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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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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最终接受了黄毛的提议。
实在走投无路,原本那从藩篱花台上跳下来,晃到她跟前站定,口口声声说要成为她的救世主的少年,确实给过她些微希望,看似渺茫,但有那么几瞬间她是信以为真的。
如今看来,信以为真太傻,他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只是个爱玩弄人的小混混而已。
陪大老板睡又怎样?和陪他睡有什么本质区别么?归根究底都是睡,又何必在乎对象是谁呢?
只是她有些感慨,自己竟真的踉踉跄跄行至此地。
早上丽丽得知此事后还表示大为震惊,冲她不敢置信地道:“你真要去……?”
祝星没说话,只苦笑着点一点头。
丽丽那一瞬间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怜悯、惋惜,又像是同落风尘、觉得她也不过尔尔的释然和轻蔑。其中惋惜的成分最重,几乎看得她自己也忍不住可怜起自己来了。
她试图安慰自己,真的做了,最终结果像丽丽那样逍遥快活也挺不错,但她又想,丽丽现在是真的快活吗?
上回还撞见她被她那所谓的男朋友推到一个满脸横肉的沙皮狗身边,不情不愿却又不能违抗意愿的假笑实在刺眼。
沦为一身脏病的玩/物和变成桥洞底下的一滩尸/水之间,就像永恒的难题——生存还是毁灭。
其实把难题简化成生和死的哲学摆在面前就容易多了——没人喜欢死。她想,就算一万次从头来过,她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一如当初,义无反顾。
毕竟求生,是一种声嘶力竭又残忍的本能。
*
“先去陪着喝几杯,他们要是相中你了想带你走,就跟他们走好了,记住完事后跟我报备。另外,”黄毛捏起她下巴审视着她,用一种格外与他不相符的严肃语气说:“多笑笑,别老是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全家了呢。”
祝星本就没有兴致搭腔,又觉得他话语十分缺德恶毒,便只牵起嘴角,敷衍了个四不像的笑容。
“他们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看你的苦瓜脸的。你是去/卖的,不是去吊丧的——给我小心点伺候,伺候人高兴了才有钱拿,听懂没?”
她被KTV内光怪陆离的灯色刺得有些头晕目眩,强撑起精神点头道:“嗯。”
黄毛似乎对她的状态很不满意,眉毛一直拧巴巴的,视线来回打量她,最后却也只是冷哼一声说:“要不是你这张脸有几分姿色…就你这死气沉沉的样…哼,走吧。”
祝星抬脚跟在他身后。
沿着步梯拐向三楼,三楼全是包厢,外面的走廊又深又阔,顶灯花花绿绿地照下来,光打在两面墙上波谲云诡的繁复壁画上,更是刺地人头晕目眩。
黄毛似是碰到了相识的,正嬉笑打招呼,她低着头不闻不问,也没去看来者何人,却可以明显地察觉到来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大嘴咦了一声:“这不是…?”
继而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冲黄毛笑嘻嘻地道:“上新茶了?可以啊明哥,这三天两头的得给你挣多少钱?”
“有狗屁的钱挣!”黄毛淬了一口,又放低了音量恨恨道:“一个个的劈瘾那么大,钱还出地那么抠搜——算了,不说了,我得赶紧过去了,回头请喝酒啊。”
“该你请了吧?”
“老子哪请得起?”
“我可去你妈的吧,你他妈还——”
“嘿嘿,真不说了,别耽误正经事,走了。”
两人嬉笑胡闹完,黄毛便带着祝星离开。
大嘴望着女孩纤瘦的背影,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她穿了条白丝绒裙,荷叶边领口将一对平直的锁骨衬显得如同琉璃,及耳的短发勾着下巴,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弧廓柔软的耳朵,不施粉黛,却有着最清丽的颜色。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本不该浸染在俗世的烟火气里的。
可偏偏却让俗世染指了。
他咂咂嘴,甚是觉得心痛。这种心痛感让他回到包厢里后只想着慨叹发泄:“哎…好端端一姑娘,怎么就去做…”
菠萝头见他神神叨叨,便主动搭腔:“啥?”
大嘴瞧了他一眼:“你还记得那新来的妹妹吧?”
菠萝头:“可纯可乖了的那个?”
“是啊。”大嘴长吁短叹:“刚我瞧见明哥带她上房了。”
菠萝头嘴巴一张,啊字还没啊出口,身后就冷不丁飘来道嗓音:“你说什么?”
“……”
他打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大嘴和菠萝头俩人都以为他喝高了还烂在角落里睡大觉呢。
十分突然,再加上以大嘴察言观色到炉火纯青的本领,觉得他和那姑娘之间准是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便一时间是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大嘴僵硬了半晌,陆川不耐烦了:“老子问你话。”
“……”
大嘴只好将自己所见尽数告知。
*
本就头晕目眩,几杯酒下肚,祝星更是混混沌沌的,脑筋都不大清楚。
她被一条肥肉松弛的胳膊搂在怀里,饭菜味和烟酒味熏得她几欲呕吐,硬生生憋回去了,一杯酒与油腻的调笑又落在跟前:“你酒量不行啊,这样以后还怎么混?来,叔叔练练你。”
祝星没正眼去看他,只顺从地接过酒。
酒杯未沾上唇,忽然“砰”的一声,包厢门被人从外揣开。这声音太过震耳欲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陆川。
她当即怔住。
少年简直跟个地狱修罗似的,从灯光不明的阴影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不用凑近瞧,都能感受到他那双黑眸里压抑着的滔天怒意。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祝星心里几乎生出一种窃喜和欣然。像命悬一线时,被人及时从刽子手的刀下拯救出来的劫后余生感。
他闯入的太突然,加之来势汹汹,一包厢的人都呆住,像群愣头青,直到眼见着他拽起人就走,才三三两两地大呼小叫起来:“…你哪位啊?”
“这他妈谁啊?怎么随便抢我们点的妞?”
祝星作陪的酒客终于慢半拍地回过神,火速伸出九阴白骨爪试图抓住祝星,嘴里叫嚷道:“小兄弟,你懂不懂先来后到?这姑娘可是我预定——”
陆川回身就照着他的大脸猛踹了一脚。
一屋子人惊地尖叫,那酒客被踹到在地,一幅眼镜碎成八瓣,蒜头鼻开始乌泱泱地冒红血。他捂着鼻子龇牙咧嘴地又是喊疼又是骂天骂地骂他娘,陆川本就不解气,这些叫骂像是触发他暴虐脾性的机关——他当即抄起酒瓶抡向他。
那幅阴狠架势,连旁边的祝星都心惊了惊。
若不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大嘴及时赶到,拼命拖着他腰拦住他,那酒客极有可能当场魂归西天见了阎王。
大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口中心惊胆战地劝道:“川哥!川哥,冷静点。”
陆川真是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脾气发作起来压根收不住,也不听劝,只是眼见抡不着人,便一酒瓶砸过去,茶几也被他踢翻,“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四下里尖叫的尖叫,骂娘的骂娘,黄毛闻声赶来,见这混乱场面,第一反应是两眼一翻几乎要晕死过去——财神爷被打了,毛爷爷就这么不翼而飞,任谁也晕。
但他脑子转地快,立即跑向龟缩在角落里的财神爷,冲身侧一惊一乍的女人喝道:“没见朱总伤着了啊?还不赶快打电话叫车送医院!”
女人点头如捣蒜。
黄毛还想着宽慰几句,谄媚的嘴脸未曾扬起,就见被砸地鼻血直流的男人,目光一直又愤恨又畏惧地瞪着陆川。
财神爷到底怕亡命徒。
黄毛又忙不迭冲上前帮着拦住陆川:“阿…川哥,消消气,消消气,别扫了大家的兴。”
陆川一言不发,阴沉地有些可怕。
黄毛便低声质问大嘴:“他妈的什么情况?”
大嘴:“我…”
话音被中断,陆川搡开劝架的大嘴,径直扯过祝星,一手握着她肩膀,另一手掐住她下巴,像展示私有物品似的,冲黄毛沉沉道:“她,我的,你他妈拉/皮条要是再敢拉到我头上来,老子跟你没完。”
“哎不是…”
这不他妈她自个儿找上门的吗?怎么就跟我没完了啊?
黄毛登时就满腹委屈了,可鉴于对方那似乎要生吞活剥人的眼神,愣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敢放。
警告完,陆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手攥地很紧,走得又快,一步顶她两步,祝星有些踉跄,便用力挣脱开了他的钳制。
陆川脚步停顿,伸出手去想牵她,却又被她躲得更远。
几次三番下来以后,他终于抬眸看向她。
少年立在光怪陆离的灯色下,两条胳膊上的刺青鬼神图一样怪异,流畅的颌骨线条也绷得很紧,显得整个人说不出的乖戾。
说她一点都不害怕肯定是假,毕竟就在方才她还亲眼见识了他暴怒起来是何种模样。她竭力稳住心念与他对视。
又来了,那种眼神又来了,充满警惕性的,和赤/裸裸的敌意的。
他几时害过她不曾?
太想那双眼睛在望着他时有些许不一样的情绪了,比如卸下心扉的柔和,比如欲言又止的晦涩难懂。
但偏偏…
操。
他舌尖抵了下腮帮,几步过去就将她摁在了墙上不能动弹,低沉的嗓音压着怒意说:“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
果真,祝星有半秒的瑟缩,随后却是更加带刺的嘲讽:“你除了打人还会干什么?”
陆川冷笑一声,定定直视她片刻便将她拦腰抱起,十足蛮横无礼道:“我这就让你知道,老子除了打人还会干什么。”
隔壁包厢门被他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像是将恐惧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心里,祝星有些慌乱,声线却还算克制平稳:“陆川——”
陆川阴沉着脸将她扔到沙发上,随后扭头冲一群正在喝酒唱歌撒欢的小弟们怒吼:“滚!”
小弟们都吓呆了。
再怎么想继续肆意快活,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便前脚赶后脚、个个火烧屁股似的溜出去了。
陆川钳住她双臂,埋首吻向她心口。
衣襟撕开,酥腻的触感实在是太…要命了,即便怒意当头促使地动作再野蛮粗暴,也忍不住为之动容,逐渐变得痴迷轻缓起来。
然而正是这短短间隙里的松懈,她挣开他的手,够着了桌上的酒瓶,继而——
“啪——”
清脆不留情。
陆川脑袋沉了一下,祝星立即趁机猛地推开他,一溜烟爬起来,站得远远的,心口还在剧烈起伏。
他曲着条腿瘫坐在地,抬手摸了把后脑勺,掌心有血,他却感受不到疼似的,反而垂眸看着那血色低低地轻笑起来。
那笑声从低到恣意,活像失心疯,尤为令人毛骨悚然。
祝星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抬脚欲走,又被他从身后叫住:“祝星。”
莫名的,她竟十分听话地停了一下。
只听得他嘶哑着嗓音说:“…你要是踏进那包厢一步,你会死的。”
威胁落到耳里,祝星无动于衷,心下却满是讥诮和嗤意。
那些混乱场面再度浮现出脑海,她于是更加确定了,这人百分百是个不把自己和别人的命当回事的疯子。
那会他突然出现带来的窃喜和欣然全数消失无影踪,只余满腹的怄气与郁闷。
疯子的话不能不听,更严重的后果和麻烦她都承担不起,而事实上是,即便她想再去,黄毛也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第一次就惹出闹剧,还打得人金主头破血流,黄毛不把她撕碎了泄愤就算宽宏大量了。
钱没能捞着,便宜倒被占了不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情况下,任由是谁,心情都不会特别美丽。
她回到游乐园,丽丽罕见地没溜出去鬼混,她正看着偶像连续剧傻笑,抬眼瞧见祝星,吃了一惊:“…这么快?”
祝星摘掉黄毛硬给她扣的耳环,吐了口气说:“没成。”
“啊?怎么回事?”
就算她和黄毛不是一对,这事迟早也会传到她耳朵里,祝星便怄火至极地将闹剧说了。
再怎么样,黄毛也是她对象,对象的生意被搅黄了,作为同穿一条裤衩的丽丽即便没有怒也有气,但丽丽听完,反倒却眼睛一亮,咂嘴道:“阿陆喜欢你啊?我就说嘛…那小子看你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准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祝星:“……”
祝星一时间有些惊讶于她词汇量的丰富。
她想了想,没忍住问:“怎么古怪了?”
“就是…”丽丽肚子里的墨水突然又枯竭了,是了老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只恨上学时不够用功,如今心有千言万语的描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脱口的只潦草一句:“哎呀反正就是很怪啦!跟看别人都不一样。”
祝星:“……”
丽丽又斩钉截铁地说:“但他肯定是喜欢你的,错不了。”
她没去多深思这个问题,毕竟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还有更重要的事。
算是一切都打水漂了,她有种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的绝望,又有些坦然,像是认了命,随老天爷爱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
不然,除此以外,她还有别的办法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