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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回 ...

  •   刚交春,萧玉郎就病了。请大夫过府瞧了几回,都说是肝气郁结,水土不服。天天几贴药下去,却不见好转,赵老爷夫妇都甚为焦虑。
      萧玉郎原是喜动不喜静的,现下因病连地都下不得,更是急得躺在炕上乱扔东西骂人。
      别人不常在跟前便挨骂也有限,就只有小石头这个常随走不开,免不了被骂得最多。他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去,只躲在萧玉郎投不着的角落,用葵扇拼命扇着药罐子的火,不乐意地翻几下白眼。

      待见萧玉郎神气比先稍定些,小石头就嘟囔着说:
      “发什么火?又不是奴才让表少爷病的。大夫说若要病好得快,先要静心,心静肝气就平复,肝气一平药才能见效。像表少爷这般,天天乱爆青筋,奴才得熬到多昝才能离了这药钵子?奴才自己都快被熏成药了,这衣裳、头发里全是药味儿!表少爷你烦,奴才我还烦呢。”
      萧玉郎原本气哼哼的,如今听他这么说倒被逗笑了,左右没个说话的,就命他:”把炉子移过来,陪我聊聊。”见他使劲摇头,又说,“放心,不拿书扔你。”
      小石头审慎地瞅萧玉郎一回,见他当真,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小泥炉挪到炕尾,自己仍复端小杌子坐了。
      “你说你烦,倒是烦什么?不见得是被熏成药烦的吧?你何时在乎气味了?可又没短了你吃喝,这倒是为什么?”萧玉郎故意寻思,侧躺着身子取笑他。
      小石头翻了翻白眼,撅嘴说:“表少爷怎么总把奴才当小孩犯?不少吃喝心里就不兴有事啊?”又扭头看着药汤,说,“奴才是在想一个人。”
      萧玉郎奇道:“小石头也会想什么人,敢是女人吧?”
      小石头惊怪地呆了一呆,直瞅他问:“表少爷怎么知道?”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外面闯荡多年,见过多少人多少事儿。就你那点子肚肠,一看便知。”萧玉郎懒洋洋地搔头,不屑地说。

      小石头就低头不响,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
      “表少爷,你说,这都好几天了,小桃姐怎么一次也没再来?回回都是杏儿姐,每次都还板个脸,像死了亲娘舅一般,也不知哪个招惹她不痛快了。”
      “原来你是看上了小桃?嗯,那丫头不错,长得也标致。既看上了,怎不回了老爷把她许给你?”萧玉郎有些意外,失笑问。
      小石头苦着脸说:“表少爷,你倒会拿奴才开心。表少爷来府上也有些日子了,岂不知夫人身边有四个丫头最是得宠?小桃姐一个,杏儿姐,还有榴儿和小桔姐姐。小桃姐和杏儿姐你是见过的,长得好看吧?那两个也差不离。这四个人里,小桃姐还心腹些。”
      “心腹便怎的?还不仍是个奴才,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成?”萧玉郎不以为意,打个哈欠。

      小石头停下手中扇子瞅他一眼,萧玉郎立刻手指他扇子,他才方又扇起来,不情愿地说:“表少爷惯会说现成的,我倒是还说不说?”
      “你说,你说,我又没妨了你讲故事?”
      “你……”小石头待要跟他理论,又自觉辩不过,只得闷闷地继续,“因夫人只生了位小姐,家里没个接香火的。族里长辈们几年前曾议过,要老爷纳妾。老爷和夫人素日和和气气,从没红过脸。夫人没生少爷,老爷也没见有什么不高兴,只将小姐当成宝贝。老爷不想正式娶个偏房,惹夫人不喜欢。夫人也不愿意家里来个外人淘气。老爷就意思收个丫头,只为传嗣……”
      “怎的?”萧玉郎听出些兴味,坐直了身子问。
      小石头白他一眼,接着说:
      “夫人因问收谁,老爷说收小桃。夫人就不说话。过几日,老爷又问夫人意思。夫人方说,收了小桃原是极好,她人稳重手也巧,且是自小看大的。就是太委屈她些,况夫人已答应小桃,将来要给她寻个好人家,明媒正娶当奶奶的。若再改口,似乎不妥。老爷也无话说,再就没提这事儿,妾也没纳,丫头也没收,到今儿个。表少爷你说,这样一个夫人的心尖子,奴才敢向老爷讨?老爷自己尚划弄不到手呢,倒给奴才?”

      萧玉郎微微笑了一下,思索一回,说:“我看她人也长得一般,虽说不惹人厌,到底也不是十分出色。”
      小石头又白他一眼,“表少爷眼界高,自然瞧不上一个丫头。可奴才我呀,要是能娶个像小桃姐那样的,要我当牛做马也是甘心的。小桃姐的脸你仔细瞅过没有?硬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怎么就那么顺眼?最好看的是嘴,红扑扑地向外骨嘟着,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喏,就是这样。”
      说罢他把嘴噘起来,两眼使劲向下瞥,学样给萧玉郎看。
      萧玉郎笑倒在炕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拍着褥子边咳边说:
      “得,得,快打住!那,那是小桃的嘴吗?小桃嘴就长那样啊?那是老,老虾蟆的嘴。”
      小石头不乐意地收回去,闭嘴敛眉不理他。
      萧玉郎也不再问,只是仍笑个不住。小石头自己想了一回又得意起来,神道道地对萧玉郎说:
      “奴才还见过她的腿。有一回夏天,老爷带了夫人小姐到这儿纳凉。乘老爷他们打盹,我们奴才在水边顽。因那时奴才年纪还小没留头,和几个一般大的小厮丫头混在一处。见小桃姐和几个大丫头坐在小石头上,脱了鞋踢水。小桃姐那腿、那脚,啧啧!真好看,还白细细地闪光……”

      萧玉郎忽地收起笑,抓起枕边一本书便向小石头砸过去。
      小石头吓了一跳,虽躲开了到底摸不着头脑,只得嘟囔:”不是说好了不扔人吗?这要打上怪痛的。”
      “我是怕你春梦太长醒不了!药煮了半天,也不见搅一下,是不是又想往糊里熬?”萧玉郎板脸斥道。
      “不是表少爷让奴才陪你说话吗?这药就是这么个熬法,急什么?奴才也只熬糊了一回罢了。”小石头用筷子拔了两下药汤,赌气不说话。
      萧玉郎倒也没再骂他,一时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煮药的湿气团团蒸腾出来。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有人轻轻打门。
      小石头巴不得来个人,忙跳过去开了门,进来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小桃。她身上穿了件秋香色弹墨夹袄,葱绿的撒花夹裤。头面上并无首饰,只在左耳上单吊一只珍珠耳坠子,越发显得水秀。
      “小桃姐……”小石头眼睛都瞅直了,呢喃出三个字竟忘了再说。
      小桃也没在意,绕开堵在门上的小石头,先带笑向萧玉郎问过安,方呈上老婆子端来的托盘。
      “表少爷这几日抱恙,想是也没胃口好生吃饭。夫人特意让婢子送些蜜饯果脯,还有酸梅子给表少爷尝尝。”她揭开盒盖说。
      萧玉郎还未答话,一旁的小石头已醒过来忙着自她手中接过盒子递到面前,瞅瞅他不阴不阳的脸虽是万分舍不得也只好咬牙去央告小桃说:
      “小桃姐,我这几天一直侍候表少爷的病,这浑身像散了架也快病了。你又不来,今儿好歹来了,多留一会儿帮我看着药,我去歇会儿。等药得了喊我,可使得?”
      “好个懒虫!我不过来送回东西,表少爷还没使我呢,你倒先派我看炉子。”小桃笑骂,倒也没真生气。
      萧玉郎咬着梅子,酸得呲牙咧嘴,“让他去,每次熬的药都苦得很。”
      小石头得了赦,下死眼再瞅小桃两瞅方蹭出去。

      小桃不由笑着坐到小杌子上,执起蒲扇扇药,说:“表少爷这话希奇,谁熬的药倒是甜的不成?婢子倒没听说过。”
      萧玉郎笑笑不答,擦干净手从枕边拿起面镜子照自己脸面,一边问:“怎么这些天也没见你来?”
      小桃迟疑一下,才回说:“小姐这几日身子不太好。说是春天,恐怕旧病要发,所以夫人一直命婢子伏侍小姐来。”
      “噢?小姐有什么旧病?”萧玉郎随口问,一面只管照镜子。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到春天身上痒痒,起些小疹子,不吃药也能好。只是小姐身子弱,夫人白担心一回。”小桃说,又问,“倒是说呢,表少爷怎么也病了?大冬天冻成那样也没见病,天气和暖了,反和小姐一起病了?”
      萧玉郎对着镜子露齿一笑,“谁让你不教我见小姐?我害相思,急病了。”

      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小桃纳闷地瞅着萧玉郎,自说自话寻思:”害相思?那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她又恍悟说:“敢是想见小姐吧?表少爷,这事倒真难办。这两日因表少爷病着,婢子得了个空回过小姐,请她来探病。小姐说白眉赤眼的,来见表少爷作什么?又说男女大妨,虽是至亲亦不便私下见面,只除夫人要她见,她才肯见。反把婢子数落一顿,说我不要枉做小人从中拉扯,若再说这话,就回了夫人撵婢子出去。”
      小桃眼圈倏地红了,停了停又说:“婢子听了倒伤心起来,想表少爷背井离家到这儿来,平日里只知读书,从未做过什么不良之事。如今病了这些天儿,何至于一面也不肯见,好歹将来……表少爷,对不住。”
      说到后来,小桃的眼泪几乎掉下来,假装看药,把脸藏过了。

      萧玉郎看她半晌,喃喃低语:”傻丫头。”
      过了片刻他又忽然“噗”地一笑,扔了镜子说:“傻丫头,逗你呢!你以为,我真想见你家小姐不成?即或真要见,像你家小姐那样一个大家闺秀,也断不会答应。况且,也不是只派你说一声就完的事,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小桃慌忙看他,脸上尤有泪痕,“真的?表少爷没伤心吧?”
      萧玉郎不答她话,又吃口蜜饯只管问:“这些时日没来,书想是也没空看吧?”
      “不是,晚上临睡前,婢子每日看一个更次。你前面教的不仅没忘,还烦小姐讲了一首新的,现在都会背了。你听着,婢子这就背给你。”小桃把药罐从火上取下,高兴地擦把眼泪就要背,忽又迟疑一回,问萧玉郎:“可婢子怎么听小姐说,这诗我们女儿家不该看,说是在宣什么淫,还问这书哪来的。表少爷,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姐。啊,对了,你告诉她了吗?”萧玉郎笑了笑,不答反问。
      “婢子哪里敢提‘表少爷’三个字,只说是在外面买的。”
      “那怕什么?我倒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不过,不知道也好,反正无所谓。别那么看着我!告诉你,你们家小姐都是看《列女传》看呆了,因此上才会有那些说法。我写给你的可是上古传下来的佳作,不是这个时候人写的。那会儿人不像现在,没那么多臭规矩。那个时候,在有些日子,男女喜欢了就可以自由往来、通婚。他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几百年后的现今,好好的人在一个大院子里住着,倒似隔了重天,老死也见不着。不说这些闲话了,你背给我听。”
      萧玉郎又搬过一个大枕头,半靠在上面静待她背书。

      小桃信服地点头不迭,忙忙地站过去,手背在身后两眼瞅着天棚,开始背道:”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
      背到这儿,忽想不起后边的词儿,急得她脑门子上直冒热汗。
      萧玉郎斜她一眼,“这叫背会了?还翻着死鱼眼。好歹这首绝妙好词,全让你白糟蹋掉了。过来,伸手!”说完抓起一把竹尺,只说要罚。
      小桃磨磨蹭蹭地挪到床前伸出双手,见萧玉郎作势要打,唬得赶紧闭上眼睛。
      谁知萧玉郎却用另一只手沾了墨,倏地点在她唇上。小桃“哎呦”一声睁开眼,连忙抓起那面镜子瞅,见上下唇各沾了一点黑墨,忙掏出汗巾擦。
      哪知墨汁沾上皮肤最不易擦掉,到底擦得不十分干净。小桃气鼓鼓地冲镜子里的自己直噘嘴。

      萧玉郎夹手夺过镜子,斥:”干什么呢?怎么拿别人的东西,这可是我家祖传的铜镜,摔坏了怎么办?”
      小桃急得直跺脚,脸上飞红,“谁让表少爷拿婢子开心,怎么办?你看你看,擦不掉了。一会儿还要去见小姐呢,这可怎么好?”
      “舔一舔。”萧玉郎板脸命道。
      虽是纳闷,小桃仍乖乖舔了一下嘴唇。萧玉郎拿过自己的汗巾,欠了身便给她擦拭。小桃觉得眼下这个状况有点怪异,却又不敢乱动,只僵在那里不出声。
      俩人因离得近,小桃的脸越发瞧得亲切。秋水眼晶晶发亮,眉毛茸茸地弯成月牙儿。这有这嘴唇,隔着汗巾都能觉出娇嫩非常。而她身上那股清淡怡人的味道,不见踪影却清晰地阵阵袭人心扉。
      所有的这一切让萧玉郎便想起方才小石头的话,心里忽然便迷惑起来,有些闹不清自己究竟对她是怎么个想法儿。

      小桃觉得这位表少爷真真难捉摸,一会儿顽皮如小厮,一会儿又阴沉似自家老爷,总没个定式。这会子更加古怪,居然在为一个奴才擦嘴!
      可……他,模样长得多好看!比观音诞那日扮观音的少年还要俊俏许多。还有,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那么地近。那双乌锃锃的凤眼似乎是汪瞅不见底的深水,她如果一直这么望下去,只怕最终会“扑通”一声掉进里面再也浮不上来……
      想到此,小桃的脸没来由地红了,全身的毛孔突然一张又一收,心猛地狂跳几下,让她以为自己的心出了什么毛病。
      萧玉郎的手软塌塌垂下来,干巴巴地说:“好了,干净了。”
      小桃如梦初醒,身子摇摆再也站不住,飞跑到门口喊一声小石头。也不待他回应,自己头也不回地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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