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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忌日 ...

  •   今夜有月,玉面遮羞地躲在繁荣的云层后,波粼粼的海镀了层软银似的月色,美得不像话,就连冲上来的浪,也显得柔情蜜意。

      头等烦心事解决了,自然看什么都格外顺眼。

      祝星躺在沙滩上,伸展开的四肢跟划船似的,一遍遍蹭着底下的砂砾。
      正玩得不亦乐乎。

      陆川抽完一根烟,两手抄进兜里,一步两步地踱至她身侧,站定,继而如许多时刻般,垂着眼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

      其实根本没发出什么声响,踩过砂砾的窸窣也被海浪声掩盖了,但她却像是有所感知,停了动作,睁开眼,视线恰与他相接。

      他站着,身量又颀长,看过来的时候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只是他目光十分静谧,像遥远的凝望,又像近在咫尺的端量。
      特别当些许亮色晕染着他乌黑的瞳孔,晦明交错,就愈发给人一种深情的幻觉。

      极其容易陷进去的。

      有那么一瞬间,祝星几乎都要溺毙其中了。

      她没出声,视线短暂地转移了一下,而后眼看着他缓缓地蹲下身,阴影尾随着落到她脸上,再而是吻,一道绵长轻柔的湿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推开,或许是为了报答——她所剩不多,能给的也就只有这个,也或许是从陷进他眼里那刻起,她就丧失了全部神志。
      鼻息酝酿在周围,轻轻浅浅的,可以察觉得出他是很克制了,然当他抬眸看向她时,眼里却明显多生出了许多胶着着的东西。

      明明相互间沉默,却又暗流翻滚,像是确定了什么,他掌心撑着沙滩,再度俯身吻向她。

      体温贴合上来,滚烫到深夜里的风也吹不散,吻由浅及重,她指骨被攥紧,开始回应地很笨拙。

      她想:报答就报答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也…她又想:真是奇怪啊,那些激烈的反应怎么到了他这就不发作了呢?

      这样的亲密相比上次,真是如春风细雨般,温柔了许多。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安然度之,但当他的手逐渐往下游弋,温凉的触感引起一阵颤栗,曾经的恐惧感又漫延至心头。

      她还是制止住了那只覆盖在自己耻骨位置的手,说话的嗓音显得有些哑涩:“我不是第一次,我以——”

      “嘘。”
      他一根手指轻轻抵着她唇瓣。
      异样是察觉到了的,眼下听她如此道,他自然也明白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于她而言还是极度痛苦且不想再回忆的。

      相比起她的痛苦,自己那些因听见她说“我不是第一次”而产生的醋意难受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轻吻了下她眼睫,低声说:“没关系。”呼吸缓慢恢复均匀,又说:“等你不害怕了,想给我的时候再给我。”

      是幻觉吧,他好像总是睡不醒的、混沌又阴郁的眼睛里,那些温柔与深情,这样瞧着,竟也无比的真切。
      她心口因恐惧而起的剧烈起伏,在这样的注视下,于是也一点一点地平坦无澜了。

      他从她身上下来,躺到了一边,俩人齐齐望着月色淡薄的黑天,静默了良久,他忽然道:“…我以前是市里游泳队的,你不知道吧?”
      她肯定不知道。

      他又说:“我那会儿游得可好了,自由泳队里没一个人能游得过我。有一年我还拿了锦标赛的冠军…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台下满是鲜花和祝贺…我觉得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

      嗓音里有因曾经辉煌的骄傲,也有荣光不再的遗憾,祝星终于忍不住问:“那现在呢?为什么不游了?”

      他凝滞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可最后也只是言简意赅道:“家里出了点事,就再没下过水了。”

      于是又良久的静默。
      有风刮过听吟,有海浪滂湃不止,似乎远方还隐约传来空灵的鲸鸣,起伏飘渺地像各自心事。

      陆川忽然低低地说:“今天是她的忌日…”
      “什么?”祝星没听清——他嗓音太轻了,夹杂在海浪声里,简直微乎其乎。
      但他没重复,只缓慢地摇头笑了下。

      “陆川。”
      “嗯?”
      祝星没了后文。
      一声呼唤像是千言万语的开头,又像是篇章的结尾。
      陆川也没纠结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只如法炮制地念着她名字:“祝星…祝星…”

      她侧眸看向他,少年眼神落在了空无的某处,瞳孔仿佛蒙着层雾,他轻声说道:“我在想…假如这时突然来了场山崩地裂的海啸该多好,海水将我们卷走,我们的尸体就会沉入海底,永远永远地在一起,就连遗骸,也数百年相拥。多好。”

      *

      月色暗掩下,几道身影鬼鬼祟祟。
      “鑫哥,就在这等着?能行嘛。”
      “你他妈没听说过守株待兔啊?”
      “其他人呢?”
      “在球馆,今晚就他一个。”
      华鑫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连忙比着手指嘘了一声:“他下来了。”

      老板来回打量着身份证,又拿着身份证往她脸侧作了番对比照看,良久才点点头,拖着尾腔道:“唔…算你识相——行,没问题了,去吧,把厨房垃圾倒了。”
      “老板。”
      “怎么?你还有事?”
      祝星踟蹰着开口:“薪水…”

      一幅奸商样的小老头立即眼一瞪:“嫌少?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死乞白赖求我要这份工作的,我这本来就不差人,能养着你还是我慈悲心肠,看你可怜,去去去!赶紧干活去!”

      祝星:“……”
      祝星无奈,十分不情不愿地拎起两个大黑塑料袋走了。

      没办法骂他黄世仁,毕竟确实是自己需要这份工作再先,由着人压榨那只能怪自己倒霉。

      她想着反正如今身份证都到手了,换份薪资可观点的工作未尝不可——嗯,明天得了空就出去转转。

      垃圾收放点离得有些远,穿过几栋破破烂烂的棚户区还得再拐一条幽深又潮湿的巷子。巷子里没有灯,凭借着高矮错落的窗楣散发出来的薄弱黄光,隐约可见脚下的腌臜与污浊。

      把两大袋厨房垃圾扔进桶里,刚想转身走,耳边突然传来一股动静。

      循音望去,不远处的对面好像是有人打架,几道身影混作一团,时有痛哼和暴喝乍起,正闹得不可开交。

      这普陀岛不是个清静悠闲的地儿,从她来就无意间撞见过好几拨混混斗/殴,加之光线太暗瞧不真切,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下一秒传来的声音太过熟悉,她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躲到了一根椭圆的柱子后边,定睛去分辨。
      那团混乱又躁动的黑影里,有道清瘦的身形格外凶悍,摁着人脑袋不留情地猛揍,一下又一下,挥起的拳头重地似乎完全不考虑后果。

      虽然视野昏沉,但祝星还是从他胳膊上怪异的刺青图案认出来了。
      是陆川没错。

      应该是落了单,这么多人就围殴他一个,即便他再骁勇凶悍也寡不敌众。
      他被人从背后猛揣了一脚,强行撑了数秒,最终在暴雨齐骤般的恶劣情境下歪倒在地。
      没有间歇,一群尚存些许气力的人立马一拥而上,开始拳打脚踢。

      一声声钝重的响声落进耳里,祝星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但脚尖方踏出去便被理智给掰地回旋。

      不行,她不能搅合进去。
      万一闹大了,闹到警察那里去……
      不行,她得为优先为自己考虑。

      祝星攥紧了拳头,像下狠心一般,艰难撇开视线,随后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去。
      拳打脚踢的动静一直没小过,却没听到他的求饶与叫喊,铮铮地像具铁骨。但一两点疼痛的闷哼是偶尔有的,祝星听着,心中简直如神魔撕扯,万分焦灼又痛苦。

      也没人可以帮他,他要是被人生生打死了呢?
      要是死在这了呢?
      那一起沉入海底的梦不就破碎了吗?

      她面容像漆一样惨白,两眼闭了闭,胸腔里的一口长气被深深地吐了出来。

      陆川脑子有些眩晕,但神思还算清醒,眼睛也还算尖,仿佛无休止的拳头落下来时,他瞥见了几米开外躲藏着的影子。
      也瞥见了她的踟蹰不移,以及最终坚决的转身离开。

      那一刻心里某块地方好像沉了一下,抽痛的,简直比落在身上的拳头还疼。

      他眸底闪过一簇近似于被抛弃的委屈,继而被爆发出来的阴狠敛盖,少年心性不可估量,登时翻身弹地而起,又凶又重的一拳锤下去,对方当即被砸了个半死不活。

      “卧槽——”
      “鑫哥!”

      一伙人明显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怯怯倒退,只见他边喘着气,赤红了双眼,斑驳腌臜的血污黏在脸上,活像只杀地正尽兴的暴怒野兽,显得既阴沉又恐怖。

      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慢慢形成围猎的攻势,可突然的,围猎圈被人从背后猛砸出了个缺口——小混混被这么当着后脑勺一敲,立即就晕死了过去。

      其余几名大惊,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干瘪瘦弱的小女孩两手紧攥着条木棍,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沉声道:“放他走。”

      陆川一看见她就笑了,咧开的嘴角滴淌着黏稠的血水,身上那股紧绷着的肃杀感也一瞬间坍塌,活像只心满意足的棉布娃娃。

      到底没落空,到底没被丢下。

      他眼里满是笑意,肢体像被卸了铠甲,逐渐疲乏无力,纵容再如何强撑,最后也是踉踉跄跄的,瘫坐了下去。

      为首的小混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立即狞笑起来:“你们俩…好啊,苦命鸳鸯是吧?来搭救你的小男朋友了?行,哥今晚就成全你们——给我打!打到解气为止!”

      言罢,一伙小混混意欲分成前后两拨各自对付,奈何那女孩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一条木棍生生将他们冲地七零八落,就像只厮缠人的尖牙蛇,想脱身都脱不了。

      陆川已经算得上是半死不活了,眼皮好似千斤重,抬起一丝缝都费劲,更别说冲上前去帮她。
      不过她似乎也不需要帮忙,从那丝狭隘的缝隙中凝神望去,视野仍旧混混沌沌的。依稀可辨女孩身形,面对前仆后继的围猎时,勇猛又无所畏惧,果敢且不顾忌。

      其实她压根什么技巧性可言,完全是凭借身上的那股子冲劲和不要命的血性,像只羔羊落入虎口,敌我相差悬殊,天时地利人和都失去了效应,只余鱼死网破的精神和残忍的意志。

      陆川在混沌中轻轻地笑了起来,从第一次见她他就知道,即便表面看上去再如何乖巧恬静,骨子里的东西也遮掩不了的,谓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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