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归》》迩拾

21、第 21 章

　　那是一场挥之不去抹不平的噩梦，那是海啸是天灾，齐昭瑜的青春死在了MU2350航班上，那场合欢雨在她心里下了很多年，她觉得心痛窒息，孑孑独立死在了那场雨里。
　　有什么可以证明我的喜欢呢。
　　是我十六岁开始一次次望向你的目光，是我日记本里絮絮叨叨说不清的喜欢，是我在漫长岁月里固守不变的真心。
　　我将真心小心翼翼捧着给你，然后，鲜血淋漓。
　　5月23日阿瑜一个人坐车去了X市机场，X市很大，街道两旁种着榆树杨树柳树。这里不是她的江南，没有满街的梧桐，没有夏日盛开的紫薇花，没有她的合欢花。
　　她昏昏沉沉像做了场噩梦，飞机上她觉得心里静的可怕，她固执地给周斐年发信息，一遍又一遍发不出去还是不断打着周斐年周斐年，消息发送失败的提示音一遍遍响，阿瑜泣不成声。
　　“周斐年你爱我吗？”
　　“爱太大了，不敢说，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爱，只有喜欢没有爱。”
　　对小猫小狗可以是喜欢，对花花草草可以是喜欢，他的喜欢泛泛，她要的不是喜欢也不止是喜欢。
　　风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她哭了很久，对着那个不会回复的人说了很多话。
　　然后呢，然后他说“算了吧。”
　　“算了吧，齐昭瑜，我们，算了吧。”
　　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碎了，心里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淹没城池，摧毁田庄，她的泪决堤。
　　算了吧，我们算了吧。
　　可是要怎么平，要怎么把你从记忆里剥离，要怎么忘记那个阳光下肆意明亮的少年，要怎么忘记黑夜中抚我的好看少年。
　　意难平，难平周斐年，难平这五年，难平合欢花树下的那个孩子。
　　你的眼睛，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你说的话，全是捆住我的枷锁。
　　我在邮堂庙路一树合欢花下动弹不得。
　　“我该怎么忘记周斐年，我经过邮堂庙路，经过公园，经过二中，经过常良的每一条街每一片土地我都忘不了，我都能一点点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他。”她没有落泪，她眼里没有光，她呆滞地坐着给阿舅打了电话。
　　“阿瑜啊，到底怎么了。”徐励端着餐盘，对面坐着钟诚，他隐约听到周斐年三个字，他夺过手机，拳头砸在餐桌上，七中队一群人吓得一哆嗦。
　　“齐昭瑜，周斐年怎么你了，说话。”
　　“阿舅，对不起，我以为我扛得住的，阿舅，我好累，阿舅，下雨了，我流血那天我送她走那天也是下雨天，阿舅，我好累好累啊。”
　　“阿舅，我们本来差点要有个孩子了，我没能留住。”
　　字字诛心，他缄默不语。
　　“阿瑜，不要哭，你告诉我周斐年在哪。”钟诚开了口，眼泪却止不住的下滑。
　　“阿瑜，钟诚哥哥和你阿舅给你出头，你告诉我他在哪，老子今天把他腿卸了。”
　　她挂了电话，觉得身子很重很重。
　　苏沐哭了，她一向坚强，她哭着说“齐昭瑜，你好狠，你把我当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去T市陪你啊，谁管那个胚胎死不死，谁管啊，我只要你好好的，还有，凭什么，凭什么他周斐年什么都不知道，撇的干干净净，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撇的干干净净，我们怎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平静无言，给周斐年发了很长的话。
　　四月二十号的时候我本来在见习然后开始流血，其实我意识到不对，我之前减肥太猛了有点营养不良，子宫偏小卵巢早衰所以吃了很久的药补充雌激素，医生说我子宫小需要养一养，如果精子着床就不会留得住。那天我血特别多，裤子都湿了，然后我换了条黑裤子去了医院签了字做了清宫手术，因为是晚上了空腹才能打麻醉做无痛，所以我没做无痛，没打麻醉，那个手术就是用吸力很大的机器把胚胎彻底吸出，其实挺快的十分钟左右，但是我觉得像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躺在那我就想我和你二十日在一起的，不如我给她取个名字就叫迩拾，闻名遐迩拾得幸福，我一直说我要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二十五岁就好了，是因为我想哪怕不是二十五是二十四我都可能把她留下来，我都可以不让她死，我一个人撕光了所有的单子扔进垃圾桶我怕被家人发现。做完手术我脸蜡黄蜡黄的，还浮肿，我不想吓到我舍友，我每天晚上拿有颜色的防晒霜涂一层，每天晚上故意喝很多水跟她们说我水肿。我白天跟没事人一样我上课跟大家开玩笑，到了晚上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晚上睡着睡着会突然醒了，我常常想花可以开草可以长，小猫小狗可以蹦蹦跳跳它活不下去了，我做梦梦到有个好看的小娃娃穿粉色泡泡裙，可是一回头她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了
　　我一直跟自己说没关系，我自己扛就好了，从我身体里走的，没关系以后还会有的，只要我过的开心，我和周斐年好好的不算对不起她，我还总是想会是男孩女孩肯定是个小姑娘，我喜欢小姑娘的啊，我每天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白天还要装着自己没事，我自己忍着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觉得我扛住时间久了就不会难过，我去X市的时候我在火车上我当时觉得挺释怀我觉得我没有对不起这个小孩，我不算剥夺她生的权利，我没有对不起她不需要有天大的愧疚感，然后我去找你了，其实我去清真寺我没有进到里面去，因为清真教反对堕胎，我去了好几个清真寺，我就很小声的说真的很对不起你要投胎去一个好人家我年纪太小了我还是小孩，我身体不好我留不住你，我一直想那天我要是告诉你这件事就好了，可我觉得告诉你你也还是会走告诉你还是徒增烦恼，我离开X市的那天我在飞机上我想要是飞机坠了就好了，我不算自杀这是天灾，我不用再有愧疚感，然后你一夜没问我到哪了怎么样了，我哭了一夜我心里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生命。再后来我预感到你要把我推开，我一刹那心里天翻地覆跟心死了一样，我喝了很多酒我觉得喝了酒我就可以忘掉不用背负什么了。我看到小孩子吵啊闹啊的时候我就想可能我的孩子也可以这样的，但是她看不到世界了，她还没成型就血块，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手术盘里的血块，不大就血块，起初我只是晚上哭，后来白天也开始哭，我看到手机上的小娃娃漂漂亮亮眨巴眼睛我眼泪就下来了，我就一遍一遍想你和我说过的，想分手什么理由都能用，不爱就是不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一遍一遍说，对不起迩拾小朋友，你爸爸不喜欢你妈妈，你没有意义你存在不合理，然后我就开始陷入一个漩涡，我就想从十六岁到现在，我用尽全力喜欢这个人到头来他不喜欢我，喜欢怎么可能舍得推开，苏沐问我的时候我没敢跟她说，我说我复查过啦，结果挺好的，没有炎症也清干净了，但其实子宫偏小又流过一次以后可能也留不住，到头来我什么都留不住，所有人都跟我说时间会弥补一切，但是我心里的时间停止了，我连杀鸡杀鸭都不敢，但我背了一条人命，我从小到大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但我背了一条人命，但其实没关系，我记住她，她来了一趟我知道我送走，这是我的小孩，虽然只是血块，但是是我送走的，我对她负责就好，任何人的都不知道我的痛，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跟我说时间会弥补一切，我背不住了也扛不住了，我觉得不应该，不应该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不应该只有医生冷冰冰的跟我说签字，不能打麻醉，会痛你要不要明天来，我当断则断，把她剥离地干干净净，没有人需要为她的存在承担责任，我承担就好，她只是我的小孩。
　　她心里的时间停止了，像不会转动的老旧钟表，停住了，不走了。
　　大家都说向前看吧，阿瑜，可其实从孩子离开那天，昭瑜就丢了半条命，从周斐年说算了吧那天开始，阿瑜就死了。
　　合欢树冢，碑上该刻什么，也许该刻，齐昭瑜的青春。
　　他软弱怯懦，他哑然问她，阿瑜，你要我怎么面对你啊。
　　他轻轻易用一句话逼疯她。
　　多可笑，周斐年，是我，我怎么去面对你，我怎么平静坦荡过完这一生。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
　　谈笑春风的是他。
　　千古绝恨的是她。
　　是一根钻心蚀骨的针，扎进她的皮肤里骨头里，拔不出，每逢雨天，每逢合欢花开，就会清晰渗血地疼痛。
　　徐励帮阿瑜请了假，把阿瑜带去了七中队宿舍。
　　门卫爷爷说，好奇怪，阿瑜这孩子安静了，不同我玩闹了。
　　七中队所有人看着阿瑜，都像看到了陌生人，他们猜想孩子受委屈了，孩子受人欺负了，军体拳练的砰砰响，沙包都打漏了好几个。
　　她坐在阿舅的宿舍里，整日坐着，到饭点吃饭，天黑睡觉，钟诚在她窗前摆了很多小玩意，会吹喇叭的妖娆花，荧光棒棒棒糖，学人说话的白色玩具狗。
　　昭瑜拿着那只狗，一遍遍说“迩拾，迩拾”喊着喊着崩溃大哭。
　　徐励坐在她身边，拿过小狗，轻轻开口“阿瑜，你八岁的时候，大舅走了，大舅总和我说，要保护妈妈姐姐和阿瑜，我常常想我们阿瑜以后会怎么样，会成为一个耐心负责的老师，会成为一个做好饭等丈夫回家温柔岁月的妻子，会成为一个穿着好看裙子抱着孩子的妈妈，会在中秋节拉着丈夫给阿舅掌节送月饼给阿舅吃，阿瑜，身体之发受之父母，你可以哭阿舅听着，你可以闹阿舅陪着，可是太阳每天照常升起，雨不会因为你哭了而不下，熬过去，好起来，不要伤害自己，你是阿舅的命，阿舅要你好好的，阿舅要看我们阿瑜头发花白百年后才能安心跟你大舅交代说，二哥，我们阿瑜这一生过的很好。”
　　我们阿瑜这一生，过得，很好。
　　钟诚给周斐年打了个电话。
　　“如果你不喜欢她，拉黑删除放过她，如果喜欢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
　　“我喜欢齐昭瑜。”
　　“你特么的不喜欢齐昭瑜，垃圾。”钟诚吼道。
　　“我喜欢齐昭瑜，我喜欢。”
　　他站在湟光桥上一遍又一遍说，我喜欢，我喜欢齐昭瑜。
　　可是我把她弄丢了，她那么喜欢我，我没办法拉她的手走下去了。
　　可是我罪孽深重，我亏欠她的还不清了。
　　他推开她的时候，决绝果断，像断舍离清理旧物。
　　那天成了她永远不敢回忆的一天，是这辈子永远无法释怀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