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银烛温夕

3、第3章

　　叶崇山自从退出商界后便一直居住在这儿，年龄虽已到七十，却是完完全全看不出的，他像以往一样穿着普通，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浓浓的宽眉下是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有很多人殷勤地前去问候，叶崇山笑着谈论了一会儿，视线扫了一圈屋里的人，最终在不远处的叶惜身上停了下来。

　　叶惜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腰被人轻轻从后方拥住，叶弦半抱着他，手微微用力推着他往前走，叶惜肩膀倚着叶弦的胸膛，借着他给的力量，唤了声爷爷好。

　　叶崇山并没有回应，静静审视着他。

　　周围的人识相的散了去，或是站在一旁偷偷观望，叶惜没有避开叶崇山仿佛有千斤重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叶崇山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情感，却也谈不上冷漠。

　　没多久，叶崇山终于轻轻点了下头，见老三家的孩子跑了过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顿饭叶惜吃得不多，叶弦一开始见他不吃会给他夹菜，后半场叶弦被其他人叫走就只剩下他一人，他避开了周围人的打量，起身去了后院。

　　叶崇山喜欢书画笔墨，也喜欢养些花草，叶惜这一点和他一样。以往来老宅，他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后院，一旁摆满了绿植，小花园里开放了些月季和茉莉，之前他也养过，只是一夜暴雨后，花瓣落得没剩下几片。

　　叶惜靠在墙的一角，听着另一处传来笑声，越来越近，他随着声音看去，不知是谁家的小孩跑了过来，看样子只有八、九岁。

　　三个孩子看见他后纷纷停下了脚步，好奇且大胆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之前来老宅的时候不是没有碰到过小孩子，那些小孩看见他时很少跟他说话，只会偷偷看他，而面前这三个孩子目光不收敛，其中一个转头对同伴道：“他为什么留长发？”

　　这个疑问叶惜听得多了，没觉得哪里不适，他清楚叶家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男生留着微长的发，包括叶崇山，只是无人提过，叶弦也没有，相反叶弦很喜欢在他散下头发时摸摸他。

　　被问的男孩子摇头，看见叶惜扫过来的淡淡视线推搡着跑远了。

　　叶惜看了眼时间，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小腿不轻不重被砸了一下，低头看见一个篮球，顺着方向叶惜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年龄小一些的男孩儿，而站在他后方的是多年都未见的一个男人，叶子桓。

　　叶崇山有三个儿子，老大叶学佲，老二叶学光，老三叶学良，叶子桓则是叶学光的大儿子。叶崇山将家业传给了叶学佲，叶学佲退得早，叶弦的能力又远在于其他几个外孙之上，叶氏自然而然由叶弦接管，叶学光总经理的位置一坐就是大半辈子，连儿子叶子桓实力也不拔尖，在公司担任财务部的经理一职，一家人向来和叶弦不对付。

　　叶惜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也知道这个人对他的敌意丝毫不收敛。

　　叶子桓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眼睛里是不掩饰的戏虐笑意，他身穿黑色西装，站直了身子看着叶惜命令道：“把球捡过来。”

　　男孩儿想要往前跑，却被叶子桓一把摁住，他见叶惜不动，厉声道：“听不见吗？把球送到我这儿。”

　　而这时刚刚三个男孩子好奇心不住了，喊了声表哥，其中一个男孩问：“这个大哥哥是谁呀？”

　　“大哥哥？”叶子桓笑了声，“你看他哪里像？”

　　被这么一问，男孩又看了叶惜几眼，不说话了。

　　叶惜跟着叶弦生活了十二年，逢年过节很少去几位叔叔家走动，关系自然是不亲切的。他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叶家的一份子，只是碍于叶弦从不会有人刁难他，但叶子桓的咄咄逼人却是扑面而来，叶惜看了他一会儿，并不想把事情闹开。

　　他脚步没迈出几步，一道身影轻轻擦过他的肩膀，那人身姿挺拔，将球玩弄于修长有力的手中。叶惜看着叶弦拍打着球，表情淡得丝毫情绪都看不出。

　　而就在这时，篮球以飞一般的直直向叶子桓射去，速度快到叶子桓一时忘记了躲，睁大眼睛感受着球从耳边掠过。

　　“砰——”

　　球弹到了身后的墙上，最终停在了木椅边。

　　叶子桓惊魂未定，怒视着叶弦：“你——”

　　“总是想要接不住的东西，不自量力。”叶弦语气平稳，眼里的寒光却像利箭，轻轻的一句话，让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

　　跟着叶弦过来的人此刻屏气凝神，叶家家风严格，叶子桓知道如果被叶崇山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只能憋着气，半天再吐不出一个字。

　　叶惜看着叶弦走到他身边，一手揽住他要离开。

　　而这时叶子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人，真的值得你当个宝贝一样护一辈子？”

　　叶惜脚步停了下来，心猛地重重跳了一下，他抬头，看见叶弦棱角微尖的下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色深黑。

　　这件事和叶家有点关系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十几年来从没有人戳破，叶崇山没有，就连他和叶弦也没有。叶弦一直是他的哥哥，他也很听话的充当着他的弟弟，不提不问。

　　只是假象经不起轻轻一击。

　　叶惜低头轻轻扯了扯叶弦的衣摆，却被他一个转身抓了个空。叶弦站在他身前，看着怒视着他的叶子桓，笑道：“你也配过问我的家事？”

　　“你别忘了你姓什么，叶家祖祖辈辈相连接，你带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一养就是十几年，你真仗着爷爷对你好肆无忌惮了？”

　　两个人隔着几米远对视，周围寂静，叶弦淡淡地看着他，轻拍了一下叶惜抓着他的手，朝叶子恒走了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蓝政晋。”

　　这三个字让叶子桓立马变了脸色，慌张从眼睛里一闪而过，叶弦很满意他的反应，低着眼帘瞧着他，慢悠悠道：“爷爷如果知道你和你爹勾搭上了跟叶氏敌对那么多年的蓝氏，你猜他会把你们怎么样？”

　　“你……”叶子桓神色仓促到了极点，朝四周看了看，支支吾吾要辩解，“我没有……只是见了几次面，并不能说明……”

　　叶弦往后退了退，审视着他，将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的窘态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开口，声音周遭清晰可闻：“一辈子吗？也不是不可以。”

　　叶弦回到叶惜身边，见他眼神直勾勾，伸手摸了下他的侧脸让他回神，轻笑着说：“走了，回家。”

　　蒋叔开车，一路上后座的两个人都安静，叶惜把视线看向看着车窗外的叶弦，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当下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想，如果今天不是叶子桓找麻烦，他可能永远都听不到叶弦关于这件事的表态。他在回答的时候有想到过他是谁吗？一辈子……人的一辈子很长吧。

　　他的一辈子是多久呢？

　　他性格敏感，多愁善感，收回了长时间的注视低下头，胸膛微不可察的往下一沉，这是他心情低落时最明显的表现，他自己不知晓，但逃不过叶弦的眼睛。

　　叶弦手指撑在耳后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撩开了他脸侧垂下来的发：“头发长得很快。”

　　叶惜嘴巴张了张：“我回去剪短一点。”

　　“很好看。”叶弦眉眼温柔，笑了笑，“可以不用剪。”

　　叶弦的声音如柳絮从耳边轻柔拂过，叶惜抬头，撞进了他乌黑的瞳孔里。这十二年来叶弦从未对他发过脾气，也从未对他说过重话，他面对他时一直都是这样笑着的，只是笑意不在眼里。

　　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我还要去公司，先送你回家。”

　　叶惜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

　　叶弦看了过来。

　　“可我也不知道想去哪儿。”

　　“你忘了之前中暑晕倒了？”叶弦指了指窗外的艳阳天，“听话，我会担心。”

　　叶惜不说话。

　　叶弦轻轻叹了声：“下午不会很忙，在家里等我，晚上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自从叶弦接受公司后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个人出去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叶惜得到承诺，点头同意回家。

　　落叶细数不清，夏日的绿闪动着，车在大门口停留不到一分钟，叶惜下了车，在原地目送着叶弦远去。

　　等消失在视野里，叶惜抬头望了望浅蓝清新的天空，自从那次他在烈阳下晕倒过后，叶弦是不允许他在夏日的光下晒太久的。叶弦对他体贴入微，谁都看在眼里，谁都觉得他好命，能被叶弦选中，带回家捧在手里宠着。

　　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叶惜感受得到心跳加快，他闭了闭眼，转身推开了大门。

　　客厅有声响，叶惜以为是容姨没立即抬头，此时一道成熟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他没有听清。

　　抬头望过去，容姨在沙发旁站着，毕恭毕敬的姿态，而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叶惜离得远，只能看见那人后脑乌黑的发。

　　容姨看见了他，小声唤道：“西西……”

　　此时男人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在看清男人容貌的那一刻，叶惜脚步停了下来，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一时之间，叶惜居然不知道要喊他什么。

　　这个从未见过一面的人，叶弦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