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协奏曲》林紫绪

29、第28节

　　金则泰微笑着说出楚靖内心的症结所在，“你担心我不能接受他，不，应该说，担心你在找到了他之后，我不能接受那时的他。因为你自己也很担心，不知道现在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比原来更堕落。同时，你决定了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会坚持照顾他，将他带在身边，对他不离不弃，是这样吧。我还知道，你这个原因并不仅仅是针对我才会有，不管谁和你交往，你都会有这个顾虑，并且因此而拒绝对方的感情。我说的没错吧。”
　　楚靖的表情再一次凝滞。他失神地想了一会，然后慢慢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没错，我在担心，我一直在担心。我很想念他、牵挂他，也一直在找他，可是我也害怕当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他了。”楚靖越说越沉痛，他所一直忧虑的种种开始涌上心头。
　　仿佛求助般地看向金则泰，楚靖继续说道：“我怕。我不是怕要照顾他，要承担他的将来，而是害怕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坠落到我难以想象的地步。过去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我变了，他也会变。我常常想，我会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在哪里重新遇到我爸爸呢？大街上？商场里？或者是什么地方。如果我遇到他时，他已经有了崭新的生活，比如说他已经再婚，有了新的妻子，”说到这里楚靖苦笑了一下，“……手里牵着他和新妻子的孩子，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我能释怀，我会替他高兴。他有了新家，有了新的生活，有人爱他。如果是这样，看到他现在幸福，我不会恨他当初丢下我一走了之。”
　　楚靖说着说着，表情又痛苦起来，“……可是我害怕，害怕这些我根本就看不到。我害怕我会在哪里见到他，赌场？撞球室？夜总会？甚至是更堕落的地方。他会是什么样子？自暴自弃甚至更甚？”楚靖说着低下头，肩膀抽动起来。
　　金则泰伸手抚上楚靖的肩膀，这时，楚靖仿佛要找寻依靠似的，抬起脸看着金则泰，双手紧紧抓着金则泰的胳臂不放。
　　“我好怕他会变得烂赌，甚至吸毒！在那样的环境里，要洁身自爱太难太难，而坠落太容易。我怕我爸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好像我曾经见过的某些人一样……”楚靖说不下去了。
　　金则泰搂住楚靖安抚，“不怕，不怕。在没有真正看到之前，你不要钻牛角尖。”
　　楚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像一只小猫一样蜷伏在金则泰怀里。
　　“我怕，我不敢想，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很害怕，很害怕……我一边在不停地寻找他，一边在害怕……”
　　“所以你打算自己承担？”金则泰问道。
　　楚靖握着拳头，肯定地说道：“不管他再怎么堕落，再怎么可怕，他是我爸爸，我不会丢下他不管，我会照顾他。我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任他被人欺负，自生自灭，任他腐烂。”
　　金则泰用他的手包住楚靖握起来的拳头，对楚靖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做。多一个人照顾你爸爸难道不好吗？假如你爸爸现在有了新生活，你不愿意介入，我会陪伴在你身边，让你不孤单；假如你爸爸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他。”
　　“你？”楚靖从金则泰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金则泰笑的眼睛弯弯，“是啊。你要相信我。”
　　楚靖怔怔地看着金则泰。
　　金则泰说的十分肯定，“你要相信我，我有信心。赌瘾能戒除，毒瘾也能戒除，伯父当年选择那样的生活，多少带有不得已的成份。给伯父换一个全新的环境，我相信人人都愿意过健康向上的生活。小靖，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问题。相信我，一定有办法解决困难。”
　　自己纠缠多年的心事，放在金则泰面前竟然如此轻松就可以化解，楚靖听着他的话，有点发怔。
　　“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伯父爱你，你爱伯父，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不是因为你能帮我所以我才……”楚靖仰起脸看着金则泰说道。
　　“嘘……”金则泰示意楚靖不要再说下去，“嘘，我什么都明白。你啊，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也不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还有，我爱你，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楚靖眨着眼睛，眼泪再一次滑落下来。
　　轻轻拍了拍楚靖的头，金则泰笑说道：“看，我就知道你会为了这样的问题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心放宽，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之道。不要害怕。”将楚靖安抚好，金则泰看了看时间，很晚了，该休息了。
　　“嗯，好啦，很晚了，睡吧。”金则泰说着，示意楚靖躺好。
　　楚靖边躺倒下去，边用带着警惕的眼神看向金则泰。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一句“我陪你睡吧”然后就也躺过来。并不是说不信任眼前这个人，而是，他常常会让楚靖意外。
　　这次楚靖又意外了，金则泰并没有任何越轨的表示。待楚靖躺好之后，他体贴切地替楚靖拉了拉被角，又伸手摸了摸楚靖的头，说道：“乖啊，闭上眼睛。”然后对楚靖说道：“明天晚上你不要去上班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
　　楚靖想想，也觉得需要休息一天，再说，还不知道楠哥会不会再来闹，回避一下比较好。于是楚靖点点头，“嗯。”
　　楚靖眼见金则泰在身畔躺下，然后熄灭了灯。停了片刻，见对方毫无任何逾越的行为，楚靖便翻身背对着金则泰，闭上眼睛预备睡去。
　　金则泰悄悄回头，看着猫样蜷进被子里背对着他，只露出头顶黑发的楚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毕竟，他很久没有与人同床共枕了。同时金则泰也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想陪在楚靖的身边，陪他一起渡过这个让他回忆了许多伤心事的夜晚。
　　黑暗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很轻微，几乎听不到，对方存在的温暖却能够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
　　“喂，我问你……”楚靖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还没有睡着的金则泰应道。
　　“你认识我的领班吗？”今天为什么金则泰会突然出现，这是楚靖在朦胧之际突然想到的问题。
　　金则泰答道：“认识。”
　　“很熟？”
　　听着楚靖的问题，金则泰有种被盘查的感觉。他想楚靖是误会他了，他可不常去夜总会。
　　“在认识你之后认识的他。”
　　“认识他干什么？”楚靖又问道。
　　“通过了解你的上司进而了解你。”金则泰坦陈目的所在。
　　楚靖低低地“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等了一会，见楚靖似乎是睡着了，金则泰暗暗叹息了一声，然后也翻身睡去。
　　第二天，楚靖被轻微的声响唤醒，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他看到金则泰站在床边。
　　“啊，我吵醒你了？”金则泰察觉到楚靖醒了，忙说道。
　　楚靖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略带稚气的动作让金则泰心动，他忍不住走近。感觉到金则泰走过来，楚靖放下手抬起头看着他。
　　“有事？”
　　“不，没有。”
　　两个人对视着，然后各自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你再睡一会，我上班去了。”
　　“嗯，你去吧。”
　　这好像同居之后晨起时与恋人道别般的简单对话让楚靖脸红，他低下头。
　　金则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知道对楚靖不能太急切，顺其自然让楚靖接受他比较好。
　　“我上班去了。早餐在厨房里，不许不吃哦。”
　　楚靖将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眼睛看着金则泰，微微点了一下头。
　　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金则泰出门去了。
　　没再躺多久楚靖便起了床，回想起昨夜竟然和金则泰同床共枕，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在这个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楚靖对这里很熟悉，洗过脸，吃过早餐，他拿了客厅里放着的报纸回客房去看。
　　在熟悉又安全的环境里楚靖呆得很自在，没多久时间就到了中午。正在看午间新闻直播的时候，楚靖的电话响了，一看，是金则泰打来的。
　　“有，有什么事吗？”楚靖问道。
　　“一起去吃午饭，下楼来吧。”
　　“我……”楚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你不饿吗？我可饿了，快点下来，我带你去吃很好吃的江浙菜。”
　　听着那样热情的声音，想到对方的好意，楚靖拒绝不了，乖乖下楼，被金大律师带着一起去吃午饭。
　　在环境清新雅致的会所包间里吃过午饭，金则泰开车送楚靖回去。这一次，车子是驶往楚靖的家里。金则泰很清楚，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一定要小心呵护，就算现在已经表白心迹，也不能唐突对方。
　　把楚靖送到目的地，金则泰一起下车，意欲将楚靖送到家。
　　“看着你进门，我比较放心。”
　　楚靖想一想，也觉得可以让金则泰登门，便请他上来。金则泰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拒绝了“喝杯茶再走”的邀请，他在客厅里对楚靖现在的居所略做观察，看了看手表就表示要离开。
　　“多休息几天再上班，不要急着去。”金则泰温言叮嘱道。
　　楚靖想到了楠哥，心里一阵不适，点头道：“我会向领班请假。”
　　“要乖乖在家，多休息。要是觉得闷了，告诉我，我来陪你。”
　　听金则泰这么一说，楚靖的脸微红，低下头应了一声。
　　走到门口了，金则泰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回过身认真地凝视着楚靖。被金则泰这么专注地注视着，楚靖觉得有点不安，询问地看向金则泰。
　　“我同你说过的事，有答案了吗？”
　　“什么事？”楚靖不由微皱着眉问道。
　　金则泰故意夸张地一叹气，在楚靖被他的表情逗得想要笑的时候他说道：“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我想要追求你的事，现在有答案了吗？”
　　楚靖没有回答，黑亮的大眼睛水盈盈的，看着金则泰。从这双仿佛会说话般的明亮眼眸里金则泰能看得到一丝犹豫，他知道犹豫的原因，同时，金则泰也能看到楚靖眼里的柔情，他知道楚靖已经接受了他，愿意信任他。
　　伸手将楚靖的手合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感觉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金则泰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却又故意在这个时候微笑着调侃沉默不语的楚靖，“怎么，还不肯答应？”
　　楚靖挑起眼帘看着金则泰，同样握住金则泰的手，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就不算什么？”
　　金则泰听了开心地一笑，“哦，那当然不。昨晚那是证据确实。不过，我觉得在确实的基础上再加个签章比较保险。”
　　签章？楚靖一怔，不由暗想难道跟大律师谈恋爱还需要签署恋爱合约？他疑惑地说道：“……你是让我跟你签合约吗？”
　　金则泰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摇了摇头，然后他微微向前探身，在楚靖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金则泰已经凑近过来在楚靖的嘴角上轻吻了一下。
　　“……签章。”成功吻到恋人的金大律师笑得很温柔，他伸手摸了摸楚靖的头发，然后就开门走了。
　　极短暂的亲密接触，对方所留在心底的感觉却是长久而强烈的。颇长的一段时间楚靖都呆站在房门口处，感觉到金则泰呼出的温暖气息还留在脸畔，被对方的嘴唇触碰过的嘴角有一点热而麻的感觉。
　　“哎……”楚靖捧住脸叹息了一声。
　　手指触到脸颊，有点疼，想到脸上的伤，楚靖进浴室去照镜子，想看个究竟。当楚靖看到脸颊上还没有消褪的青痕和红肿，突然之间他觉得他很丑很难看，再想想金则泰的翩翩风度，楚靖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天哪，这样又丑又笨又幼稚的他怎么配得上成熟优雅冷静又干练的大律师。楚靖顿时有种气馁的感觉。
　　他……会介意吗？楚靖想到了之前那轻轻的一吻。现在这样难看的他，金则泰仍然会亲吻，是不介意的吧。
　　楚靖给领班打电话请假，他不安又抱歉地说道：“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电话那端，领班的声音听起来很慵懒，“哦，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几天再上班吧。把脸上身上的伤都养养好。告诉你，如果鼻青脸肿地来上班吓到了客人我可不原谅你。”
　　“楠哥他……”楚靖想问问事情后续地发展，他不知道杜楠还有没有再找麻烦。
　　“他呀，搞定了，没事。你放心吧，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是，是么。”
　　听着楚靖疑惑地话，领班好像不高兴了，提高了声音说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我搞不定那个混蛋！”
　　“我相信，我相信。”楚靖急忙说道。
　　领班仿佛有点不耐烦，“好了，总之没事了。”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楚靖仍然心存疑惑，他不知道领班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能让楠哥愿意息事宁人。但是从领班的语气里听来，他好像的确是解决了这场纠纷。想着自己的心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楚靖注意到窗外的天色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有没有兴趣吃意大利菜？”
　　温柔的声音仿佛也含着笑意，一听到金则泰的声音，楚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安定了下来。
　　“还，还要吃啊。”
　　“唔，是晚餐时间啊，怎么你不饿么？”
　　“我……”
　　“工作了一天，我饿了。下来吧，陪我去吃饭。”
　　这么一说楚靖便无法拒绝，他下楼来，看到金则泰时，楚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金则泰回望楚靖的目光纯净而坦然，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楚靖顿时有种温暖的感觉，他放心地走过去。
　　吃过香浓美味的意式披萨之后，金则泰开车送楚靖回家。临分手之时，金则泰告诉楚靖：“不要急着去上班，休息好再说。闷了的话告诉我，我来陪你。”
　　楚靖点点头。
　　从楚靖家里出来，金则泰径直开车往酒吧区驶去。之前的一场纠纷需要处理，金则泰想通过领班找到楠哥，坐下来把事情谈清楚。让金则泰意外的是，楠哥已经被领班“摆平”了，只是领班怎么也不肯透露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领班告诉金则泰说“小靖现在怎么说也是我手下的人，所以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出面处理好这件事是应该的。现在你就放心好了。”
　　高兴于事情能顺利解决，也察觉到了领班和楠哥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微妙的关系变化，金则泰现在不欲多打听。他请楠哥和领班喝酒。
　　迅速便赢得了楠哥的好感和信任的金大律师，一顿酒喝下来，已经跟楠哥称兄道弟起来。在送金则泰离开的时候，楠哥一手搂着领班不放，大着舌头说道：“小明，我告诉你，金律师真大方，够爽快，够朋友，我喜欢！金律师，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罩着小靖，绝对不让人欺负他。谁敢动小靖，老子一定不放过他，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