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67、因果

　　“麻烦，要让那么多人甘愿臣服在你的脚下，并不是容易的事，你每日想着这些，不会心神疲累吗？”
　　“不会，与旁的相比，这只是件小事。”她是真的觉得只是件小事，因此不会有任何自得和傲气，但是由此而来的从容和笃定，便使她又多了几重魅力。
　　妃若扬把擦琴的布扔到一边，拍了拍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杯口在唇边，眼睛却盯着她，心里有几分窃喜，他可算是幸运了，一动心便喜欢上了一个这么与众不同的人。
　　他道：“现在才明白你那句‘不亏’究竟是什么意思，用器械和黄金换取藏巧阵图，藏巧欧氏几百年的心血凝聚于那阵图之中，如今你相当于握住了他们一半的命脉，的确没有亏失。”
　　“今日之果，全在当年之因，”这句话她跟伏霐泽也说过，“欧上贤负我在先，这是欧氏应付的代价。”
　　还远远不够。
　　妃若扬心里好像撞进来了一块石头，又闷又痛，有一刻他感受到了古江晴平静语气背后隐藏的伤痛，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感觉到那是一种她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沉淀下来的情绪。
　　看不透，也说不得。
　　“我比较好奇，你们这些世家的声誉当真如此重要吗？比一个儿子重就算了，竟然连一半的命脉都舍得拿出来。”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件事，当然就显得很重要了，”古江晴道，“至于这半卷藏巧阵图背后有没有别的什么阴谋，却不是你我一时之间能够明白的。”
　　妃若扬：“古欧两家果然不可能重修于好了。”
　　“不计前嫌是做给外人看的，古欧两氏交情笃深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两大名世家相辅相成，共立于青图的国土之上，势力可比一国之武宗，论家势和英才，古氏强上许多，欧氏便倚重古氏多一些，可……”她顿了一下，接过妃若扬递来的茶，继续道，“十几年前古氏大劫，欧氏失去了盟友，按理说应该也会大受损失，这么多年藏巧欧氏并无特别的建树，也无卓世之英才，更无旷世之神兵，却依然在其他六个名世家之上，你说，欧策是怎么做到的？”
　　妃若扬低眉沉思了片刻，道：“欧氏另有依附！”
　　古江晴喝了那杯茶，点头认可他的猜想。
　　妃若扬把面前的点心往她跟前推了推，道：“古氏大劫之后，任翛宫趁虚而上，得了青王的认可，一心想成为青图的武宗，叶颂便一直针对青图各地的大小宗门世家，以使任翛宫是青图最大的宗门，这十几年没了古氏的洺川根本无法与坐镇着名世家欧氏的灵州相比，却少见他打压欧氏，而是一直针对洺川中古氏的那几个附属家族，这一点很是奇怪啊。”
　　“他自然不会对同一阵营里的人出手。”古江晴道。
　　“你说过任翛宫是你最大的仇敌，那欧氏……”
　　古江晴的神色很平静。
　　许多事情不能深想，一细想便容易入无底深渊，世人眼里的情谊千金很可能只是一场笑话。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的话，那么重启帝刃的那一天、欧上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有些湖面平静无波，湖底可能已是骇人的漩涡。
　　妃若扬不由担心：“那欧策故作诚恳的与你道歉，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与任翛宫联合起来，你怎么办？”
　　古江晴：“你以为尘芳馆事出之前他们没有联合吗？”
　　她道：“不怎么办，眼下是个好形势，伏千钧应了朝玄茗之的合盟邀请，促成了苍临与凤启的结盟，他们的重心在攻打宸方国，你那云衡国历来主和，有袭国与玉禅国正有摩擦，青图倒是最平和的了，暂且没有外患，那便解决一下内忧吧。”
　　妃若扬：“无故而邀战？”
　　古江晴起身，道：“我不是朝玄茗之，展露在世人面前的也没有强硬而霸道的实力，无故而邀战不仅师出无名，也很自不量力，我的敌人会给我一个无奈之下被迫拔剑的理由。”
　　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不愧是古宗主，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多谢夸奖。”古江晴向他笑了笑，拿起放在石桌上的风影剑，转身朝院门口走去，大概是要外出。
　　身影修长而挺直，恰若一把精心铸造的名剑，可那纤瘦腰肢、如墨发丝又为她增添了几分柔美，从背后看过去，只觉又精美又飒气。
　　“古江晴！”
　　她顿下脚步。
　　妃若扬：“我还有话没跟你说。”
　　自古欧婚约作废之后他就一直想说的话，想让她明白的心意。
　　古江晴道：“我与廖悬约定下午要去检查百夜城附近的血祭渊流，没有空闲听琴了。”
　　百夜城在洺川东南部，是多年前灭亡的一个宗国的边城，因那宗国灭亡时边城一城之人皆遭了敌军的屠戮，积攒于土地之中的血气便非常多，血祭渊流常常不稳定，需要以镇渊术定期加固。
　　妃若扬的话突然梗在了喉咙了，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只道：“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兰心居，古江晴远远看到一个身影，神色一缓，唤道：“琴儿。”
　　裴一琴回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笑容，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道：“姐姐，你又要出门吗？”
　　“嗯，大约五日后才能回来，”等她到了跟前，古江晴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道，“怎么瘦了？”
　　“哪儿有瘦啊？我明明胖了。”
　　“当姐姐看不出来吗？身上都没有肉了，”古江晴有些自责，“这段时间洺川风波不断，我对你关心不够，连你身上有什么变化都发现的那么晚。”
　　裴一琴道：“姐姐忙的都是大事，不要为我分心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瘦一点好看呀。”
　　“你啊，”古江晴无奈道，“身体健康最重要。”
　　裴一琴鼓了鼓嘴，撒娇道：“琴儿知道了，琴儿最听姐姐的话，姐姐放心。”
　　她一向乖巧，古江晴便当真放了心，嘴上忍不住道：“这两日我不在宗府里，遇上事情找重羽，还有，尽量少出门。”
　　裴一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下头：“琴儿知道了。”
　　古江晴微微皱眉，察觉到不对劲，但她手头有事，来不及细想，裴一琴也怕她多想，忙道：“君姐姐今天回来了，我要去找她玩了。”
　　古江晴只好道：“去吧。”
　　妃若扬全程旁观，待裴一琴的身影远了，才道：“你这妹妹心里藏着事情呢。”
　　“改日找个时间我要同她好好聊一聊。”
　　“回来再说吧。”
　　“好。”
　　两人骑马到逐游城城门处，廖悬已经等在那里了，惊奇了一句：“小若扬也去啊？”
　　妃若扬道：“怎么？我去不得吗？”
　　廖悬哈哈笑道：“去得！去得！”
　　一年多前廖悬得了古江晴的提醒，说是他若想找人切磋的话可以去风月楼找妃若扬，廖悬得空便会去缠妃若扬一番，如今他住在古氏宗府里了，那自然更为方便，不过妃若扬拒绝切磋的法子也是多的很，到现在廖悬也只知他身手不凡，始终不清楚他实力究竟怎么样。
　　汇合之后，三人便上了马，一同往百夜城赶去。
　　至夜半才到地方，古江晴便计划几人先到驻守在百夜城的风影分部休整一番，第二日再去查看渊流肆虐之地。
　　妃若扬心里憋着话，总也睡不好，可眼下也不是表白的时机，而且有了上回失败的经历，他没有那么自信了，总觉得说了也白说，就算古江晴没有婚约没有婚配，也未必会接受他，她这个人没有心。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干脆穿衣起床，打算四处转一转，一出门却看到了古江晴。
　　她又斜立在檐角上，月色之下，白衣如雪，身影飘逸，凌然若仙。
　　这似乎是她的某种习惯，想事情的时候便喜欢那样立着，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会有人打扰她，知她心事的大概只有风和月。
　　妃若扬也没有打扰她，倚着门框静静的欣赏夜色，顺便欣赏一下夜色中的美人。
　　这份怡然的闲情还没有发挥到极致，妃若扬突然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西厢房里廖悬大喊了一声，一个人影破窗而出，飞快的蹿了出去，古江晴自房顶跳了下来，正待出手，具焱剑风已至，那人速度极快，躲过了剑气，廖悬奔直院中，向古江晴喊了一句“有刺客，我去追！”便追着那人跑了出去。
　　他房中冒出了一股浓烟，这时巡夜的风影弟子赶到了，古江晴便吩咐道：“进去探明情况。”
　　妃若扬跑到她身边：“今夜怕是不能太平了。”
　　古江晴神色凝重，她极少有这么忧虑的时候，妃若扬很快便理解了，因为他们三人在一个院子里，可那刺客却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廖悬的房中，让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说明此人要么功力不凡要么是手段不凡。
　　“廖悬能对付吗？我去帮他！”妃若扬一贯是懒散的性格，轻易不出手，但廖悬怎么说也算得上是酒肉朋友了，自然担心他有危险。
　　可刚跑了几步，他却突然回头，右手紧急捏了一道光刃，化作飞刀，向立在原地的古江晴挥了过去，那光刃飞到古江晴面前，刚好打落了一排细小的暗器。
　　方才当真是惊险万分，妃若扬道：“你傻了吗？怎么不知道躲一躲！”
　　古江晴仰首看了眼远处漆黑的夜空，闪身进了廖悬那间冒浓烟的房间，片刻后带出来了两名弟子，飞身便上了房顶，脚下刚定，那间房子里便传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热浪冲破房门四散而出，那房间竟然爆炸了。
　　妃若扬尽管躲的快，却还是被热浪波及，衣摆瞬间焦了大半。
　　两名弟子惊魂未定，呆呆的看着院中惨状，听到古江晴的声音才回神：“通知所有人，紧急戒备，开启防御玄阵，启动防御器械！”
　　“属下明白！”
　　两人急忙飞下房顶去传令，在他们身后，风影剑出刃，扫落了自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
　　“看来今夜的目标是我。”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