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之下》落月半山

1、跳板

　　纷纷扬扬一场鹅毛大雪，让整个伊布兰斯保护区天地相接，视线辨不清前方两米外的人影。

　　“贺队，找着了，三只都是母的呢！”一个结实高大的男人从雪幕钻出来，脸颊缀着两坨高原红，高声嚷道。

　　贺宴站在屋檐下，用力拍拍对方肩膀，“幸苦了。进去，库拉熬了汤。”
　　“好嘞！”
　　贺宴转过身，还在等待。

　　几天前，在母雪豹拉妮再次捕食一头绵羊后，牧民将其射杀。它在高山峭壁上留下了三只出生不久的幼崽。

　　保护区即刻组织人员搜救，五名队员在零下二十度的高山上彻夜蹲守巡逻。
　　此时一句话让希望渺茫的搜寻工作终于以胜利告终！

　　摇晃的人影终于清晰，全副武装的搜寻队员怀抱着雪豹幼崽走近。贺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抬脚进屋。

　　“这几只小家伙还挺壮实，瞧瞧这腿这尾巴。”原先的高原红说道。他名叫范才升，本地的大学毕业生，去年才到保护区做了一名科学助理。

　　有人插嘴：“拉妮可舍不得孩子受饿。”
　　谈到母雪豹拉妮，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野生岩羊的数量减少，嗷嗷待哺的幼崽让她不得不把目标转向人类的牲畜。牧民靠这个过日子，性子急的便一枪射杀了母豹。

　　那人见此赶忙转移话题，开始谈论起山上遇到的险境。

　　贺宴低头看着小家伙，脚上一双硬实的山地靴，轻轻翻过幼崽的身子查看公母，嘴里“啧啧”地逗弄。
　　三只雪豹挤在一块儿喵喵地呼唤母亲，眼神警惕四周，不敢移动。

　　***
　　中国上海。

　　脚边电炉烧得通红，窗外大雪飘飘洒洒，这样的天气，赵佐西窝在沙发懒得动弹，眨动的眼睫毛和在手机上滑动的手指证明这是一坨有生命的毛球。

　　赵母苦口婆心：“出去和朋友聚聚吧，堆雪人滑冰，多活动一下。”
　　“哎呀，妈，我的事您别管啦，这个天我都得被风刮跑了！”
　　深呼一口气，赵佐西往毯子里拱了拱，继续刷帖子。

　　赵母为赵佐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这姑娘也不是没人喜欢呀，奈何25了愣是瞧不上一个。可当赵母试着为她介绍青年才俊时，她又一副得知人类快灭绝的表情。

　　“那——”
　　“停！”在赵母又冒出什么“狂言妄语”之前，赵佐西亮出一根手指及时止损，下了沙发穿好鞋，“上楼找我爸了。阳台上雪不少呢，您可以再堆个雪人拍拍照。”

　　“咚咚咚, 能进来吗?”赵佐西到了楼上，敲门。
　　“进来。”

　　赵佐西探过身子看向书桌，“您老忙什么呢？”

　　“什么事？”赵江河没抬头，手里还在批文件。

　　“那个，问问，伊布兰斯保护区项目是不是和你们部门合作的？”
　　赵江河抬头，面露诧异，“又打什么主意了？”

　　“我想去。”赵佐西干脆地点头，“每天窝在实验室太无聊了，我想亲自去实践地看看。”
　　“哼！就凭吧，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一年到头深山野林四处钻，也管不住你了。”

　　“您不是挺支持这种项目吗，我去给您长长脸。”赵佐西弯腰，眼神里充满期待。
　　赵江河揉揉眉心，“得了，别给他们拖后腿就算万幸。”

　　赵佐西一看有戏，忙凑近：“官网上说招动物学的，我学生态的他们会不会不要？”
　　“你说呢？”赵父瞥她一眼。
　　“啊？那您看—”
　　“选人不归我管。”话还没说完，就被义正言辞地拒绝。

　　意料之中的结果，不过至少老爷子没反对。

　　赵佐西回到房间，重新打开网页，屏幕上一条著名主持人陆景川当日转发的帖子——“伊布兰斯保护区雪豹繁衍中心志愿者团队招募”。

　　进入链接，点击报名。
　　学历...工作经验...外语能力...“选项还挺多。”
　　赵佐西一一填上。
　　OK！

　　她点进陆景川主页，犹豫迟疑，还是缩回手指，没有关注。

　　她之所以放弃芬兰的邀请投向这里，除了志愿活动外，另一方面就是能和陆景川共事。
　　陆景川这个名字对赵佐西来说遥远又熟悉。这位本科直系师兄，毕业后没有在实验室研究生物或关在房间写论文，而是凭借不凡谈吐成为纪录频道的主持人，出版多部作品，过着赵佐西羡慕已久的生活。

　　在研究院里多方打听，赵佐西才借着赵江河老教授的面子搞来了陆景川的私人账号。
　　看到他仅有的20个粉丝都是科研大拿，赵佐西有点怂了。

　　她退出软件，指尖在桌面轻点。
　　现在只等保护区那边的消息了。

　　--
　　三天后。
　　四五个人围坐一张书桌前，桌上放着两台电脑。

　　“诶，这个还不错，咱们队里就缺个懂外语的。”范才升戳着屏幕，赵佐西的头像醒目在右上角，“哥你说是吧！”

　　贺宴侧头扫了一眼：“不行，下一个。”
　　范才升打断他，“哎，这种人难遇难求耶。剑桥硕士，T大研究所研究员，还是个美女哈！”

　　“带上眼镜看看，兽医两个字不认识？”贺宴淡声道。

　　“你说让她来做翻译成不，前几天不是还说要找个翻译和法国佬沟通吗，还是学生物的。”

　　贺宴显然听进了这句话，抬起眼，“不能加在志愿者名单里，按翻译的标准应聘。”

　　“啊，这样人家怎么会来。”不近人情，范才升在心里念叨。

　　最终定人的时候，他还是舍不得把赵佐西排掉，给她发了封邮件：
　　“尊敬的赵佐西女士，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不过因为专业原因，我们无法让您作为志愿者加入；参考您的简历，请问您对保护区内的翻译工作感兴趣吗？在哈克特斯保护区每位成员都有机会参与野生动物救护工作当中哦/笑脸/。”

　　吃过晚饭，赵佐西开始查询伊布兰斯的水土气候，为接下来的高原之行做些准备。以她的履历，这种项目还是有八九分把握的。

　　伊布兰斯保护区覆盖这片山地的所有雪豹栖息地，是目前世界上野生雪豹存量最多的地区之一...独特的高山风貌和多样的原生动植物不断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与探险队伍。下面还附了几张当地人文风景图，赵佐西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脸，就去大半年不会生出两朵高原红吧。

　　突然窗口弹出一封邮件提醒。
　　点开，显示发信人：伊布兰斯保护区范才升。
　　看完后，一路顺风顺水，荣誉不断的乖乖女，T大研究所的女神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
　　“去那儿别挑食啊，多吃点肉长身体，咱们西西很棒了。”赵母把围巾又给赵佐西裹紧了些。

　　她摆摆脑袋，“好啦好啦，透不过气了，妈，我得走了。”
　　赵佐西今天出发前往伊布兰斯，助理小夏已将车停在路边。
　　赵江河没下来送行，前几天父女俩就这事儿吵了一架。

　　“你跑几千公里去雪山上给人做翻译？讲外语的少了你一个是不是？”赵江河鲜少对她生气。

　　赵佐西打了个寒噤，低头不言。
　　但她随了老爷子的性子，做下决定就认准了这个理。

　　即便赵江河没什么好脸色，这一天，赵佐西依然暗搓搓、兴奋地拎着行李箱出门，“爸，再见啦，会想你的！”

　　飞机上，透过小窗，赵佐西极目远眺。

　　阳光穿透飘渺云层，温柔地撒落在手背，高耸入云的雪山轮廓缓缓映入眼帘。
　　快到了——伊布兰斯。

　　落地后，范才升给赵佐西发微信，道自己正开车来机场接她。
　　高原地区的冷简直透进了骨子里，赵佐西把最厚的羽绒服套上还是脊柱发凉。

　　“请问您到哪了？”赵佐西发了条语音。
　　“嘟嘟——”前方一辆吉普车朝她闪灯。

　　停下后车里钻出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挥手道，“这呢。”
　　车里开了暖气，赵佐西感觉暖意慢慢从外套流入里衣，她不停摩擦双手想让温暖来得快些。
　　“妹子，南方人啊？”范才升转动方向盘，看她一眼。

　　“嗯，上海的。”
　　范才升道：“这地儿是挺冷，刚来的人都得了两年冻疮。”
　　赵佐西惊，忙将自己的手藏好。

　　“诶您别误会，不是。放心，他们是自己不注意，咱们基地供暖设施还是很完备的。”
　　赵佐西稍稍放心地点点头。

　　一路上，赵佐西发现范才升是真能说，即便她兴致怏怏半天也难回应一句他依旧给你讲出一朵花儿来。
　　开了两个小时后就只剩一条通向山里的宽阔柏油路，道路两旁种着挺拔的椴树。

　　往里，雾气开始弥漫，原生态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点像以前野外调查的氛围，但这次少了成群的同伴。

　　范才升将车转入一片空地，停稳，“到了，下车吧，我帮你提行李。”
　　车窗蒙上的雾气让她看不见两侧景象，推开车门才发现这里如此平坦。整个基地三面被山脉环绕，一面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范才升一下车就忙给群里发消息，“翻译姐姐来啦！”
　　“先去那边见见大家吧，今天大伙都在呢。”他带着她往中间一栋建筑走去。

　　***
　　贺宴坐在炉子前，和许元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他们两人师出同门，这次和法国方面的合作需要人手，贺宴叫他来帮忙分析数据。

　　许元居：“那几只雪豹怎么样？”
　　贺宴抬起眼眸，“还行，吃饱了就不叫唤了。”
　　“哎，还听说你们招了一批志愿者？”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答，他笑道，“哈，这下你们又能压榨新人了，赌一把这次能撑多久。”
　　贺宴踹他一脚，“不过还来了个翻译，女的。”

　　许元居有点讶异，环境恶劣的保护区很少招人，招也几乎招不到，一个女翻译来这找苦吃。

　　贺宴：“26岁，剑桥硕士，搞生态的。”
　　“靠，捡到宝了你们。”

　　“她明明知道专业不对口，跑到这儿来吃苦，没准想用这项目做垫脚石。”
　　“也对，你们这简直不是人呆的。”

　　不见贺宴回话，许元居抬头刚想说什么，发现了门口立着的两道人影。

　　范才升咳了咳，道：“贺队，许教授，这是咱们的翻译赵佐西小姐。赵小姐，这是贺队长和许元居研究员，都是队里的领头人。”

　　见坐着的两个男人面色复杂，赵佐西朝着先贺宴露出了温柔甜美的笑容，又看向许元居，道：“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赵佐西。”

　　贺宴随即起身，“坐，小范也歇会儿，我把其他人叫进来。”
　　“欢迎欢迎，快坐坐坐！”许元居忙给她搬过一张椅子。
　　“谢谢您。”

　　范才升还站在门口，贺宴侧身走过，转身时体贴地为他拍去肩膀的落灰，低声道：“来了不说？”
　　范才升无辜的小脸抖了抖，是谁一天到晚不看手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