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烟花飘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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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化为灰烬，然后听到了她的声音。
02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四处飘荡的样子。
没有人能看到我，没有人能碰触我，也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那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冲垮了整条道路，摇摇欲坠的巨石下方，站着一个被吓到无法动弹的小男孩。
我对他说，别怕，我会来救你的。
但是他没能听到这句话，就被我推到了一旁。
03
我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变成幽灵的我却格外地镇定自若。
我认为凡事都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才能不出纰漏。
我先飘到家里，看了一眼家人的情况。
悲伤与绝望在所难免，希望姐姐和弟弟的存在能够弥补父母内心的缺失，也希望我舍己救人的光辉形象能够给他们带去一丝自豪。
然后呢？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蓝色。
04
名叫林凯莉的女孩，撑着一把蓝色的雨伞，静静地伫立在马路边。
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然而她却如人偶一般无法动弹。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想要提醒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汽车通过溅出的泥水沾满了她的身体。
而我却笑了，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狼狈的表情，像个泥猴子一样。
05
林凯莉的生活重回正轨，而我也习惯陪在她身旁。
当然也不是24小时不分场合地缠着她，请大家不要误解。
她还是会去我们常常见面的星落区图书馆看书，坐在三楼阅览室靠窗的那边，我们曾经坐过的长桌旁，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
仿佛这样就能忘却现实。
06
说到文字，我听说三色堇出版社搁置了《砂之城堡》最后一册的出版计划。
力排众议的是我的责任编辑赵老师，正直而善良的她，说不能为了销量和噱头消费一个已死之人。
我倒是并不赞同她的观点。
记得读过战前某位小说家的自传，她说自己写小说的目的，是给读者带来愉悦与感动，而非愧疚与痛苦。
我也一样。
只希望大家能够从这本书里收获愉悦和感动，其他的都不重要。
07
我见到了林凯莉的孪生姐妹。
名叫林雪莉的女孩，除了发型不同之外，真的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分隔十数年的亲人之间，往往会存在无法弥合的鸿沟。
但这两人之间却完全看不出一点隔阂。
我回忆起林凯莉给我看过的那些暗号，原来她一直在努力维持姐妹之间的联系。
努力终会有回报。
我看着梳齐耳短发的妹妹的笑容，许愿她能代替我守护这个固执而笨拙的姐姐。
08
赵老师结婚了。
林凯莉收到了婚礼的邀请函，我猜她本来是想邀请我的。
不过也没差，我还是跟着女孩一起去了婚礼现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新郎竟然是我读初等部时的班主任，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流中有没有我的存在。
最好没有。
否则悲伤会大过欢欣。
穿着婚纱的赵老师显得温婉而落落大方，与记忆中截稿日之前那副凶神恶煞而又不修边幅的模样显得天差地别。
我看着身旁满脸艳羡表情的林凯莉，心想：
总有一天，她也会穿上婚纱，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大家的祝福吧。
09
林凯莉与妹妹站在星落区的旅游胜地——夕照沙滩上。
今晚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烟花表演，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整个沙滩。
林雪莉大概是第一次观赏表演，脸上写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拉着姐姐的手说个不停。
去年的夏天，林凯莉是跟我一起去看的烟花表演。
她不爱说话，所以一般都是我负责驱散沉默的气氛。
但是自从知道我是《砂之城堡》的作者之后，我们之间就又多了一个谈论的话题。
直到预示烟花表演开始的尖锐哨声响起，她才停下了文学评论和批评，转头目视远方。
而我尚未说出口的话，也湮没在声声巨响之中。
10
我参加了林凯莉的毕业典礼。
阑山学校的毕业典礼形式和流程都十分简单，没有冗长的致辞，也没有浮夸的演出，只是由校长给每位毕业生颁发证书，送去祝福。
我看着列队等待上台的学生，心想，本来我也应该位列其中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已经于事无补。
林凯莉毕业后选择去星落区气象站工作。
知道她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想问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心里却充斥着矛盾的希冀。
希望获得肯定的答案，也不希望她的人生轨迹因为我的存在而发生偏转。
11
对于幽灵来说，时间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
但我可以从林凯莉的身上感受到光阴的流逝。
她留长了头发，表情变得更加温和，五官也完全看不出少女时代的那种尖锐戾气。
大概再过几十年她也会变成随处可见的慈祥老太太吧。
我笑了，这个想法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这一年，林凯莉收到了来自凌泉区研究所的邀请，那是一家在北部大陆声名显赫的研究机构。
凌泉区位于我们所在的星落区北部，被信川一分为二的土地。
她接受了邀请，一方面是因为妹妹林雪莉独自生活在那里，姐妹俩可以互相照应。
另一方面，她即将接手的研究项目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我打算跟着林凯莉一起去冒险。
反正对于幽灵来说，并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
12
林凯莉的身边多了好几个有意思的朋友。
幸运的是，她们都是女生。
没错，即使成为了幽灵，我仍然怀抱着可怕的嫉妒心和占有欲。
不过，从离开星落区的那一刻起，我就说服了自己，一旦她有了可以陪伴终生的人，我就会默默离开。
目前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13
林凯莉的研究方向是自然灾害预测。
他们似乎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正围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
她的朋友之一，也是研究所的成员，名叫李青嘉的女生说了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冷着脸，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想法，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起初大多抱着与她一样的想法，但慢慢地都被李青嘉说服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听到李青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林凯莉，你是想连已经死去的人也一起拯救吗？”
14
“我能拯救多少人呢？”
她转过头，似乎是在向我询问。
但我知道，她最想拯救的那个人，连拥抱她，安慰她都已经无法做到。
15
大洪水过后，林凯莉变得更加忙碌。
凌泉区研究所的自然灾害预测因为这次实绩被肯定了价值，也在推广至整个大陆的过程中收获了更多的验证数据。
曾经一度逃回位于南部大陆的故乡高城区，又被林凯莉亲自捉拿归案的李青嘉，一反往常懒散的样子，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人生追求。
万物都在变化中实现着存在价值，与之相比，永远不变的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16
离开凌泉区，离开林凯莉的身边，我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父母依然健在，因为我的离开而产生的悲伤心境也随着时间的冲刷逐渐消散。
赵老师依然奋斗在文字的海洋中。
在三色堇出版社，我又一次见到了顾苹。
《砂之城堡》第六册出版的时候，她成为了赵老师，哦，应该是赵主编的徒弟。
亲自进行着以自己为原型的小说的出版工作，这个故事再圆满不过了。
17
我一个人去了夕照沙滩。
上一次看烟花表演，竟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这期间，我从林凯莉她们的对话中知道烟花表演的真相。
那些绚烂的光雨实际上是战争中留下的可怕武器。
已无用武之地，却又无法简单销毁。
人们想了一个办法，尽量减弱武器的威力，每年定期在空旷无人的海面上引爆它们。
不知怎么地，经过口口相传，一年一度的武器销毁工作竟然演变成了烟花表演。
我看着那些点亮夜空的“烟花”，忽然想通了。
跟这些武器一样，既然我以这种形态留在世上，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想要走遍整个大陆，这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的志向。
18
我想回去了。
时间可以冲淡他人对我的印象，却无法冲淡我对她的思念。
我再次回到凌泉区的时候，林凯莉已经满头白发。
她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低头看着一本我再熟悉不过的书。
——《砂之城堡》
从周围人的交谈中，我知道她一直没有结婚，直到身边的亲人、朋友全都先她一步离开世界。
她抬头看着我所在的方向，一瞬间，我还以为她能够看到我了。
19
我没有再离开。
林凯莉的葬礼十分简朴，参加的人却挤满了小小的礼堂。
她的学生读了简短的悼词，好像是她生前自己写的。
熊熊烈火吞噬了她的脸庞。
我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化为灰烬，然后听到了她的声音。
——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看烟花的那天晚上，自己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吗？
明明幽灵不会哭泣，我却有一种被潮水浸湿的错觉。
然后我说出了那句话。
20
我们化为烟花飘散在空中，从此不再分离。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烟花飘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