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华》陆时影

2、噬心（下）

　　这一日，成青天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他珍藏的五子棋，从床榻上下来。
　　“今日你值班，我就先走了。”
　　抱着围棋就往外面跑。
　　“又去啊，好吧，早点回来。”百业朦朦胧胧之中揉了揉眼睛。
　　小雀山一如既往的安静，清晨的空气中带着几丝露水与泥土混合的气息，凉爽又使人舒心。
　　“看，我给你带的，这是我的珍藏五子棋，天帝陛下赐予我的。”
　　“棋而已，有什么珍藏不珍藏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给你讲啊！”成青天开始了他的演讲。
　　“百年前，天帝陛下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碰到了大难。坐下的四大神兽，不，当时应是四大妖兽。这四大妖兽里就属朱雀最不听话，死活不肯服从天庭调度。日日与天帝陛下斗气，有一次朱雀简直是荒谬极了，跑去大闹西天如来佛祖之地。那时我正巧在听佛理课。我见佛祖很不为所动肯定很无奈，便不要命的去同朱雀理论，谁想最后我们竟谈拢了一起下盘棋，谁赢了便听谁的，当然。最后我赢了呗，朱雀也就乖乖地离开了西天净地。天帝陛下想给我升位份，我没有同意，毕竟这种事是靠自己的努力的嘛。我呢……就向他讨了个棋，想来这些也是风流往事，想想就无限风光啊！”
　　看着成青天牛逼轰轰的样子，无华不知说什么。
　　“你的往事好像挺荒谬的。话说，那死朱雀之前日日在我头顶飞旋，热得我都快化开了，若让我见到他，我扒了他的皮。”
　　“荒谬？哪里荒谬，我只是知道朱雀只是想求个理论罢了，听强者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我同意。”
　　“一剑独尊，一剑可荡平九州。”
　　无华对于成青天前面说的话是什么并不关心，可对这后面的观点很是赞同。
　　成青天压低声音的问道:“什么？”
　　“我同意你说的，强者为王。”
　　“是啊，强者为王，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如此了。来……今日我们下个天昏地暗，看看谁才是强者。”
　　“不下了，这棋局……这棋局是我赢了。”
　　成青天收回正要施法展开棋局的手。
　　“什么，不下了？！你开玩笑呢，此话何……”意
　　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住。
　　“你……你这是做什么。无华，你放我下来！别开玩笑了！”
　　挣扎无果……
　　“对不起成青天，我没有开玩笑，我要主宰自己，首先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往后，九垓八荒，唯我独尊，而你只是我的垫脚石，要怪就怪你太心软，心软之人成不了大事。”
　　“什么！你！你骗我！枉我对你的上心！”
　　成青天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别人的圈套了，他现在认为从一开始无华就只是利用他而已，想来他现在就想把这柄剑炼化！
　　“我……”
　　她心里不舒服，她只知道这么几次相见，心病快被眼前这个人医好了，他是如此耐心……她对他产生了不同的感觉，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可是……我……一开始并没有骗你……后来才……对不起。”
　　“行，我不管你何时骗了我。反正这棋局我厌了。放我走，往后不再打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天帝陛下不会放过你！”
　　被捆绑机制压的喘不过气的成青天，满脸涨红，不断扑腾。
　　“没用的，安静点……死的不会很痛苦”
　　无华最后几个字压低声音说了出来。
　　“我把你当朋友，不然我不会抛下重要的事情来找你。我自以为你很孤独来找你聊天，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利益面前，无分卑鄙或不卑鄙。还有……”
　　“……现在这万水河往东流，今日，我可为了你，让这水，往西流，愿你早日轮回，再续神生。”
　　“哼，我太感动了，万水河往东往西流有什么区别！若真有来世，我定不会放过你，就算……没有来世，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无华，你是我此生最恨的，我此生从未恨过谁，你是第一个。你负我的，我定会狠狠地刻在我的神魂上，我不会让自己忘记，终有一日我会报仇。”
　　“那就不要放过我——”
　　无华冷漠的对他说出每个字。
　　“你当真是……一个……终究是一个……无心之……”
　　可惜……
　　他话未说完，就消散了。可惜了，成青天连仇人的面容都还未见到，他该如何报仇呢？
　　在神魂脱离之际，他看见他的灵气尽数归于无华剑，恨吗？
　　当然恨，恨自己看错了人，识错了人……
　　看来吸收了这股纯净之力，化形之期到了。禁制内，剑化为了一个女子。似白衣谪仙，却又眼神清冷，好似刚刚屠戮完三界的样子，眉眼尽透杀气，就如那万年积雪不化一般清冷，有花钿于眉心，添了一份冷暖。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不似单眼皮般清冷，而是独有的双眼皮清冷范。
　　她走出禁制，用法术拾起了散落一地的记忆，尽数保存了起来。
　　“成青天，我从未对不起过谁，今日，你也是第一个让我对不起的。”
　　随后她耗了三成修为，便将这万水河流向扭转了过来，撼天动地，以此来纪念今日之失。可这也不过是一点点“装饰”罢了，有什么用，对成青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面对漫天的白雪，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盯着看。雪花慢慢消融，直至变为一小滩水。她握紧拳头:“天道，我忍你很久了。”
　　这句话刚结尾，她就直上九霄云端。
　　“我恨极了白雪，苍凉悲观，转瞬即逝，小雀山山顶终年不化的白雪，我也恨极了。”
　　一挥手。顷刻间，漫天雪花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天空。
　　————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过了万年，物是人非也。
　　天界统驭妖魔两界，依然管控二重天无尽奘，顺势由各方上神携手合作保世间太平。
　　人间则由各朝帝王轮流治理。
　　九重天北——长生殿。
　　“殿下，天冷了。我给你寻个暖手炉吧。”
　　殿中，是两个女子。一个端坐在桌前写文，一个站立在她身边侯着。
　　“殿下？”
　　声音又响了一遍。
　　“去吧。”
　　又到了一年寒冬，长生殿也被雪覆盖了。
　　她，无华，已是上神。身边的女子是她的贴身仙娥容影。
　　无华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向门口。
　　“雪真大啊。”她不禁感慨。
　　这万年来，经历的种种，早就将她势力的性子磨得平平的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早已得到，权势滔天受万人敬仰，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万年，她过得并不好。
　　“殿下，手炉拿来了。”
　　她接过手炉，靠近鼻尖闻了一闻。
　　“檀香？”
　　“是，殿下，这是长生檀木炼制的香，北海龙王在您寿辰时送您的。”
　　“喔喔，我记起来了。还是你记得清楚。”站起身来摸了摸容影的头。
　　容影像是被撩了似的，“能为殿下做事，我很高兴。”
　　“你啊，净会吹我，看把我在人前吹成什么样了。”
　　“我没吹，殿下本就是如此。”
　　“好了，那我也跟你说，你也是如此。”
　　容影害羞的低下了头，不知无华已往殿外走。

　　“殿下，外面冷，别出去了。”
　　“停，打住。你就先去忙吧，让我一人静静。”
　　容影知道，殿下劝不住，索性就直接走开了。

　　她一人站在殿外，抬头仰望这飞雪，眼中进了雪花都不知。
　　她不知，万年内，那人或许早已遁入轮回。
　　想到从前的不妙经历，就突然有点厌恶这雪了，她一召，便唤出了雪神。
　　雪神飞白俯身作揖，“无华上神。召我前来，可是又要吵着闹着要让小神把雪收了？”
　　“嗯。”
　　“不行。至少……这次不行，您就忍忍吧。”
　　“也对，现在人间正是冬天，跟天上一个周期对上了。唉。”
　　她沉默片刻。
　　“你去吧，是我思虑不周了。”揉了揉太阳穴。
　　“是。”
　　转而——她缓缓走入殿中，在正中停下，化为一缕神魂进了化生盅。
　　化生盅亦是长生殿独有，给修炼之人提供无穷动力的法器，至于此物从何而来，不知。
　　只知天上人间，只此一件。
　　还未到一个时辰，容影便在外面用意念传声给她。
　　“殿下，别一个人闷在里面了，容影有些无聊，咱去玩吧！”
　　“去哪？”
　　“当然是人间，我听那个说书的无厘头小章说，那里此刻烟火气最足了，家家户户都在闹团圆，自然是这天上的冷清比不过的。”
　　“罢了，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好似不太适合我。”
　　容影见说不动，就死命恳求。
　　“诶呀，殿下，就当小影求你了，陪我去好不好，陪我！”
　　执拗了片刻，实在说不过这家伙，无华便只好收了收心，陪她下界了。

　　而此时天庭，
　　天帝陛下正在为魔族的事头痛。
　　“他们什么时候能安分些!真当我的宽容是永世的是吧！”——说罢便摔碎了珍贵的琉璃杯。
　　在台下的人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琉璃杯，个个惶恐，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姓姜的，真的是够了。”

　　“我觉得吧，就应该搓搓他的威风，将他那什么羽泽林全烧光，他既然那么嚣张地杀了那么多天兵天将，我们就应该给点教训，免得让魔族踩在我们头上。”
　　眼前这个男子，清秀，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可是眉目都是赤阳之气，眉若柳。
　　是，此人是天帝的二儿子也是独子，箫玉。
　　话说天帝陛下的大儿子早就在千年前的万水河一役中战死，死后追封了天韫殿下之号。在天帝面前，几乎没有人敢提他，毕竟一提就戳中清因的痛处，没事找苦果吃谁也不乐意。
　　万水河一役，是由魔族挑起，受伤惨重的不是天界和魔界而是妖界，万水河乃妖族聚居之地，战火连年，烧尽河畔的长生花与长生树。到现在去万水河底，还是能找到遗留的兵器，妖族没有足够的灵气可够修炼，便死伤无数。
　　这一战被无华上神强行制止，天魔两界皆赔付了大量灵气，供给着万水河，妖族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不可，这么做太明眼了，羽泽林还有许多其他生命，不可。”清因摇摇头——
　　“爹，您也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的狗屁客套罢了，他对外称羽泽林还有其他生命，可是谁不知道，赤炎金猊兽什么不食，那羽泽林无辜生灵早就被吞噬殆尽了。”
　　“是啊天帝陛下，我还听说了，那天杀的姜谢空，把苦修百年的西海二殿下都缚去喂这妖兽了，这未免太过分了，西海龙王丧子之痛谁又能体会呢！”
　　“哼，有一次就有无数次，估计不止这个数了。”
　　一堆人在下头争议。

　　“爹，他们说的对，我们不能再懦弱了！我们要给他重头一击!也算帮西海龙王一个忙了！”
　　此事便由清因敲定，一定要给魔族一个教训，免得蹬鼻子上脸。

　　人间——
　　熙熙攘攘的街道，尽管是冬天飘雪，冷嗖嗖的，可这街道还是车水马龙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让人心里很是温暖。
　　“好久没来，有些生疏了。”
　　“是啊殿下，我们好久没来了。这个朝代看起来治理的还不错。”
　　“确实不错。”
　　逛着逛着——她俩走到一个香囊小铺面前，容影探头先开了口。
　　“店家，这些个香囊都是些什么价格？”
　　店家见这两位女子气质皆是不凡，自然便高兴地招待。
　　“这左边的十两银子，右边的二十两银子，二位择到喜欢的就买下吧！”
　　无华看着左右两边款式几乎相同，做工也相同。
　　“这不都差不多，你这莫不是在坑人吧。”
　　容影拿着香囊在一旁默默看着殿下与店家。
　　“诶呦呦，这位姑娘，不是这样的，冤枉小的了。这左边的七里香与丁香香囊，是花香。可这右边的就不同了，是龙涎香，珍贵的很。”
　　无华拿起一个香囊闻了闻。
　　“普通至极。那你说，我挂着的这个，能值多少钱。”
　　顺势扯掉腰间挂着的香囊，递给店家。
　　店家仔细闻了闻，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子，把香囊递还给了眼前这位女子。
　　“姑娘你这香囊，自然是极品，看似雅俗，内里却暗藏玄机，实乃仙品，百两银子准够！”
　　看眼前女子不再回答。
　　“姑娘，那……你这香囊，卖不卖，这样吧，我二百两收了。”
　　无华不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
　　容影觉得势头不对，便挡在无华身前。举起手中的两个香囊。“店家，二十两哈，给你了。还有，我家小姐的香囊啊，不卖。抱歉了哈”
　　说罢便扯着无华快步走开了。
　　“你拉开我我干什么，我还等着他给我出个高价呢。”
　　“啥，殿下，我不拉你走开，你真要卖掉了？而且我一看他就是想坑我们的钱！”
　　“是啊，唉，罢了，反正不缺钱。”
　　“这就对了嘛殿下，我们不缺钱。”

　　走着走着……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堆人聚在一起围观。
　　无华与容影对视一眼，匆匆挤开一条道。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躺在街道中间，大冬天的很是凄惨。
　　一堆人在那议论纷纷。
　　“问一下，这位阿娘，这女子是怎么回事？”
　　无华看着身旁的大娘。
　　“不知道哇，说是从马车上掉下来的，真是够恐怖的啦。”
　　“马车？那确实很奇怪。”
　　“殿下，我们要不要救救这女子，怪可怜的，这么多人围观却没人愿意去帮她。”
　　“听你的。你去抗着她吧。”
　　容影二话不说，马上上前把女子扛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带她去看医。”
　　拥挤的人群硬是被容影开出了一条道。
　　留下一脸懵逼的围观群众。

　　中医堂内中药味十足，来来往往的人皆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快点快点快点来人，把这个人救了。”
　　看店的立马请出一位医者。
　　这位医者蒙着白纱，盯着这女子片刻，似是有些震惊似的。
　　“你在发呆什么，还不快救人。”
　　“喔好。”她将她抱回隐秘的房间。

　　她处理了片刻，道:“已无性命之忧，二位放心。待她醒来再服几贴补药，就无虞了。”
　　“给，你的银子。”
　　医者收下了银子便去瞧其他病患了，无华几个便待在那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找了个客栈歇下，等女子醒来。
　　容影去煎药了，房间里只剩她与受伤的不知名女子。
　　无华有些无聊，随意用法术探了探她的脉象。
　　当下便大为震惊。
　　这人竟不是凡人，体内有蛟龙之气。
　　“这……蛟龙怎会出现在人间界。是我避世太久？孤陋寡闻了？”
　　无华一时非常疑惑，不得其解。
　　床上女子动了动手臂，转而醒来。
　　看了眼床的周围，吓得坐了起来。

　　“诶？你是？无华上神吧！”
　　“你认识我？你是何人。”
　　那女子正了正身子。“我认识你，那自然是因为我小时候见过你啊。哦对了，我叫时景。”
　　“时景？没听过。”
　　无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噗阿这……殿下你忘了吗，我小时候经常在你殿中的莲池中嬉闹呢！自然也经常被你教训……”
　　无华听到这个，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海一下子清晰了。
　　“是你！不过，你为何会被人丢在大马路上啊！”
　　听到这个问题，时景眼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
　　沉默中，容影持药碗走了进来，递给时景。
　　“这……给我的？”
　　“是的姑娘，不然给谁，这里也没有别人生病呐！”
　　无华轻笑一声，让时景有些尴尬。
　　“喔哈哈哈，对不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姑娘！这药很烫啊！你怎么一口喝了！没事吧！”
　　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顺气。
　　“容影，还没告诉你，这个是时景姑娘，承袭蛟龙血脉，这点烫算不了什么。”
　　容影听到这个有些震惊……
　　“时景？可是西海龙王的女儿啊？就是之前一直在莲池玩闹的那个！”
　　尴尬往事又被提及，时影不自在的笑了笑又点点头，想转移话题。
　　“原来如此，这么巧！”
　　“容影，不得无礼！”
　　“喔。”容影嘟了嘟嘴，退到一旁。
　　“时景，这大冬天的，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会满身伤。”
　　“害，还不是魔族，要不是我死命逃到马车上……虽然又被马车主赶了下来……可不到马车上，我可能就不会碰到你们了。可惜我的哥哥时拂了，害。伤心事！”
　　“魔族这是干了什么？！”
　　“他们把我哥哥喂那死妖兽了！无华上神！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报仇！我哥哥，他人那么好，最终只得变成一堆白骨！我不甘！西海不甘！如果可以，我愿以命相抵！”
　　时景从床上窜下，连忙跪在地上，一个磕头，两个磕头，眼泪止不住了，第三下还未下去，便被无华扶了起来。
　　“没想到，姜谢空还未醒悟！可恶。你放心，时拂是个好孩子，我会帮你与他讨回公道的，也算是帮西海吧！”
　　“谢谢无华上神！”
　　无华被时景搂的喘不过气，赶忙推开她，透了几口气。
　　时景挠挠头，有点尴尬。
　　“时小殿下，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先带您回长生殿住下，空闲的偏殿还是有很多的。”
　　“当然可以，我怎会嫌弃，长生殿安全。我也不知是否还会有人抓我，他们不会罢休的！”
　　“好，那就现在启程吧，等处理完这件事我们再来人间游历吧。”
　　“是。”容影连忙回答。
　　时景呆了一会也连连点头。
　　“你现在不便施法，可否化物让我携带在身上？这样就不会让有心之人看到了。”
　　“好啊。”
　　说罢就变成了一个木簪。
　　无华将她收起，与容影一起消失在客栈。
　　……

　　“真是废物，连一个伤残破龙都看不好，要你们有何用！我看都祭了我这金猊兽好了！”
　　座上的姜谢空满脸愤怒掩饰不住，台下的人跪了一地，旁边站着的朹璃，姜中也不敢插嘴。
　　跪着的那些人因为极度害怕，牙齿咯咯作响，冷汗直流。
　　僵持了片刻……
　　“罢了，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上天入地，把她找回来，不要再扩大声势了！作废了你们就等死吧，也别给我逃！逃到哪我都找得到！”
　　“是！！魔尊！”跪着的人一起大喊。
　　殿中人少了之后，朹璃才一步步走上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