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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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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萧进房时,黄九郎正端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折着一张黄钱纸。
他想知道黄九郎折的是什么,可是黄九郎纤长白晰的手指上下翻飞,宛若舞蹈,引得他魂为之销,全然忘了看那张平平无奇的纸,直到——那张纸在黄九郎手下变成了一只纸鹤,并且拍拍翅膀,当真在房里盘旋起来时,他才目瞪口呆地望着它:“九郎,这……这是……”
黄九郎疲惫地倚在座椅里,眼神期盼中又带凄惶地追逐着那只纸鹤,良久才道:“我从没跟你提起过罢,我还有个妹妹。”
何子萧茫然地点头。
“我这个妹妹比我聪慧百倍,功力更远非我能比,我现在教这纸鹤传讯给她,想求她来助你一臂之力。”
何子萧依旧有些茫然:“可是她来,能做什么?”
黄九郎苦笑了笑:“三个人想的,总归要比两个人多些罢,不过,我还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来帮我。”
“你和你妹妹素来不睦?那,我们又何必求她?”
“不,我和她……很好,只是……我已欠了她太多,唉……”叹息一声后,黄九郎终于向那只纸鹤挥了挥手,纸鹤转头向外飞去,一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何子萧听出黄九郎似有难言之隐,心中打了个转后,再不追问,只道:“夜深了,我们安歇了罢。”
黄九郎迟疑了下道:“我怕我妹妹接到消息便会赶过来,今晚……我们还是不要同榻了。”
何子萧怔了怔,拍拍自己额头,笑道:“你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总忘了你其实是只小狐狸,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本领大得通天,千里的路程,只怕是转眼便到的。”说至此,他忽然顽皮地一笑:“九郎,说起来,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你做狐狸时是什么样……九郎,不如,你现在变给我看看?”
黄九郎犹豫了片刻,道:“那你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何子萧道:“你变都要变了,为何还要我闭上眼睛啊?”
黄九郎白他一眼道:“你要看就要闭眼,要么就不看。”
何子萧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闭眼,过了好一会,仍不闻九郎的呼唤声。他试着唤了一声:“九郎?”
没有回音,但有什么在牵他的衣角。
何子萧睁开眼,低下头,当场喷笑出来。
一只通体白毛的小狐狸偎在他脚边,正用一口小白牙嚼咬他的衣角。看他对着自己哈哈大笑,小狐狸不满地呜呜起来,何子萧一把抱起小狐狸,摸摸它光滑整洁的毛,再摸摸它嫩嫩的鼻头,一边惊叹:“天啊,九郎,真的是你吗?你真是太惹人喜爱了!”
小狐狸继续对他不满的呜呜,两只后腿一使劲,跳出他的怀抱,三蹿两跳地上了床,躲进了幔帐之后。
何子萧捧腹大笑。
幔帐后传来黄九郎悻悻的声音:“夜深了,你去别处睡罢,我要歇息了。”
何子萧止不住笑地应道:“好,哈哈……我走了,呵呵呵……”
夜色深浓,星月暗淡。
恢复了人形后合衣而卧的黄九郎沉沉地睡着。
他的伤仍在反复,今日又用了一个召唤的小法术,早已身心俱疲。
一道白光倏地穿窗而进,直冲到沉睡着的黄九郎床畔,才急急一顿,然后化为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阿忱一眼望见黄九郎,便几乎失声痛哭。
自那日黄九郎绝决地离开后,她便将自己封闭在了寂云峰的洞府中。
不食、不饮、不言、不动,静静地于蒲团上打坐,心中一片死寂,就那么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成仙、得道——姨娘临去时仍不忘殷殷相嘱,可对于她来说,也是毫无意义。
她成仙也罢,成魔也罢,九哥不要她,就是不要她了……
回首数百年的岁月,抽离了姨娘和九哥,她——竟然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于是,她只能留在空空如也的寂云峰,她甚至想:看来,自己只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了!
突然间,九哥来了信。
当紫儿将那只纸鹤交给她时,她震惊于纸鹤上那般微弱的、属于九郎的灵力,更震惊于纸鹤传来的信息:兄遇难处,恳求来援!
那在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九哥,竟然会遇到了难处?
天要塌了么?六界要乱了么?还是末日之劫到来了?
她记得,想至此处,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吓得紫儿连退了三步……
紫儿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可她知道那一刻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
就算天要塌了又如何?能和九哥在一起,就算是死,她亦含笑!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赶了来,然后——看到一个如此憔悴的黄九郎。
九哥……你在人间,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梦中的黄九郎被一滴落到自己颊上的热泪惊醒,张开眼,看到的便是阿忱珠泪盈然的双眸。
他忙坐起身,嘶哑着声音道:“阿忱,你——真的来了……”
阿忱扶住他,哽咽地问道:“九哥,你怎么会这般模样?”
黄九郎微笑地摇头:“我受了些内伤,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阿忱惊问:“内伤?你怎么会受了内伤?”说着,拉过他的手臂,为他诊脉。越诊,阿忱的神色越惊:“九哥,你、你怎么会……会受这么重的伤?你身上的功力已然十无一二,筋脉尽损,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九郎摇头道:“阿忱,你莫问了,我现在另有为难之事,希望你能助我。”
阿忱拭了拭泪,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两粒,送至九郎口边,道:“九哥你先吃了这药,然后再说。”
黄九郎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吞了药后就急急道:“阿忱,我现在需要千两黄金,你可能帮我想想办法?”
阿忱怔忡了片刻,目光闪动,半晌未语。
黄九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祈恳之情溢于言表。
阿忱站起身,去看窗前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幽幽问道:“此处府邸精巧雅致,主人想必非凡人,九哥离了寂云峰后便是居于此处么?”
黄九郎犹豫着答道:“非也。”
阿忱依旧背对着他,问:“那千两黄金九哥要来做甚?”
黄九郎微拧了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救命。”
“救谁的命?”
“……此间的主人。”
“此间的主人又是谁?”
“……”
“是他,是么?”
“……”
阿忱终于回过头来,明艳照人的脸庞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望着无言以对的黄九郎,她的眼中闪过深深的痛楚:“九哥,难道,到此时,你依旧不肯告诉我一切么?”
九郎无奈,将他与何子萧至今的种种尽量简约而平淡地说了一遍,然后道:“我现在方知,人心的险恶绝非我辈所能及,红尘万丈,想要平平安安地做人,原来是件难比登天的事。”
阿忱冷冷笑了两声,却不说话。
两人静默了片刻,着实尴尬,黄九郎只得硬着头皮又道:“阿忱,我知道我负你良多,只是此时此地,我再无他法,惟有盼你援手……”
阿忱定定地望着他,问道:“你果真要我援手?”
黄九郎被她问得惶然,心中掠过一阵极度的不安,犹豫了一下,道:“倘若你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阿忱莫测高深地一笑,依旧执着地问:“九哥,你果然要我援手?”
黄九郎无奈地轻轻颔首。
阿忱垂下头去,沉思了片刻,道:“九哥,你如今只怕当真是当事者迷了,既然筹这千两黄金难若登天,我们又何必执着?”
黄九郎被她一语提醒,仿佛暗夜中见到一点星光:“啊,阿忱,你是说……”
阿忱没有接话,而是用手抚了抚如云鬓发,意态轻闲地问黄九郎道:“倘若我能助柳静言渡过此次的危难,九哥你又打算如何谢我?”
黄九郎怔了怔,道:“今后若阿忱有命,九郎必不敢辞。”
阿忱“哧”的一笑,问道:“如果我要你娶我,九哥也会答应,是么?”
黄九郎垂下头去,未语,他着实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什么。
阿忱望着他,眼中的悲伤渐褪,一种冰冷的锋利固定在了她的眼底,即使她用笑容来掩饰,却是连笑容也冰冷至极:“九哥,你放心,我是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黄九郎更是无言以对。
房中又是一阵难挨的沉默。
良久,阿忱似是自语地说了一句:“呀,天亮了。”
黄九郎抬头,果然,窗外已一片明亮。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一开,何子萧探头进来,看到黄九郎怔怔地坐在床边,不由得一惊:“九郎,你一夜未睡吗?”说着,就急步走进房中来看黄九郎,却蓦然间发现一个白衣女子正俏生生地站在窗前,忙止住脚步,深深施礼,告罪道:“不知小姐已到,子萧孟浪了。”
看到何子萧进门,阿忱眼中掠过一道亮光,藉着他旋礼之机,上下将他打量了几眼,然后敛容还礼:“小妹担心家兄,深夜造访,此时才与何兄见礼,是小妹造次才是。”
何子萧忙道:“小姐何来此言,我与九郎便如手足至亲一般,小姐何时到来,子萧都当倒履相迎。”
阿忱浅笑了一笑,再未语。
何子萧望了望黄九郎,道:“想必小妹一路辛苦,我这就去吩咐人安排静室,小妹平时爱吃什么?我再教他们准备早饭。”
黄九郎勉强笑了一笑,道:“清淡便好。”
何子萧忙忙地去了。
阿忱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九哥。”
黄九郎忽然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应了一声:“嗯?”
“你若真的想谢我,便把我嫁了何子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