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春风》刻琴

64、风止（19）

　　陆明月的脑子轰得一下，“怎么会呢。”

　　明明之前娘亲还有说有笑的，说是以后要跟她一起留在京中，还要帮她留意好人家。靠着成国公的身份，她的女儿就算是皇子也是配得的！

　　可眨眼之间，自己的亲娘怎么就变成流放的罪犯了？

　　她急切地看着陆铮，期望能从他脸上寻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兄长！你告诉我，这是骗我的对不对？”

　　陆铮失望道：“魏氏的罪行罄竹难书，只是，陆明月，你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魏氏要来京中之事。”

　　就算陆铮再怎么糊涂，他也是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的。他对魏氏礼貌有余尊敬不足，唯一一份体面也是看着陆明月的面子上给她的。当初他也以为，要是魏氏能够老死在疆北也不错，可魏氏贼心不死，硬是要闹得成国公府家破人亡。

　　成国公和魏氏做出的事情是在太恶心，直到现在还让他耿耿于怀。可他的视线被局限在了外侧，想当然地以为内宅是妇人之事，一切都有母亲去摆平，他不用考虑太多。他也想当然地对陆明月好，安慰自己起码陆明月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亲兄妹，他和陆明月的感情与魏氏无关。

　　可现在证实陆明月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甚至抛弃他不顾，私下与魏氏联络串通。

　　他的目光复杂。

　　魏氏在谋划些什么他不清楚，只是看着那封认罪书上的罪行就胆战心惊。

　　谋害皇嗣，她怎么敢？

　　同样令他震惊的还有陆二老爷，竟然想要取代成国公的名号，是个人就不会将一直提拔自己的大哥拉下去。因为魏氏的事情，成国公的名头已经臭掉了，现在闹出家中二老爷才是罪魁祸首，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觉得面上无光，出门小心翼翼，回来也不敢吱一声，怕触了主家的霉头。

　　陆明月眼神有所躲闪，“我……”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

　　魏氏一开始就跟陆明月说了，她们母女二人一定要留在京中搏个富贵。疆北好虽好，但哪有京中的日子舒坦呢？因此在魏氏联系她说已经到了京中的时候，陆明月并未过多惊讶，甚至因为那时候家里因成国公夫妇和离而乱糟糟的，她还特地上门告慰母亲。

　　成国公对魏氏上京一事默许，他明知道儿子是不会同意的。

　　陆明月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但一边是自己的亲身母亲，一边只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兄长。她对着陆铮哭诉道：“兄长，你帮帮我吧！母亲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已经十七了，不算小了。正经的姑娘家要么嫁人，要么早就定亲，哪有像她这样迟迟拖延不出门的，现在魏氏犯了事，还有哪户人家肯要她呢？

　　“罪犯魏氏能侥幸保命已是承蒙太子开恩。”陆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也许这个家从来都没有将他包含在内，母亲如此，父亲也是如此。只有妹妹一直想要改善他与家里的关系，却被他亲手推远了。

　　世子的封号赐下，他得了富贵前程，却身边再无一人。

　　“念在你我兄妹二人一场，今日特来告知此事。若你还怜惜魏氏，就准备点东西给她送去吧。孟南炎热非凡，遍布毒虫，怕这一路也不好受。”

　　就是要她不好受才好。

　　陆铮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变得清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身为成国公世子，他不能坐享其成，光靠成国公是撑不起来的。陆二老爷的判决刚好能够表示决心。

　　“还有，别再叫我兄长了。”他双手握拳，垂下的衣袖罩住了手掌，“你并不是我的妹妹。”

　　“兄长！”陆明月急切道：“我们一同生活了十二年，你连这段时光都要抛弃吗？”

　　陆铮转身，却并未多言。侍卫将陆明月拦下。

　　恍惚间，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带她骑马的兄长，已经变成了认不得的模样了，黑色衣衫贵重华美，罩在他的肩膀上显得刚刚好，陆铮已经有了国公府世子该有的气度。

　　只是再也找不到一丝从前的印记。

　　陆明月怔怔瘫坐在地。

　　-

　　“我要见国公爷！”魏氏喊得声嘶力竭，“我要见他！我是他的妻子，你们这群贱人，快将我放开！”

　　她不该这么落魄，可环境能改变的太多，她受不了地牢的阴湿，也受不了总是嘴里念念叨叨的狱友。一想到自己待在监牢，跟一群老鼠和一个杀人犯住在一起，魏氏就头痛欲裂，恨不得成国公马上赶到将她捞出去。

　　没事的，表哥一定会顾念旧情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快放我走！”

　　凶神恶煞的狱卒用木棍敲了敲锁链：“嚷嚷什么！要是国公爷肯收你，我们家大人也不会不放人。”

　　谁不知道这间关押的是成国公的小妾呢？况且前不久还因为她损失了一名狱卒，虽说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但也不妨碍所有的狱卒觉得她晦气，平时能不管就尽量不管。有一说李氏恨毒了她，叫自己的兄长往死里整治她，也有的说成国公对她还顾念旧情，不久后就要将她捞出来。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不就是个妾吗。”

　　自己还挺当回事儿呢。

　　魏氏更加变得嘶竭力地，“我是国公夫人！快放我出去！”

　　狱卒更加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拎着自己的木棍回了值班室。

　　恶人还有恶人磨呢，他操个什么心。

　　魏氏用自己的手腕敲打着木板，“快放我出去！”

　　屠户女抖了抖面皮，“闭嘴。你叫魂呢都叫了一天了，小心叫你家的死鬼老爷都给你叫到地下去。人家都以为你是在哭丧呢。”

　　她的眼睛咪成一条缝，从中射出冷冷的寒光。

　　虽然只是个杀猪的，杀到最后还顺手将用她赚的钱去玩女人的男人给砍了，屠户女是真瞧不起像魏氏这样娇滴滴的妾室，一遇到事情就急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只能无力嘶吼“我才是正妻”。可她哪来的脸说这话。

　　屠户女嗤笑一声。

　　魏氏心里没底，只能抖着嘴唇重新坐下。

　　很快又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一队侍卫。领头的在牢里打量了一圈，对着屠户女说道：“你，出来。”

　　她有些意外地站起来，脸上堆满了笑，跟面对魏氏时全然是两副面孔：“官爷，您有什么事儿啊？”

　　“你是犯妇魏氏吧？”他打量着她，琢磨这国公爷就算口味奇特也不该找副骷髅架子做小妾，“跟我们走。”

　　魏氏突然扑上来道：“我才是魏氏！”

　　她眼巴巴地看着侍卫，“是国公爷叫你们来带我走了吗？”

　　她就知道表哥是一定不会把她抛下的！等着瞧，等出去以后，她一定要给这些人好看！李氏现在已经下堂了，表哥这么多年都念旧将她留在身边，跟表哥最亲近的人是她，就连他那个儿子也比不过。

　　陆铮对陆明月好，可他到底是李氏的种，未来还要继承家业，魏氏看着哪哪碍眼，恨不得马上出手将他除去。

　　她嘴角勾出志在必得的弧度，下一秒，沉重的镣铐铐住她的手腕。

　　魏氏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听到侍卫说道：“罪犯魏氏，根据大理寺的判决，现将你发配到孟南赵县做苦役，收押于赵县地牢，跟我们走吧。”

　　“不——”魏氏巴住门框，不愿再向前一步，“我不走。让我见国公爷！”

　　侍卫见多了这种事情，动作熟练地将她的手指头掰开，胁迫她往前走了。

　　陆明月在大理寺旁边的小道，焦急等待魏氏出现。

　　见一队人押着魏氏出来，她才勉强往前挪动了一步。

　　而在卫兵的中间，哪里能见到衣着华美的美妇人呢？有的只不过是个一身馊味的糟老太婆罢了。她的眼睛瞪得凸起，脸颊凹陷，又瞪又咬，想要逃出包围圈。

　　这人……是她的母亲吗。看着分明是只失了魂的野兽。

　　陆明月退缩了。

　　她是在没有勇气跟一声跳蚤跟肮脏的魏氏相认。

　　手边的篮子悄悄又从陆明月的手里还到了红英手中，她抠着手上的死皮，咬着唇面色发白。

　　红英在她身后不安道：“小姐。”

　　陆明月眼中含了眼泪，却没敢往前走了，心里直直下坠，嘴里发苦。

　　她实在没有勇气跟魏氏相认。自己是国公府的千金，又怎么能有一个作为犯人的母亲呢？只要跟魏氏撇清关系，她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人，还能够有机会谋求一门好亲事，等她嫁出去，再让夫家将母亲接回来。

　　魏氏越发凶狠，身边的人都要拦不住她。

　　她忽得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跟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的小姑娘对上了。

　　魏氏停下动作，眼角流出两行清泪。

　　“走！”侍卫狠狠推了她一把，差点没将她推个狗吃屎。

　　魏氏沉默下来，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前行。

　　她阴险狡诈，谋了一辈子要跟李氏拼个高下，要成为人上人。

　　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