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66、琴音

　　尘芳馆之事两个月后，风波终于停息，转眼已是初夏了，微风尚有凉意，枝叶却已繁茂。
　　不知何处有琴曲奏响，佳乐悦耳，动人心弦，迟妙君在水塘边驻足，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便干脆倚着一块石头坐下，恰好那琴音一转，奏者换了一首曲子，如环佩轻响，又如泉水细流，清绝幽雅，音律醉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如此让人陶醉的琴曲了，或者说，很久没有遇见琴技如此高超的人了，若能以琵琶与之合奏一曲，那该是何等的乐事啊。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垂在身边的柳枝，神情有几分寂寥。
　　“妃若扬怕是又无聊了。”
　　迟妙君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便见重羽站在她面前，表情带着点玩味，仿佛看明白了什么。
　　迟妙君道：“妃先生？”
　　重羽：“不是那小子还能有谁？你这阵子不常在宗府估计不知道，他无聊的时候要弹琴，高兴的时候也要弹琴，有时候兴致来了大半夜也要弹，自个在院子里弹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还喜欢用上内力，搞得整个宗府里的人都能听到，还没人能管的住他，哦小师叔能管的住，可他这个人脾气特别怪，有时候听话有时候又不听话，我都想把他那双爪子给剁了。”
　　迟妙君笑道：“你打得过他吗？犹记得那日清晨他与宗主切磋，并不落下风啊。”
　　“打不过，”重羽耸了耸肩，无奈道，“所以宗府里每天都有琴声。”
　　“奴家倒觉得雅致的很，他的琴曲有旷达洒脱之意，入耳使人神思清明，多听一听，必有好处。”
　　“你们善音律的人听着自然是享受，别人可就不一定了，”说是这样说，重羽倒也不是厌恶妃若扬的琴曲，相反平日里来往时还算能玩到一起，只是隐隐觉得这厮跟他家小师叔的关系有点奇怪，想到这，他又探究的看向迟妙君，“迟姑娘，你似乎很欣赏他？”
　　迟妙君怔了一下，随即笑道：“百年难遇一知己，奴家听他的琴音心旷神怡，如遇高山流水，欣赏一下怎么了？重羽阁主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重羽也笑了笑：“我是看那小子长的俊美风流，自他住进宗府之后，那些端茶送水的小姑娘经常故意从他门前走过，若是被他看了一眼便开始面红耳赤春心萌动的，着实讨女人喜欢，便想着迟姑娘你会不会也喜欢这个类型的。”
　　“你这……”迟妙君嗔怒着打了他一下，“你这想的也太离谱了，奴家比那妃先生年长了八九岁，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会动那个心？”
　　重羽跳着躲开，忙向她作了个揖赔罪：“迟姑娘勿恼，是在下言语唐突了。”
　　迟妙君气笑了：“奴家看你就是心歪嘴贱！”
　　“我的错我的错！”重羽又道了一回歉，继而嬉皮笑脸道，“还不是看迟姑娘听着琴声坐在这失魂落魄的，让人难免不多想呀。”
　　“你这眼睛怕是还没有医好，奴家才不是失魂落魄，”她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颇有些感慨罢了。”
　　她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轻轻道：“更何况，与宗主会有感情纠葛的人，我不会去招惹的。”

　　“这一曲如何？”
　　妃若扬问。
　　古江晴给廊下的花草浇完了水，放下水瓢，仔细回味了一番，回首看向他，道：“娴静优雅，如入深山竹林，如饮仙泉琼浆。”
　　妃若扬最喜欢听她的赞美，偏偏嘴上还嫌弃：“我看你只顾着爱怜花花草草了，根本就没有认真听。”
　　“莫非要我有感而发写出一篇千字文章你才满意？”古江晴拂了拂沾在衣袖上的泥土，走到亭中。
　　“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你要愿意写，我也不介意品读一下。”妃若扬的表情带着点小傲娇，笑的时候露出小尖牙，不显坏，倒显他幼气稚嫩了些。
　　古江晴：“没有时间。”她的笔是用来批阅各种重要文件的，倒真的没有时间去写一篇文章。
　　妃若扬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她写，口上却埋怨道：“古宗主日理万机，真是一点闲暇都没有，连约你去小重楼后山走一走你都不去。”
　　“去后山做什么？”
　　“后山有竹林，林中奏乐更为风雅，”妃若扬道，“你送我的那套绝版琴谱我已钻研透了，其中有几首曲子不错，不想听一听吗？”
　　古江晴正要说话，突然一顿，看向了院门口。
　　迟妙君遥遥向她行了一礼：“拜见宗主。”
　　“阿君，你回来了。”
　　妃若扬看这情形，便知她们有话要谈，便问：“我是不是离开一下比较好？”
　　当然，他并不想走。
　　古江晴道：“不必。”
　　妃若扬便笑起来，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迟妙君到亭中，道：“宗主与妃先生好是风雅。”
　　“偶得清闲，才有这闲情雅致，”古江晴把她让进来，“阿君，坐下说。”
　　迟妙君便坐在了她旁边，道：“此番与灵州欧氏的事已全部了结，舆论大势在咱们这边，没教别人讨去一丝好处。”
　　说着，把整理好的文件呈给了古江晴。
　　古江晴看了一遍，道：“阿君辛苦了，多亏了有你。”
　　迟妙君低头一笑，娇羞状：“宗主莫要夸赞奴家，奴家可是会骄傲的。”
　　本来事不关己在一旁安安静静擦拭古琴的妃若扬闻言看了她一眼，神色满是警惕。
　　“原本各家各派都只会独善其身，即便有人心怀正义颇有愤慨，也不会轻易去做那个出头鸟，但人心又是容易屈服于潮流的，所谓人云亦云，用的好了倒也不是件坏事，咱们提前找了人造好了势，自然有人愿意去跟风去附和，这个过程中，只要善加引导，言论就都会向着咱们，结果也会如咱们所愿，”迟妙君轻轻笑着，“不过一开始也不是一定可以保证顺利的，还多亏了袁夫人的那篇文章，帮了大忙，有她声讨，大部分人就都认定全是欧氏的过错了，当然所有计划的根本，便是欧上贤真的有过错。”
　　以武为尊的世道，人们崇尚强大武力，追求神兵利器，却不知道言论也是一把武器，用的好了，比任何神兵都更有效。
　　古江晴点了点头：“某些情况下，名世家的声誉比一个嫡长子重要多了，欧策直接剥除欧上贤的继承权，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那也是欧上贤本人是个废物，舍弃了他对欧氏来说并不算什么，”妃若扬不忘骂欧上贤一句，又道，“给你们提个醒，也别太把袁柯和翟真当好人，他们夫妻俩都不简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我自然明白，”对这一点古江晴倒是认同，翟真和袁柯这对夫妻双剑颇擅钻营，何况……她没有细说，只对迟妙君道，“后续收尾要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被人拿捏的东西。”
　　“宗主请放心，奴家手下的人已细心调/教过，奴家又是亲自盯着这些事的，绝不会出现差错。”
　　携隐的一部分任务分离出来给迟妙君是个正确的决定。
　　“阿君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你在，我便安心了许多，”古江晴给她递了杯茶，道，“这次回来便好生歇息。”
　　“奴家怕是歇不得，”迟妙君喝了茶，半是幽怨半是邀功道，“重羽阁主说宗主让他把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摸清一遍，其中颇有些牵扯，他怕自己忙不过来，便让奴家帮他呢。”
　　古江晴：“重羽跟我提过此事，说是以你之精明，有你协助，定会使宗府内外再无异心之人，可那样便让你太劳累了，我同他说，让上官遥助他。”
　　“还是奴家来吧，”迟妙君忙道，“那上官大人是古氏的老臣，只让他做事，怕是成牧飞他们那些老臣心里会有不平，还是让奴家来，况且奴家一心只为宗主，宗主会更放心一些。”
　　古江晴怜惜道：“那便只有辛苦你了。”
　　迟妙君娇声道：“奴家如此辛劳，又有前面的功劳，宗主打算怎么奖励奴家呀？”
　　妃若扬听她对古江晴说话的语气心里略微不爽，还默默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他之前误伤过迟妙君，心底有着愧疚，便一直对她还算客气，只得忍了。
　　古江晴：“你想要什么奖励？”
　　迟妙君的身子向她挨近了些：“宗主抱一下奴家吧。”
　　妃若扬瞪大了眼睛，他都还没抱过古江晴呢。
　　古江晴道：“阿君之功劳只有一个拥抱可配不上。”
　　迟妙君道：“那奴家要一把新琵琶，宗主为妃先生寻了一架珍稀的古琴，奴家要不了那么珍贵的，只要是新的就可以了。”
　　古江晴微笑：“好。”
　　迟妙君见好就收，得了奖赏便知趣的告辞了。
　　她一走，妃若扬便忍不住了：“你没有一点感觉吗？”
　　“嗯？”
　　妃若扬急道：“有人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
　　古江晴：“对我有非分之想的人太多了，若是每个我都要细心感觉，那就太累了。”
　　妃若扬：“……”他也是有非分之想的人里的其中一员。
　　沉默了一会儿，他尽量客观道：“我觉得你这个下属有点问题，她说话怪怪的，似乎既抱怨了那个重羽又内涵了姓上官的，不会是在你面前给他们穿小鞋呢吧？”
　　古江晴看向他。
　　“怎么了？”妃若扬道，“我可是实话实说，不带一点偏见的。”
　　古江晴笑了一下：“你很聪明。”
　　“你也看出来了？”
　　古江晴“嗯”了一声：“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能做到在人前大致好已是不容易，阿君一向如此，她嘴上说的多，却没有坏心，我便纵容了她去，只要忠心于我，一些小事便不值得计较了。”
　　妃若扬道：“看来你对驭下之道颇有心得。”
　　古江晴淡淡道：“上位掌权者自然要懂得驭下，我对他们的要求并不多，最重要的是要忠心于我，绝不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