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协奏曲》林紫绪

36、第35节

　　又过去了三个月，郭奇那边有了新消息
　　“……埋藏的尸体？”金则泰握着电话，惊问道。
　　“是的。”郭奇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显然已经确认。
　　“你打算怎么做？”金则泰问道。
　　“找线人帮忙，装作是由路人无意间发现的，然后报警。大律师，你应该有法医朋友吧。”郭奇问道。
　　“是。”
　　“准备验尸吧。”
　　放下电话，金则泰的心情沉重起来。真的——是么？金则泰很希望不是。如果不是，楚靖就仍然有希望，仍然可以心怀希望的活下去，一旦证实，这对楚靖将是非常大的一项打击。
　　两天后，金则泰替楚靖向学校请了假，表示要带楚靖外出。
　　楚靖疑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带你去警局。”
　　“什么？”楚靖黑亮的眼睛望向金则泰，他瞬间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金则泰扶住楚靖的肩膀，然后告诉他道：“小郭说……找到了一具尸骨。”
　　楚靖的眼眶顿时一阵灼热，热得他很难受，他抬起手去擦了一下，又擦一下。
　　金则泰抱住楚靖，安抚道：“……不要想太多。”
　　楚靖稳定住情绪，抬起头来问金则泰，“我们去警局，是去做什么？”
　　“报案，说你父亲失踪，怀疑是这具被发现的尸骨。然后留下DNA样本检验。如果能确认，就可以正式立案。”
　　“为什么还要验DNA？”楚靖不明白。
　　“因为发现的是骨骼，已经无法辩识身份。”
　　将一应需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又留下了DNA的样本，楚靖想要去看看尸体，被金则泰拦住了。
　　“不，不要去。”
　　楚靖望进金则泰的眼睛里，深深地看着对方，握紧了金则泰的手，恳求道：“……则泰，让我去，只看一眼。”
　　当看到一具发黑的骨骼时，楚靖用手紧紧捂在嘴上，把呜咽声压回去，眼泪无法控制地大颗大颗滴落下来。金则泰站在楚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把支持的力量传递给他。
　　回家之后，连续几个晚上楚靖都无法安睡，时时在恶梦中醒来。金则泰努力抚慰，劝导。
　　金则泰有相熟的法医，一早已经联络过这位朋友。他和楚靖焦急在等待着结果。当接到警局的电话，金则泰第一时间赶去。
　　“不是。”朋友告诉金则泰道。
　　“不是？”金则泰说不出心情是悲是喜，“真的不是？”
　　“除非提供的样本有误。”
　　金则泰明白样本不会有误，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你这样算是遗憾，还是高兴？”朋友问道。
　　金则泰回答道：“坦白说，都有。”
　　楚靖不能接受DNA并不相符这个事实，“我不信！”
　　“这是检验结果。”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结果，还是只是一个你想要的结果。”楚靖强调“你”字，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金则泰。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我知道你有办法可以改变结果。”楚靖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你不相信？”
　　楚靖干脆地回答：“对，我不相信。”
　　“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
　　楚靖被问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金则泰露出难得一见的苦笑表情，“恐怕你愿意相信的不是真正的结果，而是你想要的‘是’的结果。”
　　楚靖越看金则泰的表情，再看看手中的报告，他越觉得怀疑，不肯退让，情绪越来越激动。得知检验结果出来，周明义带着尹安然赶到了金家，正逢楚靖和金则泰在争执。
　　“我不会相信！”
　　楚靖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好友，这些人都是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现在，他无法相信他们所说的。
　　周明义从旁劝道：“小靖，你要正视事实。”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能相信你们告诉我的事情。”
　　“为什么？”尹安然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为了保护我而阻止我知道真相。”
　　楚靖这么一说，三个人都沉默了。周明义看了尹安然一眼，后者显露出无奈的表情。原本以为由朋友出面来向楚靖做说明，可以说服他。现在看来恐怕不可能。
　　楚靖低下头，“我很感谢你们，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无法说服我的心，我无法承认现在的这个‘事实’，我真的做不到。”
　　是的，以周明义和金则泰的财力、影响力，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掩饰，的确做的到，可以给楚靖一份假的DNA检验报告。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信服？”金则泰问道。
　　楚靖的心里充满矛盾，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送走了周明义和尹安然，金则泰坐在沙发上叹气。眼前的事实让金则泰无奈。DNA检验结果出来了，郭奇找到的尸骨并不是楚靖的父亲。可是楚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认为检验结果是伪造的，是他身边的人为了不让他寻仇而假造出来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金则泰，楚靖的心里满意愧疚。他知道金则泰有多么关心他，而他对金则泰的不信任，是对金则泰的一种伤害。
　　坐在金则泰的身边，楚靖伸出手去握住金则泰的手，头抵着金则泰的肩膀，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别不说话。”
　　“我没有不高兴。”
　　“你不说话就是不高兴。”
　　乐观开朗的大律师，极少有不微笑的时候。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全程跟随在检查过程当中，还是如何？”金则泰问道。
　　“……我不知道。”
　　“如果你的心里已经坚信不管怎么验DNA的结果都是假的，那么不论我怎么做你也不会认同。”
　　恋人指出的事实让楚靖无语。的确，这是他现在的心声。
　　“明义，安然，你也都不相信，我还能再找到谁来做证明人，阿KEN，阿JOY，楠哥，或者是谁呢？现在的你可以信任谁？告诉我。”
　　可以信任的人。楚靖抬眼看向身边的恋人，他可以信任的不就是他么。然而，现在楚靖又不能相信他，真矛盾。
　　楚靖突然想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则泰，对不起……”
　　金则泰抱住楚靖，“好了，没事，别难过。让我再想一想。”

　　这天，楚靖放学后从学校走出来，看到郭奇在校门外等他。惊讶于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郭奇，楚靖走过去打招呼，“你好。”
　　郭奇夹着烟的手一扬，“嗨。”
　　“你是来找我的么？”
　　郭奇一笑，“一起去喝杯茶如何？”
　　两个人去了一间茶室。郭奇选了安静的靠窗角落坐了下来。茶被送了过来，郭奇替楚靖倒了一杯。
　　袅袅茶香中，郭奇对楚靖说道：“DNA结果的事，我听说了。”
　　楚靖低下头，应了一声，“嗯。”
　　“你要再验一次吗？”
　　楚靖有点茫然地答道：“……我不知道。”
　　郭奇直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坚信了不管检验结果如何，那具尸体都是你爸爸？”
　　乍一听这句话缺少逻辑性，楚靖却明白对方的意思，把郭奇的话放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楚靖说道：“不。”
　　郭奇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我看就是这样！”
　　“不，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结果？”
　　楚靖被问得无言。
　　郭奇看着眼前略显苍白憔悴，忧虑重重的男孩，说道：“你能相信我吗？”
　　楚靖抬起头来看着郭奇，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郭奇说道：“如果由我来做证人，负责DNA检验结果的真实性。你可以相信我吗？我是则泰的朋友，认识他很多年了，我也是明义的朋友。我跟你，不熟。不过我要告诉你，既然我是则泰的朋友，我也可以因为要偏帮他而欺骗你，隐瞒事实真相。”
　　楚靖眨着眼睛，思索着郭奇所说的话。
　　郭奇又燃起一只烟，吸了一口，然后说道：“告诉你，当初，则泰让我调查一桩高利贷银行的案子，我就是通过这件事而知道你。则泰说你最先认识的人是安然，则泰告诉我他喜欢你。那个时候我对你一点好感也没有，我认为你肯定是个小混混，通过在桌球室认识了安然，进而攀上了则泰。我以为你是个骗子，把他们当成是可以骗钱的凯子。”
　　听到郭奇说起旧事，楚靖不由看着他。
　　郭奇吐出一口烟气，脸上是痞痞的笑容，调侃的目光注视着惊讶的楚靖。
　　“我起初以为你要骗的是安然，利用安然的同情心，不过我知道安然没有钱，明义有。明义那可是得道的千年狐狸，我料定了你这种小子骗不到明义，自然也就骗不到安然，所以你转移目标向明义的朋友下手。则泰虽然不如明义那么有钱，却也是身家丰厚的堂堂大律师，你随便从他那里削一点就够你过很久了。于是我调查了你。”
　　楚靖攸地瞪大了眼睛。
　　郭奇继续说道：“调查了你之后，我发现你跟我想象当中有很大差距，你甚至不太像是出来混的，也不太像是赌徒。赌桌球只是你谋生的唯一手段而已。见到则泰之后，我问他要不要知道我调查的内容，他一口回绝了我。他说他不需要知道。”
　　郭奇笑道：“则泰的意思我明白，他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他不在乎你的过去，他只在乎你们两个的将来。他相信等到你对他有了感情，你会自己坦白，而你不愿意吐露的，他也不会去好奇打听，不会去引诱或是强迫你说。我说的这些，你自己恐怕也都知道，就算不知道具体，也能猜到一点吧。”
　　听郭奇这样说，楚靖点了一下头。
　　郭奇耸耸肩，“不怕对你说，那具尸骨是不是楚家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犯不着弄虚作假。要说做假，我应该证明尸骨不是才对。我跟则泰有协议，在没有找到楚家豪本人之前，我会一直找下去，则泰也会一直付我酬劳。如果现在找到了，我以后就再也没有钱拿了。”
　　这时，楚靖已经明白了郭奇真正想要说的话。这个男人做为朋友，也在用他的方式关心着楚靖。
　　“信不信我，在你。”郭奇把手中的香烟按熄。
　　楚靖的嘴唇动了动，“……真的不是么？”
　　“不是那是好事，也许他还活着。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怎么总想着自己的老爸死了呢？”郭奇斥道。
　　楚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怀抱着这种痛苦的希望，滋味并不好受。”
　　郭奇咂舌，“你跟则泰在一起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一点也没有被他影响到。则泰是多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你呢？这么悲观。”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找到他。”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是要放弃吗？”郭奇扬声问道。
　　楚靖急忙摇头，“不，不是。”
　　郭奇哼了一声，“这不就行了？既然没有放弃，暂时没有找到又怎么样呢？又想找到老爸，又认定他就是那具尸骨，你这个人真是矛盾。”
　　楚靖无言以对。
　　郭奇看着楚靖羞且窘的表情，嘿地笑了，“哼，则泰宠你让你，我可不会。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教训就不会长大。”
　　楚靖辩驳道：“我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还这么幼稚！”
　　“我并不是幼稚，我只是……”
　　“你只是矛盾。”郭奇噗笑道。
　　楚靖被说得无言，沉默了。
　　郭奇唤服务生来找上热茶，示意楚靖吃点心，“来，别客气，吃点心，很好吃。这里的乌龙茶好喝，你喝喝看。不过喝茶归喝茶，别自己老摆乌龙就行。”
　　一番话说的楚靖又想笑。
　　楚靖愿意重新再验一次DNA，他请了郭奇做证人，由他替楚靖全程跟随医生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和上一次一样，那具尸骨和楚靖并无任何的血缘关系。
　　这一回楚靖接受了事实。和郭奇一起从医院里出来，仰望蓝天，楚靖心里有着莫名的滋味，说不出是喜是悲，是轻松还是沉重。
　　郭奇拍了拍楚靖的肩膀，“好了，别再纠结了，事实就是事实。你和这件案子的关系到此结束，剩下的都交给警方去处理。而我，继续帮你寻找你父亲的下落。”
　　楚靖诚心道谢，“谢谢你。”
　　“别把什么都扛上肩膀，一路走，一路总得要放下些什么。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过。”郭奇的劝说也带着几分调侃。楚靖听着，点点头。
　　郭奇笑笑，“你又不是什么都没有，你有则泰啊，为着则泰也应该向前看。则泰这么为你，别辜负了他。”
　　“我知道。”

　　生活重新回归平静。楚靖开始安心的上课和在修车行的实习。看到楚靖脸上重又回复笑容，金则泰内心宽慰。他希望楚靖能开心。
　　这天是个周末，金则泰临时出门去买东西了，楚靖一个人在家里。在阳台上晒日光浴，享受海风的时候，楚靖听到电话铃响，忙赶过去接听。
　　“喂，你好。”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你好。”
　　觉得是个陌生的声音，楚靖问道：“请问你找哪一位？”
　　“啊，金则泰先生在吗？”
　　“他刚出去买东西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或者你过二十分钟再打过来。”
　　电话那端的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等一下再打过来。”
　　放下电话，楚靖的心里浮起问号。这个男人是谁？以前楚靖从未接过这类的电话，会打电话来家里的无不是楚靖所知道的金则泰的朋友、工作伙伴，就算不认识，对方也会自报家门。这个人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他——难道是则泰以前的恋人？楚靖的心里先想到这一点。他记得周明义说过，那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同岁，刚才的男人听声音，仿佛也是新中年。
　　楚靖坐在椅子上细想。之前有听说那人在国外，是回过来度假了么？要相约吃饭么？这么一想下去，许许多多的问号就跑了出来。
　　金则泰提着购物袋回来了，看到在沙发上坐着发呆的楚靖，他笑问道：“在想什么？”
　　楚靖扬起脸看向金则泰：“刚才，有个男人打电话来找你。”
　　“谁？”
　　“他没说。”
　　察觉楚靖神色有异，金则泰先是皱眉，然后暗笑。
　　“肯定是讨债的。”
　　“什么？”楚靖奇怪，暗想：什么债？总不会是钱。金则泰才不需要问别人借钱。那么难道是情债？
　　越想越不是滋味，楚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金则泰抢上去接起了电话。
　　“holle。”
　　“哈哈，果然是你。”
　　看到金则泰眉飞色舞的样子，楚靖不由别转脸。
　　金则泰握着听筒，目光飘向楚靖，嘴里说着话，“嗯，是，就是。嘻嘻。乖吗？唔，我是觉得很乖很乖。对，很贴心。”然后金则泰向楚靖招手示意，“小靖，过来。”
　　楚靖不甘地走过去，用眼神询问缘由。金则泰将手里的听筒交给他。楚靖疑惑地接过了电话，耳畔传来的是刚才的那个男声，“小靖，你好。”
　　“啊，你好。”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则安，是则泰的大哥。”
　　楚靖哗地一下红了脸，瞪起大眼睛看向一脸坏笑的金则泰。原来是他的哥哥，故弄玄虚。
　　“最近我有假期，有意回香岛度假。到时候我们见面好吗？”
　　楚靖忙应道：“好！”
　　金则安和弟弟在电话里约定了度假的时间，然后笑说道：“到时候要打扰你们两个人了。”
　　金则泰笑道：“不，不打扰。大哥，我和小靖等着你来。”
　　放下电话，金则泰看到楚靖闪闪发亮的眼睛，笑道：“如何？我大哥？”
　　楚靖嘟起嘴唇，“我还没有见过呢。”
　　“大哥跟我很像。”
　　“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金则泰搂住楚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多了一个大哥，开心吗？”
　　楚靖用力点头。想到身边并不是没有亲人，楚靖露出满怀期待的微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