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18、第十七章 前尘往事已成空

　　兰陵醒来后，说恢复也恢复得很快，他表现得很平静，一心只专注于胡闹，没有对子落和柳四的情况表现出一点兴趣，甚至没有要见洛儿的意思。

　　倒是彦卿让他闹腾得苦不堪言，直求洛儿能和兰陵见见面，好歹转移一下他对于“故事”的好奇心。洛儿思虑许久，觉得也不该继续逃避，然后战战兢兢去见兰陵。

　　对于兰陵，洛儿并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理直气壮的，但真正到了兰陵门口，他又开始犹豫，说不出的心虚。想了半天，最终他得出结论，给那位少爷当小厮当习惯了。
　　心里想着，洛儿抬起手轻轻敲了门，心情也静了下来。半晌，屋内传来兰陵欢快的声音。

　　看见洛儿进来，兰陵表现的很是惊喜，忙站起来说道：“请坐请坐，小地方不成敬意。”接着又反应过来，懊恼道：“对了，这不是自己家。”洛儿想了兰陵多种表现，就偏偏漏了这么一种，一时间愣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陵看着洛儿一脸怔忡，心里一叹，自觉不该把气出在孩子身上，于是柔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是你，记得小时候，你就总喜欢跟在莫白身后，怯怯的样子。”

　　想到这里，兰陵轻笑出声，“我唯一的优点就是记性好，莫白也知道，才让你来的吧。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他什么都告诉你，你讲给我的故事，也是他让你来试探我的么。”

　　那还是当时洛儿讲给兰陵的那个没有尾巴的故事，老套得很，英雄美人，爱恨纠缠。

　　洛儿没有答话，兰陵像是十分困扰的样子，皱着眉头自语道：“他想试探我什么呢？”洛儿目光炯炯看着兰陵，沉沉说道：“你想不想听后面的故事。”

　　兰陵笑着看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一种足以让人神秘的悲伤眼神。他轻轻说道：“后面的故事，你不讲给我，我也知道。那个挑拨了是非的女人突然消失了，最后她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

　　洛儿点头，他知道的也就是如此，但他没有想到兰陵也知道。甚至他不知道兰陵究竟知道多少。兰陵还是笑着，坐下来平静说道：“其实莫白没必要试探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知道的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那一瞬间，洛儿觉得兰陵快要哭了，可是细细看来，那张脸上却还是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兰陵眨了眨眼睛，语调轻快地问道：“我告诉你所有故事，你想听么？”洛儿不由得点点头，但突然又觉得不妥，这毕竟是宫廷秘史，听了，不见得是好事。

　　兰陵眼中划过一丝戏谑的光芒，调笑道：“听了，说不定有一天你可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洛儿正要答话，却见兰陵已经正色，开始讲起那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他娘是当年大楚有名的美人，爱上了还是世子的楚王，那个男人当时面临的很大一个问题，就是打压江湖上足以与朝庭抗衡的力量。于是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爱的男人，不惜牺牲色相，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促使两大高手对决。

　　而那之后，江湖恢复了平静。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得到幸福，虽然她进了后宫，却没有名分，也并不受宠。而她的孩子，也被过继到皇后的名下。最后她含恨而死，那个孩子成了楚七公子。

　　洛儿想过这中间有内情，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情。这时听兰陵风轻云淡说出，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兰陵说完后，深深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其实莫白怕的不是我发现他娘不是我娘，而是怕我发现，当年我娘是王后赐鸠酒毒死的。”

　　洛儿一怔，看向兰陵，但还是失望地发现，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什么东西。没有预料中的痛苦的，或是愤怒的表情，还是平平淡淡一张脸，带着些许的笑意。洛儿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些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嗓底溢出般喑哑，“你恨他么？”

　　问出这句话后，洛儿才突然发现，他不知道所问的是“他”还是“她”。兰陵了然，他笑了笑，无所谓道：“其实莫白多虑了，他是当之无愧的楚王。无论我在吴国，还是在楚国，都不会再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了。比起从小没有管过我的娘来说，我相信自小保护着我的皇后，还有莫白都不是坏人。只是他们都有着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已，我娘终究只是运气不好，爱了不该爱的人。我从来没有恨过莫白，还有大娘。”

　　兰陵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似乎什么都在乎，但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多情的让人心疼，但有时他的无情也同样让人觉得心碎。很多时候，洛儿分不清他的笑容，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

　　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或许兰陵的笑什么时候都是真的，因为太过纯质，才让人无法靠近而已，亦辨不清真假。

　　话说到这一步也算是说开了，他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在兰陵身边，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带他回国。而如今他却是怎么也无法问出，要不要回去这句话。兰陵终究是个重情的人，他可以因为莫白和王后对他的好，而不介意弑亲之仇。那么同样的，在吴国这么多年，他有着那么多的痕迹留在了这里，他能够单单把这里当做敌国，而毫不留念的走开么？

　　兰陵知道洛儿在犹豫，这个孩子陪他过了这么多日子，还是要分开了。他拍拍洛儿的肩，笑道：“我不回去了，一日为质子，一生为质子。我有太多放不开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两国开战。而子落和柳四都是我的朋友，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他们。”

　　洛儿点点头，他没有问兰陵要怎么保护他们。只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只要回去告诉莫白，兰陵不会回来了，吴国内乱，楚国不必再插手，仅此而已。但是那时，他却觉得分外沉重，仿佛心头压着千金重担。

　　兰陵抬头看了看天，轻轻笑了，那笑恍然间已经凌驾于红尘之上，带着些萧条的味道。洛儿突然很难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在他心里占据着这样的位置。他不爱兰陵，与兰陵也没有更深的关系，或许这次与兰陵一别，今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他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生都忘不了这个人了。

　　兰陵小心的敛了敛眼角，淡淡说道：“洛儿，你赶紧走吧，告诉莫白，写趟这趟混水，子落不会倒。”洛儿骤然一惊，脱口问道：“那一日，你去报信了？伤了你的人是你自己？”

　　洛儿早就做过这个假设，就他对兰陵的了解，会临时叛变或者通风报信都不奇怪。但是用了那么绝的一个方式，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兰陵似乎有些得意，言笑晏晏看着洛儿，颇自豪地说道：“这是我想的没有办法的办法。”半晌，他又有些懊恼，喃喃道：“要是这次我真的把命都配上了，倒也算是对得起子落了。”言语间，竟然带着分落寞。

　　洛儿看着他，心知劝说已是无用，只拍了拍兰陵的肩头，转身离去。兰陵有那么一瞬间怔忡，当年离开楚国，他未觉得自己流离，而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他突然就发现，他为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事情，让自己不容于楚国。

　　又或者，有那么一天，他也将不容于吴国，不容于天下。

　　这是第一次，兰陵觉得自己是一个寂寞的人，寂寞得无以复加，他要的一直就不多，他从来不想要做旷世明主，亦做不了。曾经，莫白就是他的天下，为了莫白他愿意赴汤蹈火，只为了儿时被人欺负时，莫白的回护。

　　如今，他愿意拼了命守护子落，是为了当年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只要子落记着，他便不负这个诺言。虽然兰陵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估计说过的谎话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但是他总是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可以糊里糊涂，有些事情，却是用来坚持的。

　　洛儿出了房门，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回去了。既然兰陵说不回去，那么他无法勉强。但是同时他也知道，兰陵是莫白心头上的一颗刺，拔去或是忽略，都不可能。

　　他没有探究过莫白对兰陵究竟抱着怎样的一种态度，这些年来，他对于莫白的景仰，几乎成了一种执念。对于他的任何一种揣测，都会让洛儿有一种亵渎神灵的感觉。

　　但是此刻，他却很想问问莫白，他究竟有没有把他当做弟弟，很想告诉莫白，兰陵很爱他，兰陵很重视他。有很多东西想说，他很想很想，将那个人无法说出口的一切，都统统倒给莫白，然后，看看莫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