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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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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板口中的林师傅叫林世芳,是紫音坊的头号教席。
她一直不喜欢花老板,非常非常不喜欢。
听说要她去教开阳跳舞,她眉毛一扬,道:“行啊,事成之后你把谢玉衡的三万两银子分两成给我就是了。”
花老板正在很优雅地喝茶,一听这话,似乎被烫了手,“啪嗒”一声把茶盅放在桌上,喝道:“你胡说什么?”
“胡说?我哪一句是胡说?我今天去看了绿玉,她两条腿都好好的,难不成受伤的是第三条腿?”林世芳冷笑,“当年我就说过,谢玉衡生着一张聪明面孔,实际上却奇笨无比。临死前,还把唯一的亲妹妹和全部积蓄交到你手上。”
“世芳,你别老是冤枉我,这次要害她的真的不是我。”花老板放缓声音,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顺着背抚下去。
林世芳厌恶地站起来,道:“要不是你见财起意,还有谁想害她?”
花老板犹豫片刻,打开房门,确定外面没有人,又重新插上门闩,回到桌前,悄声说:“你当前天来找我的是谁?那是卫王府的苏大总管……”
林世芳吃了一惊,看她神色不似作假,便道:“你又哄我了,卫王府的总管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次真没骗你。苏总管让我想办法,把谢开阳弄进晋王府去。卫王爷比皇上还厉害,我敢不听他的话?”花老板叹口气,“虽然我不知道谢开阳是怎么卷到这些王爷中间去的,但是打量苏总管的神色,谢开阳进了王府大门,只怕是凶多吉少。”她见林世芳若有所思地看着烛火,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连忙推推她的肩膀,“我相信你,才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你当我是你,无聊得要死。”林世芳想了一想,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姐妹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命苦……”
“这世上命苦的人多了去,你、我,这坊里的一百多号人,谁是得神仙眷顾了的?她谢开阳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就是换了玉衡、玉衡……”她想到玉衡,那些无情的话终于说不下去了。半响,她又叹口气,脸偎在林师傅的肩上,低声说:“世芳,我累了,你今晚不要走,陪我说说话。”
林世芳脸一沉,怒道:“你要做龌龊事就去找绿玉,我可没那些闲工夫伺候你!”
花老板有求于她,也不便强求,只叮嘱道:“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你看见谢开阳时,千万别露出马脚来。”
“知道了。”林世芳出门后,仔细地拍拍手,仿佛怕沾上什么不洁的东西。走到拐角处,在一个擦花瓶的青衣丫鬟身边停了一停。
那丫鬟十分机警,觉察到身后有人,霍地转过身来。
林师傅朝她使个眼色,径自下楼去了。
开阳并不知道眼前是一条凶险万分的路。
来到王府后,她们被安排在王府最西边的池西楼。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南边种着几棵参天古松,深绿色枝叶几乎隐蔽了天空。两条铺满细碎鹅卵石的小径绕过大树,一直延伸到她们居住的小楼前。山外一条活水被引至阶下,在小楼西侧的卧室窗前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景色十分清幽。
每天练完舞后,她便坐在长廊里,对着天空发呆。
来到王府已经好几天,可是就连远远看他一眼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其实,没见到也好。见面了,跟他说什么呢?
我是小六啊,您不记得我了?
他当然不记得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开阳自嘲地笑笑,蹲下身来。
这几日天气骤然变冷,即使太阳升起来好久,草尖上都还凝着一粒粒的银色露珠,经阳光一照,淡黄色的草地变得五颜六色,一颗颗露珠熠熠闪光,煞是好看。
林世芳送管家福叔出来,见开阳蹲在树下,便笑道:“不怕冷么,还不快进去?”
开阳扭过头,朝他们微微一笑,起身进屋去了。
福叔朝她仔细瞧了几眼,待她走远了,对林师傅道:“你们花老板厉害得很啊,竟然能找到这样的人。”
“听说王府也有许多舞姬,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吧?”林世芳笑道。
“那是在清河的王府,我可没眼福看到她们。”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琴亭。福叔笑道:“劳您相送,请回吧。”
走到距离正殿百步之遥的时候,两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道:“接总管派人传话,王爷提前回来了,马上就到……”
福叔一惊,道:“立即通知卫队,去坊口迎接。”
北人无择回来时,夕阳还没有落下。福叔看接总管脸色有些异样,知道这次不是单纯地陪皇帝打猎那么简单,但他地位卑下,不敢多问,只小步随在二人身后。
走到寝殿崇安殿的台阶前时,北人无择突然问道: “这几天府上有没有什么事?”
“回王爷的话,府内一切安好。”王府规矩严格,除接总管和守卫亲兵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崇安殿,因此福叔答完话后,没有再往前走,躬身对接吴说:“接总管,奴才刚刚去察看过那些舞姬排练的情况,甚是满意。”
北人无择一怔,问道:“什么舞姬?”
“下个月初一是太后娘娘的五十大寿,听说娘娘喜欢看软舞,奴才和接总管商量,传了几名紫音坊的舞姬进府来,命她们排一只舞。”
北人无择眉头一皱,“为何不传府里的舞姬?”
接吴看福叔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冷汗来,便笑道:“这次进京匆忙,没有带舞姬。今天已经二十四了,也来不及命她们赶过来。这紫音坊是京城第一大舞坊,不比我们府里的差,王爷大可放心。”
北人无择听接吴如此说,“嗯”了一声,吩咐福叔:“你先下去吧。”
待福叔走后,接吴不解地问:“用哪里的舞姬只是一件小事,为何王爷还要亲自过问?”
“这几日在南苑,情形你也看到了。皇帝处处受制于卫王,连调动京畿卫戍的权力也没有。目前,近卫军虽然由烈大将军的儿子烈毅所掌握,可是远远不能与京畿卫戍的三万精锐部队相比。现在,我们的十万大军驻扎在隆阳山上,不出一日就能进京。因此卫王提防我,更甚于提防皇帝。你召舞姬进府,若被人利用,制造出事端来,纵然不会影响大局,也难免让人闹心。”
接吴拱手道:“王爷说的很对,是我考虑不周。”
“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事都需谨慎。你去一趟,赏些银子给她们,命她们立即出府。”
“是,王爷。”
过了许久,接吴才回来。
北人无择正在大殿看书,偶尔一抬头,见他站在门口,一会抓耳,一会挠腮,脚刚刚提起,立即又缩了回去。焦急为难之情溢于言表。他有些意外,放下书,问道:“事情办好了?”
接吴看着他半响,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那舞姬……有一个……我看奇怪得很……”
“嗯?怎么的奇怪法?”
“似乎是璎珞姑娘……”
他话没说完,北人无择已经夺门而去。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空中零星散布着几颗星星。风拂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两盏羽纱灯笼从长廊里照过来,映出一片崇光泛泛的花雾,使这充满梅花和古松清新香气的小院,迷漫着一层梦幻般的光影。那似天边春云一样柔软的身影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默默凝视身边的泠泠细流。
灯光与夜雾交织在一起,又逸开了去,使院中的景色逐渐明晰。
北人无择站在暗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像,真像。
乍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人。
几个舞姬坐在长廊另一侧,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开阳背对着她们,寻思今天路过厢房时无意中听到的几句话:
“昨天小娟来送东西,说在厨房看见了绿玉,她根本就没受伤……”
“嘘,小声点,花老板的手段你还不清楚,还敢多嘴?”
“怕什么,没有我们,看她拿什么赚银子……”
她心中猛然一跳,不敢再听下去,连忙走开。
暗自寻思良久,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有什么被人图谋的?
如此一想,顿时泰然。听身后的人说的有趣,又微笑起来。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微笑,既不是表示赞同,也不是表示反对,而是绝对超然事外。
北人无择忽然心酸起来。
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微笑是什么时候?
虽然只有五分相似,也久违了。
“王爷……”接吴低声叫他。
北人无择神情有些呆滞,听到接吴的声音,怔了好一会,才看向他,问道:“她是谁?”
接吴越发担心了,低声道:“我问过福叔,她叫谢开阳,是紫音坊的舞姬。王爷,这舞姬此时进府,恐怕……”
北人无择挥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道:“走,先回大殿再说。”
虽然他明白这中间有凶险,可还是忍不住地想刚才看到的那张面孔。一路上仿佛有人在后面不断对他招手,叫他回头。
回到崇安殿,他问接吴:“你可有命她们马上出府?”
“还没有,我一看见她,连院门也没进,直接去找了福叔。”
“做的好。你把手上的事先放下,去查一查这谢开阳的底细,查到后,立即向我禀报。”
“是,我马上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