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银烛温夕

2、第2章

　　叶弦回来的时候，叶惜正在给种下不久的种子浇水，他听见了门响，回过头看见叶弦走了进来。

　　“种了什么？”

　　叶惜摸了摸土壤，里面是他已经种下一个月的种子：“一种要很久才能盛开的花。”

　　知道养些花花草草是他的爱好，叶弦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叶惜看着他把领带松了松，视线停在那修长的双手上，他仍记得六岁时叶弦牵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间，从掌心传出的力量让他不再害怕。

　　也许是累了，叶弦回到家的状态和外出时的英姿勃发不同，此时的他面容柔和了些，脱掉了西装外套坐到了沙发上，双腿敞开，抬高了下颚看向了一直盯着他的叶惜。

　　叶惜从不会控制、收敛他对叶弦的情感，从七岁那年开始，他看向叶弦的目光永远是大胆的，哪怕叶弦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叶弦看了他一会儿，抬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叶惜往前走了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叶弦静静地看着他，那意思叶惜明白，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腿挨着腿，一点距离不留。

　　第一眼看见叶弦的时候，叶惜就被他身上的压迫感笼罩，看着他身边带着的几个穿黑衣服满脸严肃的男人，小小的他就知道这个大哥哥和他不一样，和他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叶弦牵住他的手，告诉他别怕，那一刻他认定这个人是强大的，所以他一直很听叶弦的话，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像一只被叶弦驯服的小兽，不从反抗忤逆过。

　　而叶弦很喜欢他乖巧的模样，眉眼带笑，伸手把他拉到沙发上，轻声道：“周末去趟爷爷家。”

　　叶家老宅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一个月老人家总要把叶弦叫去那么几回，叶惜是不会跟着的，只有过节时叶弦会带他去老宅吃上一顿饭，一年下来他和爷爷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对外说是爷孙，实则没什么亲情可言。

　　叶家家大业大，老一辈的很在意血缘关系，叶惜不懂当初叶弦把他带回家是怎么征求爷爷的同意，但以这十二年爷爷对他不热络也不冷落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打心眼儿里没把他当成亲人看待，包括其他亲戚。

　　除非叶弦带他去见。他很自觉的与这些人少往来，毕竟他的身份无人不晓，到底不是叶家的后辈。

　　所以在叶弦说这个周末老人家要过七十大寿的时候，叶惜的心不免紧绷起来。

　　他迟迟不说话，叶弦自然懂他的忧虑，撩拨着他肩膀处的头发：“礼物我来买，又不是没去过，怕什么。”

　　叶惜坐在他身边，身体挨着身体，他能感受得到叶弦身上的温度。他垂下眼，看着叶弦放在腿上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

　　刚出差回来的叶弦依旧很忙，叶惜被叫醒下楼吃早餐时叶弦已经西装革履要离开了，看见他后叮嘱道：“把饭吃了，想出去让蒋叔陪着。”

　　早餐很丰盛，是按照他和叶弦的口味来做的，他早上喜欢吃偏清淡一点的食物，有点挑，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一旦换了他就不吃，容姨会给他准备吐司，炒饭牛奶之类。

　　吃吐司的时候叶惜不喜欢蘸酱，他讨厌番茄。

　　看了一眼旁边几乎没动过的番茄酱，叶惜吃完早餐决定去一趟超市，这一路蒋叔一直跟在他身旁，默不作声，只有在他拿了两瓶花生酱时多看了两眼。

　　回去的时候叶惜静静坐在车里，路过一家甜品店时让蒋叔把车停在路旁，临时停靠车里不能没人，他一个人下了车。

　　上午街上的人不多，从外面来看店里的人也没多少，在他伸手要拉开门的同时有个人从里面小跑了出来，由于那人没看路，他也没来得及躲开，两个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男生的声音响起，抬头便顿住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叶惜，好几秒都没有反应。

　　叶惜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没关系。

　　男生比他矮了一点，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叶惜也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从上小学的时候就有男生揪着他脑后的头发，笑他像个女孩子，也有调皮一些的男生把他堵在男厕所门口，说禁止女生入内。

　　叶惜皮肤白，身材瘦弱，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清澈棕瞳，眼尾上扬，似乎所有的情全在眼角，加上他那不长不短的发，让他从小就经常被人认成女孩子，有些不知情的人见他时时跟在叶弦身边，会疑惑地说，叶弦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后来知道怎么回事后，这种言论慢慢就少了。

　　见男生还堵在门口，叶惜轻轻擦过他的肩膀，进去买了些饼干和面包，还有那刚做好的花生酥糖。

　　中午的时候叶弦并没有回来，只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叶惜老实回答，又问：“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叶弦说：“我尽量。”

　　等待叶弦回家是他做了十二年的事，刚来到这个家的那两年他最怕叶弦离开他，一旦离开他就会趴在窗户那儿盯着大门，希望蒋叔能把他哥哥带回来。

　　而叶弦回来后也会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问他乖不乖，会给他买很多吃的，叶惜从小就有挑食的毛病，有的东西他并不喜欢吃，可是他怕叶弦生气，全都咽了下去，只想当他眼里的乖小孩，这样叶弦才不会因为讨厌而丢下他。

　　叶弦回来得比他想的要早一些，只是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助理，叶惜听见两个人边上楼边讨论工作，叶弦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助理也不说话了。

　　叶弦看向他时扬起了笑容，淡淡地问：“今天有去哪里玩吗？”

　　叶惜点了下头，像是被问话认真回答的小孩：“去了趟超市，还有甜品店。”

　　“嗯。”叶弦看着他，“买了什么？不准吃垃圾食品。”

　　“……没有。”叶惜连忙道，“我买了些花生糖。”

　　叶弦比他高了不少，听他说完敛了眉眼看了他一会儿，不作声，嘴边那笑意几乎淡得看不出。

　　.

　　叶惜不知老人的喜好，也没去问叶弦礼物准备了什么，周末来临那天他醒得很早，没了睡意，看见外面天还黑着。

　　很小很小爸妈还在身边的时候，他一睡就是天亮，后来长大了一些，他知道了他的病要花费家里大部分的积蓄，常常听见爸妈因为这件事白天晚上不停地吵，那时小小的他心里就开始一直装着这件事，睡前在想，睡梦中也是他爸妈忧愁的面容，他时不时会在半夜醒来，会在凌晨五点就望着窗外发呆。他经常听大人们说小孩子是最天真无忧无虑的，可是他从几岁开始就会失眠，在满怀心事的状态下无法入睡。

　　此后一旦出现令他不安的事情，他就会陷入极度的焦虑当中，而要去见爷爷和许多叶家的人，就是让他感到压抑的其中一件。

　　盛夏的夜很安静，蝈蝈声和风声传入耳中，叶惜打开手机播放了几首钢琴曲，试图缓解一下心情。他没什么爱好，唯独偏爱钢琴曲，他有一个特别喜欢的钢琴家，那男生很年轻，上大学的时候就很出名，如今已经无人不知。

　　他还记得叶弦知道这件事后，说以后会带他去看巡演，叶惜一直记在心里，他知道叶弦给出的承诺都会兑现，从不食言。

　　叫醒他的是容姨，钢琴曲不知循环播放了多久，叶惜看了眼时间，睡眠不足的他感到头晕眼睛痛，赖了一会儿床，叶弦直接推门而入。

　　叶惜将曲子暂停，叶弦身穿正装朝他走来，没说其他，只是问：“睡得不好吗？”

　　叶惜摇摇头，下意识地去拉住他的衣角，这是他经常会对叶弦做的举动，好像只要抓住了，一切不安都会消失。

　　“去洗漱吧。”叶弦顺势将他慢慢拉了起来，“早饭要按时吃。”

　　早餐是吐司和香糯可口的瘦肉粥，而那瓶花生酱终于派上了用场，粥叶惜喝得不多，吐司倒是吃了不少。

　　叶弦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说：“我中午可能不会回来，下午过来接你。”

　　叶惜低头吃着饭，应了声好。

　　这顿早饭除了瘦肉粥他都很喜欢，然而一片吐司还没吃完他却感到胸闷，喘了几声被叶弦听得清楚，叶弦眉头蹙起，放下勺子几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叶弦问完，看向他手边的花生酱，顿了一下要去拿。

　　“……哥，我没事。”叶惜拉住了他，抬头冲他笑了笑，“噎着了。”

　　他笑起来眉眼都是弯着的，没挽起来的几缕发垂落脸侧，衬得他有种病娇美。叶弦无奈地叹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在去公司之前，叶弦交代了容姨中午做营养餐，要看着叶惜老实吃完。

　　叶惜在一旁听着，待叶弦朝他看过来时笑了一下表示会乖乖听话。叶弦一直特别在意他的身体健康，他也喜欢被这样管束，哪怕那些食物里多得是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下午时，叶惜跟着叶弦一起去了叶家老宅。

　　大门没有关上，叶惜看见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进出，他知道今天来的人一定很多，多得是他并不认得的。

　　老宅面积很大，前院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竹竿上爬满了花藤。内院两侧摆放了景泰蓝花瓶，还有一些精致的绿植盆栽，书房的门没关，桌上书柜上摆着各种法帖，宝砚，笔筒，墙上挂了一幅画，叶惜看不懂也不了解，只知道价值几百万。

　　虽说和叶崇山接触不多感情不深，但叶惜知道他这个爷爷非常爱好这些，整个人书卷气浓厚，全然不见了当初在生意场上那种叱咤风云的气势，那时候叶崇山的一个眼神都会把他吓哭，躲在叶弦身后不敢出来。

　　今天来了很多和叶家有关系的人，叶惜站在叶弦左侧，因不停有人跟叶弦谈话他也跟着走走停停，来人寒暄客套几句后没了话讲便看向他，有知情的会对他点点头，不知情的人会问：“这是……”

　　叶弦的声音轻轻响起：“弟弟，叶惜。”

　　那人神色一凝，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礼貌离开。

　　到了正屋的时候叶惜朝墙上看去，那里挂了一张全家福，叶弦在，真正的叶惜也在，四岁的他被叶弦抱着，看着镜头的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叶弦比真正的叶惜大十岁，照片里的叶弦不过才十四，很稚嫩，却也已经很耀眼，那笑容发自内心，叶惜从未见过。

　　身边总有人向他投来目光，接着低声跟身边人交谈，叶惜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却和他们一样都知道一个事实。

　　真的叶惜六岁那年因车祸去世，而母亲身体不好，也许是亲眼目睹了惨案后打击太大，不到一年病逝，父亲叶学佲从叶弦上了高中后便去往美国生活，父子俩感情很差，叶弦几乎连他打来的电话都不曾接听过。而他自己比叶弦小了九岁，七岁被带来这个家时叶学佲已经离开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所谓的爸爸。

　　嗯，他是假的，他身上流着的不是叶家人的血，所有人都知道，叶弦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