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之下》落月半山

3、团子

　　贺宴似是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之后就习惯了。”

　　赵佐西抿抿嘴，不说话，又想起今天的工作，两步跟上他，问道：“贺队，你知道哺育间在哪儿吗？”

　　“知道。”他语气不带波澜，“我现在去。”

　　“哦，好的。”

　　这里面积不大，赵佐西跟着他穿过生活区，后面便是队员们日常工作的场地。
　　各座房子中间都有木制走廊通道连接，木材原色，没有任何装饰涂料，唯一修饰的就是每个扶手上雕刻的云雷纹。
　　听说保护区其实不缺钱，但这里的生活，真是出乎世俗的简单。

　　赵佐西和他踏上木制台阶，门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只雪豹幼崽，底下三个字【哺育室】。

　　门是指纹锁，贺宴摘下厚实的皮手套，点开，示意赵佐西先进去。

　　玻璃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上。

　　贺宴大步走向一边，开灯、开空调、打开前台的笔记本翻阅。动作行云流水，似乎重复过千百次。

　　赵佐西站在不远处等待，默默打量屋内的布局。
　　这里木制结构居多，装潢简单质朴，但格外干净，是由人精心打扫过的。

　　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贺宴身上，不得不说，这位队长有傲气的资本——从外表来说。
　　平常贺宴少言寡语，自带气场，容易让人忽视其俊朗的面容和高挺的身材。
　　不过此时，户外夹克把他的身材勾勒得很完美，宽肩窄腰，宽松的防水长裤贴着结实的小腿裹在山地靴里，浑身散发着力量感。

　　她之前觉得陆景川的肌肉一绝，这是他无比自律健身的结果，微博上也有他每周的健身打卡照片，男模般的身材吸引了一堆女友粉。

　　现在看来，贺宴的身材也不相上下。

　　贺宴抬眼，便看见立在中央的赵佐西望向自己，目光游离。
　　他打断她的神游，“过来。”

　　赵佐西一愣，对他招呼人的方式有点不爽，说话不能客气点，她又不是没名没姓。
　　他是不是把队员都当成自家养的小鸡小羊？
　　可恶，她竟然只能应声走过去。

　　贺宴把记录本摊在她面前，翻到第一页的建筑布局。
　　赵佐西垂眼，纸面上贺宴的手指随着他的讲解移动，他还带着户外手套，露出的指节更显修长。
　　养眼的事物让她陈积攒的郁闷都被抚平许多。

　　“这个月你负责这几间的卫生和消毒，用了吸尘器后需要用湿布擦一遍。尤其注意针头，不是一次性的，用后要及时消毒分类。”

　　赵佐西反应过来，眯了眯眼，这是把她当保洁阿姨了？

　　贺宴似乎已经预料到她的想法，“只是这个月，阿姨家里产妇坐月子，之后法国人来了你会有别的任务。”

　　她哪里知道过来还要帮忙擦地板，诧异过后无奈地点点头，“行，我也没什么事。”

　　见她同意，贺宴把记录本翻到后面，“从今天开始，你在这里登记，签名、日期、天气。备注这里写特殊情况，比如发现任何东西丢失或破损。”

　　“后面具体情况这一栏呢？”她下巴朝后半张表点了点。

　　“幼崽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会叫你写。”

　　“Ok。”

　　贺宴把本子关上，“你应该知道我们有了三只雪豹幼崽，之后的工作大部分会围绕它们展开。”

　　“什么工作？”
　　“雪豹的野化训练与放生。”

　　赵佐西眉头微锁，“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所以需要所有队员的配合。”
　　赵佐西点头，“当然。”

　　“旁边就是储物间，所有工具都在里面，你从倒数第二间开始打扫，最里面的喂养室不用。”
　　最后他说了一句，“最好不要让雪豹看到你。”

　　赵佐西神色一顿，语气不觉有些急：“为什么？”
　　“野化需要少接触人类。”
　　“所以你特意来亲自照顾？”
　　“算是。”

　　贺宴把外套脱了，换上一身白褂，带上了一次性手套，准备进去。

　　赵佐西上前一步，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接触？我是学生态的，研究方向包含野生动物，也不算偏。”
　　“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三只的。”末了，她补充一句。

　　贺宴停住脚步，露出侧脸线条，缓缓说，“你要担心的应该是我喂完之前，你能不能打扫完。”

　　*
　　赵佐西推着吸尘器，勾着腰勉力够到茶几下方，一通操作下来，鼻尖已经冒出细细汗珠。

　　她心中暗含不满，连着动作都迅速利落许多，几下把大小角落收拾服帖。

　　贺宴出来时，赵佐西正交叉着两条长腿，靠在沙发上翻看记录本。

　　“贺队长。”赵佐西叫了他一声。

　　贺宴停下动作。

　　“看起来这里比较缺人？如果你们需要数据建模和实验分析，我希望能帮得上忙。”

　　贺宴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夹克，“多谢，目前的空缺你已经补上了。”

　　赵佐西吸了口气，“我要搞多久的卫生呢？”

　　“要看法国那边什么时候来人。”

　　赵佐西抿紧嘴唇，秉承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处事原则，压下不爽，“好的，我知道了。”

　　“嗯。”
　　贺宴从矮桌上抽出湿巾，认真地擦着双手，好像不在意她的存在。

　　进行不下去任何专业性的对话，赵佐西放下本子，拍拍大腿，站起身，直视他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贺宴微微颔首，“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先回去。”

　　穿过空地时，赵佐西看中了块鹅卵石，走一步踹一脚地回到了宿舍门口，迎面碰到刘佳，怀里抱着满满一袋东西。

　　“佐西姐，你就回来了？”
　　“嗯，事情做完了。”

　　“吃饭了吗？我去镇上补给了一下，好多好吃的。”
　　“吃了。”

　　拿着刘佳塞的零食回到屋里，赵佐西四肢摊开仰倒在床上。
　　握了握拳，刚刚拖地的手还有点酸。
　　这算什么？看不起她年纪小，还是欺负她新来的？

　　贺宴那张脸最多三十，比她大了几岁，看起来脾气不小，理论水平没准还不如她。

　　气不过，赵佐西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官网项目的科研板块。

　　都是熟悉的字眼，主要问题是高原气候变化对雪豹未来生存风险评估与种群变化预测，涉及到一系列气候模型和环境数据采集分析。
　　团队领头人是许元居，其次贺宴、范才升，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名字。赵佐西猜测是专门负责数据方面的研究员，不需要参与保护区的日常工作。

　　这是哈克保护区科研方向的重心，介绍篇幅很大，专业术语最多，但可想而知，浏览量最少。
　　除了旅游介绍，而最热门的页面就是雪豹的野化训练了。
　　刚点进去，就见自动播放的视频中的一抹挺拔身影，赵佐西的视线移到那张脸上，除了贺宴，还能是谁。
　　他没什么动作，只是双手抄兜，垂头看着脚下趴伏着小雪豹，小家伙正压着一块肉，叼着它凶猛地扯来扯去，大长尾巴一抖一抖。赵佐西的心顿时就萌化了。

　　她又联想到在哺育室里贺宴冷酷无情的模样和毫不掩饰的防备。

　　但这里是雪豹基地，机会应该比阻碍多。

　　这样想着，赵佐西心情稍好些，指尖滑动，饶有趣味地浏览后面的小崽视频。

　　“贺队，看这！”范才升突然激动地拍贺宴的肩膀，指着屏幕上移动的物体。

　　小而挤的监控室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器，几名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也一起蹲守在屏幕前，眉头微皱，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录像。

　　范才升的音量吸引了其他几人的注意，大家视线转向贺宴的屏幕。

　　“这是团子吧？”
　　“是。”贺宴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

　　红外成像下，只能看清这个动物的轮廓，是一只雪豹。

　　“这个身形是团子。”贺宴重复了一遍。

　　团子受伤那段时间，贺宴几乎和它朝夕相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它的样子，甚至每个微小习惯。

　　他摸了几下键盘，把录像倒回慢放。

　　摄像头架在崖洞边，画面灰白，朝着空荡的山谷峭壁，风声都很安静，房间里只有雪豹舔舐毛发时蹭上地面沙石的声音。

　　范才升担心地说：“团子好像瘦了，是不是受伤了？”

　　贺宴盯紧屏幕，眉头蹙起，“后腿上有伤口，应该几天没有进食了。”

　　“那……怎么办？”
　　贺宴眼神聚在一处，似在思索，然后道：“明天上山。”

　　一句话，范才升安下心来。
　　往往贺队话越少，事情越好办，所有人只要做好该做的，跟着队长步调就行。
　　到了贺宴神情肃穆，一字一句分配任务，强调各类事项的时候，事态大概已经非常严重。

　　团子是不久前救援队放生的一只野生雄性雪豹，不知怎的走到放牧区，被捕猎夹夹伤，幸好伤势不重，修养了两个月后重新放归自然。

　　保护区一直追踪团子的轨迹，隔几天就能在固定地点录到它进食的场景。
　　但这段时间，虽然项圈显示有活动，保护区所有摄像头都没捕捉到团子的身影。
　　队员的心都悬在半空。
　　见到团子重新出现，一刹那的放松后，大家心里却是更深的担忧。

　　许元居带上一副无框眼镜，也过来看屏幕，“明天什么时候，发个通知，我也去。”
　　贺宴：“早上七点。”

　　平时许元居都窝在室内处理文件，不像贺宴如此频繁地外出考察。
　　但团子是保护区最健壮的雪豹之一，他们已经失去了拉妮，谁也不想团子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