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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回 ...

  •   天色上来了,窗纸都白花花地映出外面老树的枝条,小石头仍在自己房里蒙头大睡。
      他又梦见了红袖。这个青楼里的姑娘倒是真讨人喜欢,脸儿俏,身儿软,也不嫌三嫌四地,见着他就亲热地挽了叫“哥哥”,而且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像小桃。最末一点最是让他满意。
      红袖打扮得花枝招展,赤足只用脚尖跳着扇子舞,俏脸藏在扇子后忽隐忽现,让人看不清就更想往清楚里看看。
      他正心痒痒地打算上前拿开扇子,红袖却忽然扭脸用男人的嗓音对他说:“小石头,梦该醒了。”
      小石头吃了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屋内雪洞似的。主子萧玉郎也坐在面前,手里还举面镜子正照看。他这才发觉时辰已不早,虽然萧玉郎倒也不会拿他怎样,但心内总是惶恐的。
      “老爷今儿怎起得恁般早,还到房里喊我?”他急忙滚翻起来着衣,一面只管涎皮赖脸地明知故问。
      萧玉郎瞪他一眼,收起镜子起身往外走,一边说:“快起来!今儿带你去个好地儿。”

      待看到庵堂,小石头只在外面晃不肯进去,苦脸叹气:”娘唉,老爷说的是这儿?!不好顽,不好顽。”
      萧玉郎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噤声!你知道什么?这里面有个俏丫头,我叫她陪你。你且带她四处逛逛,一个时辰内别回来。今儿二七,老爷我有事有办。”
      “我说呢,老爷敢是又看上个尼姑?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小石头方回过味儿,会意地冲他一笑。
      萧玉郎听了略放心些,整顿衣襟,又叮嘱小石头几句,方慢吞吞地踱进庵堂。
      不大一会儿,宝钿从堂内走出,面有不甘的模样。小石头忙迎上去,引她走开。

      因今日萧玉郎比上回来得迟些,慧圆早经已念过,正在上香。
      她的脸色灰白,眼眶四周带着淡淡黑晕,神气倒还镇定。插好香,她便回身坐在常坐的蒲团上闭目合什,并不往萧玉郎这边看。
      萧玉郎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走去坐到另一个蒲团上学她的模样盘个膝,只管四下打量庵堂。
      “这里这样大又这样空,想必晚上冷得很。这个院子倒好,只可惜没种桃树。我曾在一个桃园子里住过。临近清明,满园子全是桃花,重重叠叠好看得紧。小师父,不知你可曾记得?“
      慧圆不动声色,仍闭着双眼,似乎已处于物我两忘的境界。

      “我记得,至今历历在目。有一日一个叫小桃的姑娘给我送来一枝桃花,她对我说,人得常呼吸点野气才能健旺。我看这话,对小师父你倒很合适。看你的脸,像是从没有见过日光。不过,从前你的脸似乎也很白,只不过不是一样的白法。从前好像盛开的桃花,白得香甜。小师父敢是有什么伤心事,抑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暗自悔恨,才把自己弄得如此惨白吧?“
      慧圆仍只不说话,复穿好的念珠儿捻动得有些凝滞。
      “真让我不明白,你为何只是这样?我萧玉郎自问,并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勾当,你又何必拒我如此?又有何益呢?就算你有什么苦衷,讲出来我也好死心。只是这般,我就便是死了也是个冤死鬼。不对,你断不会对我如此无情,定是你得了某种病症,把先前的事全忘了,才会对我不理不睬。幸好今日时辰够多,幸好我有个好伙计,我且把那本诗册背来听听,也许会让你重想起什么也未可知。就算你忘了我,忘了从前的事,这本诗是你心爱之物,谅必总会有些记忆。”

      说完,萧玉郎从蒲团上站起身在庵堂内走动,低声吟着《关睢》、《静女》、《蒹葭》、《九歌》、《离骚》……一首接一首,一口气背下去,直背到声音嘶哑。
      为了今日这事,他特意打扮了一回。身穿玉色穿花蝴蝶狐腋箭袖,外披天青一斗珠的鹤氅一直拖在严丝合缝的水磨地砖上,头面也是修饰一新。如今翩翩行走,更加显得他腰若螳螂、背似猿猴,颇有些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姿态,倒弄得整个狭窄的庵堂都似恢弘壮丽了起来。
      几个洒扫的婆子听见庵里有人念书,扒在后堂门首向这边直瞅,倒看个饱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当是祭奠的一部分,纷纷暗地是倾倒,只觉凡见过的男子无出其右者。
      慧圆早已停止念经,佛珠也掉在地上,人只按住胸口半瘫在那里眼睑颤抖,脸色灰白如鬼。

      萧玉郎站在堂内另一端并不走近,定定地望着她,凄然一笑,“完了。一共是三十七首。这几年来哪日我不想几遍,念几声。怎么?想起我是谁了?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想起那片桃林了?想起那天的夕阳了?桃儿。”
      慧圆抖抖地自蒲团上立起身,待要离开却觉全身发僵竟然迈不开步子,只得停在当地大口呼吸,手仍只按在胸上,压抑住一阵比一阵狂乱的心跳。
      有风从关不严的门窗间吹进来,她那裹在空荡荡的缁衣里的身子便如牵线木偶般机械僵硬,无知无觉。
      她原要躲萧玉郎的眼睛,慌乱间倒恰对个正着。
      四目相对,刹那间爱恨交织,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得她只是说不得话。千言万语汇在眼睛里,怔怔地向萧玉郎呆望。
      见她如此,萧玉郎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由挪动步子向她走去。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小石头可怜兮兮的声音:”老爷,时候不早了,咱家去吧?”
      萧玉郎一怔,急走几步对慧圆小声说:“今夜三更你在偏门等我。你一日不来我等一日,一年不来我只等一年。”也不待她答应,虽是不舍也只得饮恨别去。
      开门出来。他见小石头站在宝钿身后,神情颇委屈。
      宝钿半低了头,眼睛却使劲往上翻着瞅他,显得眼白奇大有些吓人。
      虽是没做什么,萧玉郎却明白到底已被宝钿看到些首尾,免不了闵氏那边也要知道,到时定会另有麻烦。他便咳了两声,并不停留径自带小石头出院去了。

      回到下处,小石头忙给萧玉郎沏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主仆两人也不怕烫,俱是一口气喝干了。小石头复又倒上,又喝了半盏方解了渴。
      “老爷,今日奴才我算是碰上对头了!那个丫头,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邪。奴才央她带我逛完院子,就给她讲笑话。老爷,你也知道奴才笑话那叫讲得一个绝!原府上丫头们没有不喜欢听的。刚开始她也乐,还笑得直捂肚子。哪知笑到一半,忽然扭头就往庵里跑。我只好跟来。你说,奴才我这回是不是面子倒大发了?奴才还没碰上过这号人,听到一半居然不听了!”
      小石头气哼哼地说明原委,犹不解气将剩下的半盏茶也灌了下去。

      萧玉郎坐到炕上脱掉靴子,往炕上一歪,叹口气,说:“看来,咱们今儿都白费口舌了。”
      小石头听得一愣,忙凑上前将他的靴子放好了,方加小心打问:“怎么,老爷那边事儿也不协?”
      萧玉郎横他一眼,翻个身说:“还不都是你坏了本大爷的好事。若再有半盏茶功夫,就大功告成了。可是,唉!没办法,总是缘分还没到,强求不得。”
      “老爷,奴才也不易啊。说得我现在下巴骨还疼呢。你看,你看,是不是出水泡了。”小石头连连叫屈,还呲牙咧嘴地凑上来让他看。
      萧玉郎用脚把他拨拉到一边去,瞪眼叱道:“凑什么热闹,没见人家正烦着吗?你今儿是不是没洁牙?这股子味儿!怪得人家不爱听你讲什么狗屁不通的笑话。喏,给你,去买些牙粉回来好好洗洗。”说毕寻出钱袋扔给他一吊钱。

      小石头赶忙接过钱,疑惑地用手捂住嘴哈了哈气,并没闻到什么,不由瞟了他一眼。想一想又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说:“谁希罕这几个霉铜子儿?老爷若真想赏奴才,把您腰上那个香袋儿赏奴才吧,我好送人。”手一指他腰间那个绿香袋。
      萧玉郎忽地坐起来,沉着脸说:“谁教你向主子要东要西的?再给你一两银子,自己去买一个。倒比我都会花钱。”
      小石头喜出望外,接过钱道声谢便要出去。
      “今儿夜里,我要出去走走。老苍头那边可怎么好?”萧玉郎想起这件要紧事,忙又叫住他。
      “可巧了,今儿晚上我约了他喝酒。要是他只顾着酒不小心忘了锁门,让谁出去了抑或进来,再或弄出点别的什么事儿,倒和老爷、奴才你我俱无干的。”小石头忙回说,一脸滑溜溜的笑意。
      萧玉郎不由也笑着踢了他一脚,骂道:”好个油嘴的猴崽子,老苍头怕不是要栽在你手里?”
      小石头越发得意,唱句“我诸葛孔明初出茅庐……”,一面笑着跑掉了。
      待屋里安静了,萧玉郎复躺回炕上,顺手拿起面镜子照照。怎奈心里烦得不行,又扔回炕里。随手拿起本书,翻不几页又放下。歪在那儿,只是怔怔出神,寻思怎样才可让小桃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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