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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仁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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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历八百五十九年,九月深秋,苍临征伐青图之战落下帷幕,洺川十四城以颓落武门之力抵挡住了天下第一武宗之强压,并凝聚力量反败为胜,这其中古氏少主的回归至关重要,古氏血与湮古帝刃唤起了天下武者对千年第一名世家的记忆,洺川重新在武道拥有了一席之位。
关于年轻的古氏少主,人们不可能不在意,虽则近些年武道英杰辈出,只论武功就有苍临伏霜泽天才卓世接近宗师位,论事迹又有凤启朝玄茗之灭宗国诛宗师战绩无人可比,却也并非人人都能像他们一般名动四海、天下瞩目,在这些英杰人物的光芒衬托下,洺川少主似乎并没有多么显眼,可那也是与天才相比,单独来看,放在整个中州武道来看,就会明白这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名门之后。
她当然不可能寻常,逼迫苍王与伏千钧低头,这种事其他人想都不敢想,洺川守卫之战也绝非信报上所写的三言两语那么简单。而古氏血的传说千百年来从未间断,传说那血可以造出绝世神兵,传说那血可以增长功力,传说得古氏之人结亲可以改良一整个武门后代的血统,与古氏之女结为夫妻自身的武学修为也会大有进益……而这些传说,都并非空穴来风,至少百兵之王的确就是古氏先人以肉/身为祭铸造而出,现在她掌握着百兵之王,她唤醒了百兵之王。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实力究竟如何?
她的心志又是如何?
她回到洺川想干什么?
她往后要用百兵之王做什么?
她……对十三年前的冲天大火有多少印象?
人们在意古氏少主,除了在意古氏血和湮古帝刃,更为在意的还是十三年前铸器古氏的灭门惨案,那覆灭的阴云至今未散,其幸存的后人必然心怀仇恨,中州武道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剑与幽兰可会承袭古氏当年的仁与义?
这些问题人们在古氏少主立身青图王宫对苍临使者说的一番话里得到了一些答案。
“十三年前一场大火烧进了逐游城,焚毁了铸器古氏,小重楼山上至今有斮行鬼刀留下的痕迹,天下宗国皆知那是斮行盟宗对铸器古氏的征伐,古氏亲族一千多人死在当年,洺川之中被牵连的武者数不胜数,至今遗恨未解,恩仇斗武寻常事,我想苍王与伏宗主都不屑于否认。如此血海深仇我不可能遗忘,回到洺川又逢伏公子率大军而至,亲眼见到洺川子民畏惧困苦我便心生愤慨,为应对斮行强兵无奈唤醒湮古帝刃,率领众人与苍临军交战,此战的结果却让人唏嘘,那不是苍临的败,也不是青图的胜,月息城外尸骨累累,是中州宗国的伤痕。铸器古氏向来怜佑苍生、仁义济世,绝不该视人命为草芥,父亲生前常常教导我要宽仁对人,可恨我竟被仇恨蒙住双眼,我生为铸器古氏后人,对洺川子民有护佑的责任,我生为名世家之后,对天下子民皆应施以仁德,无尽之仇恨只能催生无尽之戾气,连累的只是无辜百姓,为洺川十四城,为中州宗国,我愿放下仇恨,也希望苍临国和斮行盟宗可以放下仇怨,洺川愿与斮行盟宗结为友盟,一同守护两国安宁,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斮行盟宗不涉洺川内务、不杀洺川之人,我便绝不会向斮行盟宗向苍临举起利刃。”
青图王殿之上,青王居于上位,宗室朝臣在左,百家宗门之主在右,武宗任翛宫之主则坐于青王身侧,众人心思各异,对苍临的使者仍有怯意,对洺川的少主则不停揣摩。
她竟如此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仇恨。
她竟愿意放下仇恨并且当众做出承诺。
她竟敢对苍临之人说出举不举利刃的话,那可是苍临,那可是斮行盟宗,就算他们一时战败了,青图又怎么有这种类似威胁的底气?不,洺川有,古氏少主有,她手中的风影和帝刃就是依仗。
直到这时众人才认真打量起这位力挽狂澜、让洺川反败为胜的古氏少主,发现她和青图武门的所有人似乎都不一样,她不会在武力面前畏缩,她更不会在强权面前退让,她身上竟有一种青图武门久未曾见的清正不折之气——这正是千年第一名世家铸器古氏的气韵。
就算今日是伏千钧在殿上,她也同样是如此的镇定从容。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古氏少主主导着这场谈判,她以仁义为名,自己先做足姿态,逼着苍临使者不得不应下她的提议。
苍临青图五年不战,苍王与斮行盟宗向洺川百万子民致歉,战事过后,苍临在道义舆论上也输得彻底……发动这场不义之战的是苍临,攻击洺川玄阵的是苍临,逼得古氏少主不得不唤醒颇具争议的湮古帝刃的也是苍临,甚至寒冶山异动一事中也有苍临人的影子,更不用说战事前后那些针对洺川的攻讦,月息城外尸骨累累难道不都是苍临大军肆意纵血祭渊流引起的吗?如果最后胜的是苍临,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征伐斗武寻常事,弱肉强食,自古法则,中恒州历来如此,战后苍临最多遇到一些不痛不痒的谴责,可结果是苍临败了,洺川站在道义的高地,古氏少主却愿意反省自己,并恳求与斮行盟宗和解,苍临国与斮行盟宗如何能不应?
她是否真心如此并不重要,她的姿态已经摆出来了,人心自然而然会向着她和她身后的洺川,斮行盟宗在她面前从此不占一分理,这便足够了。
……
王宫夜宴,气氛稍稍轻松了些。
苍临来使与青图众掌权者放下各自心思和乐共饮,亲热好似一家人,酒至酣畅时纵有旧仇者也能谈笑玩闹了,其间不少人都跟古江晴敬了酒,古江晴一一饮下,她言谈举止皆是不凡,令人赞叹,这会儿少了在王殿之上的端正冷静,更多出了几分沉稳谦逊,让人颇生好感。
他们对于古氏后人的看法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这里,谁也没有想起她是女子之身,而只牢记着她是名世家的嫡系传人、洺川十四城的掌权人、百兵之王的执掌者,更是青图胜战的功臣,青王也要礼重,余人自然不会不敬,十三年前的惨案仿佛不曾存在,古氏之人仍旧众星拱月。
这其中,只有一方人是例外。
叶颂转着酒杯,满是兴味地打量酒宴中心的白袍女子,对左右道:“有古愿折的影子,脸嘛比起她娘也毫不逊色,是个绝妙美人,却要舞刀弄剑上战场,可惜了。”
古氏少主容貌甚美,犹如画中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但今天这种场合谁会把重点放在她的脸上?就算心里想了,也绝对不敢说出来引人鄙夷,叶颂敢说,是因为任翛宫一向如此,他也有轻视古氏少主的意思,余人不敢应,一部分人心思则活络起来……古氏少主如今风头无两,却终究只是一时之光耀,洺川已然败落,十四城实力不如当年万分之一,她手中的百兵之王的确强大,可也是双刃之器,青图武门现在皆在任翛宫之下,古氏少主立的起来吗?
并且……她只说古氏之劫是斮行盟宗一手造成,究竟知不知道其他内情?
叶颂注意到左右两个武门家主都低了头不吭声,心中极为不悦,正要发作,却见古江晴举杯敬了过来:“叶宫主,我该敬你一杯酒。”
叶颂道:“这话怎么说?”
古江晴俯首一礼,温雅含笑:“您是青图武宗之主,地位贵重,我理应敬您,洺川势弱,往后还要请叶宫主多多提携照应。”
礼数周全,态度谦逊,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作伪,也不见半丝阴霾。
看来她是真心要敬叶颂这个武宗之主了。
叶颂笑得意味深长:“好说。”
他喝了酒,又道:“伏氏手上沾了那么多古家人的血,斮行盟宗没少给洺川以威胁,古少主当真可以什么都不再提吗?”
古江晴诚恳道:“最为贵重的永远是生者,为了十四城里的武门和百姓,放下仇恨又有何妨?何况冤冤相报终不见结果,总要有一方人先放下,父亲予我以教导,不是要我心怀戾气的。”
听者无不慨然叹服,心想不愧为古氏后人!
叶颂道:“古氏果然仁义。”
众目睽睽之下,不论任翛宫怎么看待古氏今后又要怎么对待洺川,今时今刻却不能再轻薄针对这位古氏少主,两人言谈无锋,亲切恍惚似忘年老友。
有心人却在感慨:叶颂自是个口蜜腹剑的老狐狸,这位年轻的少主城府也不浅。
举国武门皆至,藏巧欧氏自然也派了人到王宫来,欧上贤举着酒杯,一直未能与古江晴搭上话,他看着她面对各方势力迎刃有余,与苍临使者交谈不露半分怯意,遇任翛宫之人挑衅也能面色不改的应对……心底忽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在这里的不是跟他订有宗武婚约的未婚妻,而是实力、威望皆强于他的上位者。
宴席过后,古江晴又单独去见了青王。
叙过话出来,殿外起了风,颇为寒凉,随从弟子送上披风,古江晴抖开披在身上,抬首时看见静夜浩瀚,星辰漫天。
“少主。”
古江晴回首,见是青漪公主走了过来,她为洺川守军鼓舞士气一直随在古江晴身边,经历了数月战事不曾损耗精神,身体反而好了许多,这回也是跟着古江晴一起回的王城。
“殿下。”
“父王跟少主说了好久的话,”青漪笑道,“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这十几年来青图居于宗国之末,青王受尽威胁,国内又被武宗任翛宫压制,没有痛快的时候,如今一场胜战,那强大苍临的使者也不得不毕恭毕敬低了头,他当然高兴。
“青王悲悯,见到我便想起了古氏先人,予我许多关爱之言。”古江晴道。
“父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无论当年还是今朝,王族都对不起古氏,”青漪惭愧道,“若我有可用之处,能帮到少主该有多好。”
“殿下有心,洺川可以感受到,至于其他的更不必自责,都是过去之事了。”
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青漪不时看向她的侧脸,道:“少主要离开王城了吗?”
“嗯,武门之人没有常留王城的规矩,”古江晴道,“我已写信到寻幽谷询问殿下的病症,到时医仙前辈开了药方送来,殿下只管好生调理,万事不要多想,珍重身体最为紧要。”
“这是……多谢少主,少主竟还记挂着我的身体?”青漪受宠若惊。
“观殿□□弱,我便留了心,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古江晴温柔一笑,又正色道,“我视殿下如朋友,往后殿下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去信到洺川寻我。”
“少主……”青漪湿了眼眶,知道她这句话是一个多么贵重的承诺,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处,她哽咽道,“青漪无以为报。”
古江晴把身上披风解下来给她,没再多说什么。
青漪哭了一会儿,抓着肩上披风有些不好意思,平复心情之后又担心问道:“少主的伤势还要紧吗?”
“小问题。”
“少主回到洺川,也要仔细休养,不然很多人都会担心,”她想到了一个人,顿了一下,道,“妃先生也会着急的。”
听她提到妃若扬,古江晴心中一动,回想起临行前青漪回头往守备府看的那一眼,妃若扬不肯到王城来,当时正待在守备府里弹琴。
这大约是……妃公子隐秘的一朵桃花。
古江晴道:“劳殿下关心,我会注意。”
送青漪回了寝殿,古江晴便由侍从引路往王宫正门走,转过一条宫路,远远看见一个人影。
“上贤。”她先声开口,唇边勾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
欧上贤一看到她的笑颜整个人便呆住了,心里的那点郁闷不知逃去了哪里。
这个美貌至绝、气质脱俗、身份高贵又血统珍稀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没有人是古少主应付不来的。
……
平战而明德,昭武以侠义。
青图与苍临谈判结束,古氏少主公开表示放下仇恨、愿与斮行盟宗修好,十月中,她便在吟剑江岸当众释放了俘虏的斮行盟宗长公子、赤鬼王及苍临军将领。
“是我小看你了。”
这时节山川之间已有寒意,江上无风,江面好似一个巨大的镜子,照映着上空的青天白日,也照映着复杂难测的人心。
古江晴亲手为伏霐泽解开刑具,又亲切地把他搀扶起来,声音平和温雅:“伏公子,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了。”
伏霐泽笑了笑,脸上并没有被困囚牢的窘迫:“与古氏当年的灭门惨案相比,我这一点苦在人们心里可谓不值一提,古少主善于把控人心,扣下来好大一口锅,全都栽到了斮行盟宗身上,让人辩白不能,伏某自愧不如。”
古江晴也轻轻笑了一下:“斮行鬼刀杀了多少洺川人伏公子心里有数,你比我年长十几岁,不如再仔细回想,我父亲当年何等风云人物,伏千钧叶施盟皆不配与他齐名,十三年前那一夜,他为何会连一把剑都拿不起来?我想伏公子恐怕比我更清楚。”
“你……”伏霐泽顿了一下,不过片刻又恢复了从容,“你竟知道。”
古江晴敛去了所有表情,此时此刻在仇敌面前才露出一点真实:“今日之果,全在当年之因,上千人的骨灰就在我们的脚下。”
伏霐泽毫不在意,只笑:“你都知道多少呢?以为你家的惨案责任全在苍临?那就大错特错了,铸器古氏才是祸患的源头。”
古江晴不语。
“宗国间默认‘战祸不及名世家’,八大名世家地位超然,有其他武门世家没有的特/权,谁也不会轻易招惹名世家之人,为什么?因为名世家从不轻易参与战事,虽在尘世,每每却像镜虚湖九天云涯一样置身事外,不会破坏规则成为征伐吞并的阻碍。”伏霐泽道,“再看看你们铸器古氏,身为名世家,为天下武者铸器,拥有无上威望,竟还拥有比肩一国武宗的势力,铸器古氏在青图不是武宗胜似武宗,永远挡在青图边境线上,因为名世家的地位,任何想要征讨青图的宗国都要犹豫再三不敢动手,你看,是古氏破坏了规则,作为名世家就应该只管铸器不管任何战事。不过,毕竟是中恒州第一名世家,就算古氏以名世家之位与各大武宗相争,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最多积着怨愤在心里,然而到了你父亲这一代,矛盾终于控制不住了,古氏本就是秀林之木,古愿折若只是个平庸之人,倒不会引人忌惮,可他不是,身靠雄厚背景,掌管偌大宗门,不仅铸造出名剑湛然,又有能力解封湮古帝刃,自身实力竟已近宗师级,若他活到现在比宗武传奇镜虚子也不差多少,呵,后来又迎娶了无数人爱慕的宗国第一美人,人人妒羡仇恨,人人畏惧忌惮铸器古氏,当年中恒州尚有十几个宗国,便有十几个宗国的武门不想让铸器古氏好过,你们青图国中许多武门世家也一样,多少人想让古愿折死?多少人想得到百兵之王?多少人想毁了铸器古氏?数也数不清……当年那场阴谋浪潮,是合各方之力促成的,斮行盟宗不过是做了明面上的刀刃而已。”
古江晴的情绪都藏在眼底,让人看不透:“是吗?”
伏霐泽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眼睛上:“古少主,你应该庆幸你此刻所面对的是上千人的骨灰,而不是庞大的铸器古氏,如今你身后没有了强大的古氏宗族,只有自身的古氏血,不算多大的威胁,否则以你可以唤醒湮古帝刃的能力,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古愿折,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假惺惺地可怜你的身世同情你的遭遇,又好似对铸器古氏还怀着崇敬之情,可当你真的强大到无法被掌控时,就不会被允许存在了。”
“那样的场景令人心情愉悦,可惜已不会再现,你毕竟不是古愿折,你有另一种层面的危机。”伏霐泽道,“宗武婚约虽然不可轻易解除,但要真的想解除也不是不可能,面对身处险境的你,藏巧欧氏第一时间给了回应,承认了古欧的联姻,你觉得是因为欧氏仁义吗?不,只有你们古氏才好讲仁义,欧氏看中的是你身体里流的血,你手中的铸器谱和百兵之王同样是各方垂涎的东西,只是碍于你是古家人又刚刚展示了百兵之王的威力,那些人才不好现在动手。还有一些人,就是暗中推动十三年前那场阴谋的人,他们也不想看到你起来,还会担心你知道所有真相报复他们,让我猜猜,你应该清楚当年不止斮行盟宗,而今却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斮行盟宗头上,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你懵懂无知,是不是?”
古江晴道:“我听伏公子话语,只觉彻骨寒凉。”
“怕了?”伏霐泽唇边在微笑着,眼睛里却满是阴毒之色,“一场战事的结果说明不了什么,你不过侥幸利用了我的筹谋,而今连取我的性命都不敢。仁义?想想你砍下的那些头颅,你真的讲仁义吗?你公开言明放下仇恨,要跟斮行盟宗修好,不过是怕我苍临的主力大军罢了,我只看到了你的怯懦。那些人还担心你知道真相会复仇,我看不过是杞人忧天,你有百兵之王,也不过一人之强,况且你能驾驭好百兵之王吗?你知道当年计划给古愿折下毒的人是我又怎么样?鼎盛时的铸器古氏都能被摧毁,古氏后人又算什么?”
“我觉得彻骨寒凉,是惊诧于伏公子的毒恶无耻,把灭宗灭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古氏护佑青图反成了你口中的祸患,颠倒黑白的能力让人赞叹。”
伏霐泽冷笑。
“天下第一武宗看世人皆如草芥,你蔑视于我并不奇怪,但你心里就不怕吗?”古江晴的声音里并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世人重利重名,明面上都要站在道义的一方,苍临主力大军现在若敢踏进青图一步,天下人的骂声便都会朝着苍临而去,你们和宸方多年对峙,一旦此时主力至青图,宸方定会夺取苍临后方,就算苍临高手如云兵马强势不畏宸方,那么云衡就不担心苍临伐了青图之后威胁他们的国境吗?你以为为何云衡元师座、有袭万俟山庄都对苍临发出谴责文书?你们纵有强者如云,却一步也不敢动,伏公子比苍临许多人都清醒精明,我把古氏之祸全都推到斮行盟宗头上让你很不安,你们人心尽失,你要想办法挽救,你刚刚跟我说那么多话,揭露当年凶手众多,并非都是斮行盟宗之人,你恐怕也会想办法让天下人知道,让世人明白那不是斮行盟宗一方的罪孽,好分散人们的怨怒,你或许还要像方才那样颠倒黑白,狡辩一切祸源都是铸器古氏自己,我说的可对,伏公子?”
伏霐泽眯了一下眼睛:“是我小看你了。”
两人站的地方离人群远一些,江边空旷,他们声音又低,旁人听不到一言半语,只远看神色姿态,还以为是在友好的交谈。
“可惜伏公子的话没那么容易叫所有人相信,有我在,你也不可能再给古氏泼脏水。”古江晴道,“天下武门世家畏惧铸器古氏?伏霐泽,你们畏惧的究竟是什么?”
闻此言,伏霐泽脸色微变。
古江晴又道:“十二年前,玄阵大师燕知何暴毙而亡,却又有传闻说他是遭遇数名镇渊高手围攻而死,伏公子可知真相?”
伏霐泽的脸上已不复从容,半晌,道:“我又如何知晓。”
古江晴把目光转向江面,明白从伏霐泽这里套不出来东西了,转回方才的话题:“其实不用伏公子提醒,很多内情我都是明白的。”
“哦?”
古江晴平静道:“每一把挥向洺川人的屠刀,每一个在暗中对古氏犯下罪孽的人,我都记在心里。”
伏霐泽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心底却莫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之感:“果然如此,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心里揣着真相却跟天下人说要放下仇恨,那些蠢货都信了你,我也几乎要信了你,你清楚一切原委怎么可能不复仇?现在装着可怜装着仁义,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来日再揭下虚伪的皮!铸器古氏自诩大仁大义,终要从你这里变成假仁假义。”
“高估我了,”古江晴弯了下嘴角,很真诚道,“我能放了你,自然也能放了其他人,弄清楚真相不过是为了圆自己多年的困惑,也给九泉之下的家人一个说法,我说放下仇恨,自然不会再多做什么,我手中所握乃仁义之剑,自当以仁心对世,只要斮行盟宗和那些人不再招惹我,我便绝不会寻仇。”
她的语气无比真挚,给人一种值得信服的力量,可伏霐泽不是易被蛊惑的寻常人,就算看不透她眼底的波澜,也绝对不会相信她的任何一句承诺。
不过这对古江晴来说并不重要,说出心声,她终于放松了神情,善意道:“我很为苍临担心,伏公子回去之后恐怕不会轻松。”
伏霐泽盯着她。
“如苍临这般强大的宗国就像用无数巨石垒成的山峰,看似坚不可摧,无法撼动,但只要其中一块石头出现了裂痕,那么整座山都有动摇的危险,尤其那石头还在底部。”她说,“国内那么多灭/种灭族之后收拢过去的渊奴,一次暴/乱便可能引起连环效应,此次战败,你们苍王一定会怨愤斮行盟宗,又兼渊奴暴/动,王族与武宗的矛盾必然严峻。外部也不安宁,宸方国跟你们一样喜欢吞并征伐,但是苍临挡了他们直入中原的路,宸方时时都想夺取苍临的城池,趁你们刚败了战事定然蠢蠢欲动。除了宸方,当然还有别的宗国,谁不想为自己的国家谋取利益?云衡、玉禅、有袭先不提,今晨我刚收到消息,凤启朝玄宗主诛杀了风云榜排第七的宗师级高手万贺雄,沙掩国中再无人是他的对手,凤启与沙掩的战事已经可以判断结果,凤启国的崛起速度恐怕也要令你们恐惧了。”
对于她的话,伏霐泽本来不屑一顾,可听着听着却险些绷不住表情……这些的确都是他正在担心的问题,一个处理不慎,便可能引起无穷祸患,他都要做出妥善的应对。
苍临王族与武宗之间的平衡,国政内部的隐患,宸方的威胁,还有凤启……这不是苍临一方在关注,数月前凤启刚灭了西檀,如今竟然又逼的沙掩节节败退,那个才刚刚弱冠之龄的武宗之主竟然接连杀了两个宗师级的高手,这是什么样的实力?这还是人吗?他又有领兵作战之能,攻城略地不留余地,气势张扬引人忌惮,太可怕了,这个年轻人的武功和野心都太可怕了。
至此,伏霐泽在这次交锋中败下阵来,但他不愿表露,反而扯出笑意:“劳古少主关心,不过是些疥癣之患,于斮行盟宗来说不算什么。”
古江晴亦微笑:“是我多虑,但愿如伏公子所说。”
两人又装模作样寒暄了一阵,在外人眼里他们相谈甚欢了那么长时间,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给人一种他们真的会携手守护两国和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