过现在讲故事和看夕阳的对象都换了一个人了，而他也不是父亲。

　　再过一会机器人先生就要回来了。海伊睁开眼睛，浅浅地笑了一下。不论白天、晚上去做什么，说好会保护她，直到生命尽头的机器人总会回来陪她共进晚餐。

　　海伊回到房间，准备好一份正常的人类食物和一份机器人专用的润滑油。她曾调侃过，他根本不是回来陪她吃饭，而是把日常维护的时间改到了她的晚饭时间。T18936对此没有反驳，对机器人而言，做维护就是吃饭，给电池充电就是睡觉。这点他们和人类是一样的。

　　海伊摆好晚饭的时候，T18936已经到庭院门口了，举着一台沾满灰尘和蛛网的黑色机器，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天呐。”海伊惊呼一声，放下筷子，拉开门跑了出去：“你带了一架钢琴回来？”

　　“是的。”T18936没有感情和起伏的电子音说道：“我能把它修好。”

　　“你拿走了别人的财产？”海伊诧异的望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T18936说：“我有付钱。”

　　海伊放心了一点，继而困惑地问：“你哪来的钱？付给了谁？”

　　T18936的一只电子音忽明忽暗：“我入侵了银行，调取了店主和你家的资料，把钱划给他了。”

　　“还能这样？”海伊一愣，吃惊于T18936的操作：“可是…他也拿不到啊。”

　　“不。如果某天消失的人类都回来，他就可以在账户上拿到这笔钱。”T18936没有起伏的音调仿佛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它真实有效，可供查询。”

　　海伊觉得有必要刷新一下她对机器人的认知了，她迟疑而缓慢的问道：“可是……这难道不违反你的机器人守则吗？”

　　“不。我的核心守则是保护人类，而你是最后的人类。”T18936认真的说道：“假使你需要，我愿意做一切事。”

　　海伊眼眶发热了一下，然后轻轻抱住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机器人先生，你越来越像人类了。”

　　“这是坏事吗？”T18936不理解她的反应和行为。

　　“不是坏事，至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不是，已经没有审判机器人的审判庭可以审判你了。”海伊灿烂的微笑，向他眨眨眼：“我们找个地方把它放下吧，希望我还记得怎么弹。”

　　“我可以教你。”T18936举着钢琴走过，把它放到露台最里面的角落，拿起抹布细致的擦拭上面的灰尘，白色泛黄的琴键发出不成曲的乐符。
　　T18936对身旁的少女说道：“今天晚上我就能把它修好。”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海伊站在厨房里清洁碗筷的时候，仅隔一扇敞开的明窗的墙外，徒然响起空灵的琴声，从低音到高音、从轻快到哀伤，每一个音都无比精准，细长深黑的手指仿佛变成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翩翩飞舞于夜空中。

　　海伊安静的走出房间，脸上浮现出温柔和怀念的神色，柔和的月光泼洒在金色的长发上，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庭院里，微风吹拂青草和花朵，送来阵阵幽香。

　　最后一个音结束，琴声绕过发丝消散在风里，海伊笑容恬静的称赞道：“你弹得真好，你怎么能弹得这么好？”

　　她的笑容太美，眼睛太过干净，连缺乏情感的机器见了也要动容。“我只是学过。在沉睡前一段时间里，我接收了很多娱乐和艺术的信息，我几乎会演奏所有乐器。”

　　海伊有些雀跃地问：“这一首曲子叫什么？”

　　“天鹅湖。”T18936回答道，清冷的银灰打在漆黑的金属上，似乎给他渡上了一层光：“它还有一个故事，如果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不，不需要语言，音乐会告诉我。”海伊期待地看着他：“你能教我吗？你比我弹的要好很多。”

　　“当然可以。”T18936站起身，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女孩穿过夜雾，来到钢琴前坐下，为她调好椅子高度：“现在没有曲谱，我弹一段，你跟着弹好吗？”

　　“为什么不带着我呢？你可以抓住我的手。”海伊侧过身体问，身后机器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掩藏在庇护里。

　　T18936没有答应的依据，同样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说道：“好吧，只要你需要。”

　　机器人俯下身，宽大冰凉的黑色手掌盖住少女白皙柔软的手背。只听得见虫鸣和风声的夜里，再次响起美妙的旋律。跳跃、挥舞、舒展的指头和长臂，默契自然的好像已经练习过很多次。

　　结束的时候，海伊靠在T18936身上，咯咯笑道：“我们像不像人偶师和人偶？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你无法离开我，我也不能离开你。”

　　T18936动作温柔的梳理她微微吹乱的发丝，平和的道：“在旧世界，你会遇见很多喜欢你的男孩，你会和他们之间的一位白头携老，而我，会在地下种植我的植株，或者继续做一名守卫。或许有一天，消失的一切都会回来。海伊，我们只是短暂的相遇一下。”

　　海伊道：“可如果我们的相遇，持续到我生命的尽头，我们同样度过了一生，我的一生。而且现在已经不是旧世界了，机器人先生。”

　　她想要和她的先生在一起。

　　T18936的电子眼闪了闪，难得发出对世界的询问：“可是新世界在哪呢？海伊，你应该去有人类的世界。”

　　海伊笑容不减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人类的世界吗？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T18936说：“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群居动物需要同伴。我希望你幸福。”

　　“我已经很幸福了。”海伊柔软的脸颊靠在T18936坚硬的身体上道：“你就是我的同伴，而且我们还可以驯养一些动物，许许多多动物，我们还有花园，我们几乎拥有世上的一切了。”

　　“我不明白。”T18936道，随后又查了查人类驯养动物的历史：“但如果你想要动物，我们可以养一些。只是在安全前，你不能靠它们太近，不能抚摸、拥抱、亲吻。”

　　他知道的许多人类都有喜欢毛绒生物的天性，能从中获得称为温暖的情绪。

　　“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海伊迫不及待的挥了挥拳头，又想起来自己没有饲养宠物的经验，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希望它们不要太活泼。”

　　T18936道：“现在你该睡觉了，健康的睡眠时间。”

　　“停停。”海伊打断他的话，自发的提起裙摆往屋里走，“我知道的，不用再说了，我这就洗澡上床，晚安。”她走进房间，又立刻探出头来：“或者你想给我讲个睡前小故事，或者听我读我写的诗吗？”

　　T18936转换了一下提醒健康睡眠的说辞道：“今天我们已经弹过钢琴了，要留一点活动到明天。”

　　“好吧，你说的没错。”海伊鼓了鼓腮帮子，道：“晚安。”

　　“晚安。”

　　等到房门掩上后，T18936转过身体，静静守卫在门外，像过去的每个日夜一样排除附近可能存在的危险，照料院子里的花草绿疏，把柴薪收敛整齐，在夜半时离开，前往还未开辟的区域，在日出前回归，带回夜晚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