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允竹,要是……要是觉得不好受,就回来吧。”电话的另一边穿来一个疲惫却又小心翼翼的女声。舒允竹皱了皱眉,略微有些烦躁地翻着包,终于找到了家里的钥匙找了出来,顺便敷衍了一句,“不用。”说完,便随即摁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电话对面的女人连句问候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只能对着电话里的“嘟嘟”忙音声暗暗叹气。

      不好受吗?

      舒允竹关好门,放下手中的诊断书,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诊断书底下赫然写着几个加粗的大字。

      轻度精神分裂症。

      上面还有几行小字:患者出现幻视,幻听等多种感知觉障碍,失眠,情感淡漠,且情感反应不协调。

      ……

      舒允竹将空杯子放在餐桌上,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点开置顶的“A谢与城”,细长白皙的手指在“删除联系人”上流连了好久,终于狠下心来,点了下去,他们之间所有看似美好的记忆就此消失殆尽。

      他仍记得当时那人所说的,“我妈能接受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已经是她的底线了。如果这个男人还是个精神病,不止是我妈,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分手吧,舒允竹。”

      舒允竹竟然轻松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一般的,只简单地答了一句,“好。”

      笑了之后他才反应起来,他本来是不想笑的。

      他心里,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有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吧。

      但,为什么他会违心地笑呢?

      甚至是无意识地笑。

      直到去医院拿到了诊断书,舒允竹才知道——

      哦,原来自己真的有精神病,自己是个疯子。

      怪不得所有人都不要他。

      舒允竹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各种翻飞的思绪像是一群被浪潮惊起的海鸥,翱翔在空中,久久不下。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闪着光,晃得人眼晕。它们不断尖叫着,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把耳里的鼓膜扎破。

      他突然无端地想起,谢与城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简约,大气,看上去还挺有品的。

      但另一只戒指不在他手上。

      他曾问过谢与城是怎么回事,当时谢与城正笑着跟谁在打电话,看见他后便匆忙把电话挂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在他知道舒允竹的来意后,脸色略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只是个装饰品,不用在意的。”

      “等以后我们结了婚,我们再给你专门定制一个配对的。”

      直到舒允竹看见他和自己说完分手后,转身牵住了另一个漂亮男人的手。

      那只手上,戴着和谢与城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串车钥匙,上面是科尼塞克的车标logo。

      舒允竹把手臂搭在额头上,换了个能让自己感到稍微放松的姿势。

      都去死吧。

      妈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卫生间洗把脸。

      洗脸池前挂着一面镜子,挺长时间不擦了,镜子上的水渍和灰尘蒙在表面,显得镜中的影像都有些模糊。舒允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使他的面色极度苍白,亚麻色的头发带着点儿自来卷,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像个鸟窝似的。眼尾上挑,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媚人意味,只是瞳孔暗淡朦胧,少了神韵。鼻梁直挺,薄唇透着点儿血色,虽然还是透出一份虚弱来,却也比苍白的脸色好看许多,至少显出了些许生气来。整体上看,抛去精神体质不佳,不修边幅的原因,舒允竹确确实实是个俊秀青年,绝对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那种。

      舒允竹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了一片阴影。他伸手打开水龙头,向左拧了一下,冰冷的水流立刻变得温热起来。用手捧了一抔水,向脸上泼去。冰凉的手终于有了温度,指尖也被热气烘得带了些粉红的颜色。水滴顺着尖瘦的下巴,一路向下,掠过他柔嫩的脖颈,深陷的锁骨,直至宽大的领口以下被遮住的部分,不禁令人浮想联翩,想要去好好探索一番。

      舒允竹闭着眼,睫毛上沾着几粒水珠,刚想探出手来拿架子上的毛巾,却听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小美人儿,看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说说话呗。”男人语气轻佻,却并不让人感到反感;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悠悠弦声,充满磁性。

      舒允竹理所应当地把这声音当做自己的幻听,并没有答话。

      笑话,回答自己臆想中的声音,即使诊断书就摆在那里,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有病。

      想到这里,舒允竹垂下眼帘,拿着擦脸的毛巾,手臂弯曲,机械地上下摆动,做出“擦脸”的动作来。

      “底子不错,要是愿意打扮打扮,就更好看了。”男人见舒允竹面色平静,声音似乎带了点儿“你竟然没被我吓到”的惊讶,毫不吝啬地发表自己对舒允竹外貌的赞美,拿腔拿调,摆出一种“我是你爹我愿意咋说就咋说我有言论自由”的姿态,尽显出一副流氓本色来。

      舒允竹耷拉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毛巾里,视线向四周扫了扫,最终定定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并不是自己。

      镜面的背景是一片诡异的黑色,镜中的男人手里掐着一支烟,相貌也和自己的不一样。他正对着舒允竹,一双桃花眼尽显出调笑的神情来。“宝贝儿,你要是再盯着我看,我可就要不好意思了。”

      男人的声音让舒允竹回过神来,他放下毛巾,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以保证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手腕处立刻浮起可怖的青紫色,在苍白的肤色下愈发打眼。

      大脑皮层深处产生的剧烈疼痛感,实打实地告诉他:自己家中的镜子里,藏着一个“人”。

      这不是幻觉。

      “你是?”舒允竹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对于这种似乎只存在于灵异小说里的事情并不感到恐惧。在他对面的好像只是一个在餐厅偶遇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存在于镜子里,且身份不明的无赖。

      “我?我叫祝怀瑾。”男人歪了歪头,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连笑容也冒出些邪气来。“我名字好不好听?”

      “……还行。”舒允竹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臭不要脸的,愣了几秒,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礼貌地点了点头,“舒允竹,幸会。”

      自称叫祝怀瑾的男人直接无视掉舒允竹眼中的冷淡,挑了挑眉,颇有些沾沾自喜。“嗯,我也觉得我名字贼好听。”

      舒允竹:……

      “美人儿,你对我不好奇吗?”祝怀瑾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问道。

      舒允竹将毛巾放回原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该说些什么?‘哇,你好厉害,竟然钻进镜子里去了哎!怎么做到的?’是这样吗?”

      可能是没想到舒允竹能用这种冷淡的表情说出这么傻逼的话来,男人实在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宝贝儿,”他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挑,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你可真幽默。”

      “我不幽默。”舒允竹懒得和这个看上去脑子不太够用的家伙浪费口舌,一字一顿地纠正,“也不是你宝贝儿。”

      镜中的人又笑了,仿佛只会“笑”这一个表情。“那我叫你什么?允竹,美人儿,还是竹竹?”

      舒允竹:……

      碰上这种流氓,你真是没办法和他讲道理。

      “叫我名字就行。”舒允竹依旧是神情寡淡的模样。说罢,便要直接转身走人。

      “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不烦你了,别走嘛,陪我说说话。”男人仍是嬉皮笑脸,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随即便做出了一个“伸手”的动作,舒允竹顿时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仿佛不让他走似的。但旁边空无一人,结合男人刚才的动作……

      就算舒允竹逻辑思维再差,脑子再笨也能猜到,如果不是幻触的情况,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讨人厌招人嫌的男人在搞鬼。

      虽然他并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做到的。

      “别走,看我给你表演隔空取物。”男人咧嘴一笑,抬起了另一只手。舒允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着,只得兴趣平平地看着男人好像神经病一样的动作。

      “啪”地一声响,舒允竹面对头上盖着的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擦脚巾,沉默不语。

      “厉害吧~”男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装模作样地看看四周,“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哦。我这里,什么都看得见~要是你愿意的话,我甚至能坐在这里帮你把WTC炸开。”

      男人的声音携着点儿嘲讽的笑意,清晰地传进舒允竹的耳朵里,“这里容纳三维,也控制三维。”

      “你那里,是四维吗?”舒允竹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也不知道。”男人神秘地笑笑,“至少比三维要高一两个维度吧~”

      “里面都有什么?”舒允竹扯下头上的毛巾,总算是对镜中的男人提起了点儿兴趣。

      “什么都有。”男人随手拿出一把95式步‖枪,“你看。”

      “这东西,违法的吧……”舒允竹有些意外,“你偷的?”

      男人像丢垃圾一样,把枪扔在了地上。“我从老家的土里种出来的。”

      舒允竹心中暗暗想道:拿自己当傻子吗……

      “可我从这看,什么也看不见。”舒允竹望着男人背后令人窒息的黑色,提出了自己先前就有的疑问。“只能看清你和你手里的东西。”

      “那说明你爱上我了,眼里全是我。”祝怀瑾望着舒允竹一脸的无语,朗声笑道,“逗你玩的。”

      “你在三维,看更高维度里的东西,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三维和气泡的边界呢,所以你能看得见我。”

      “哦对,气泡就是我给这个空间起的名字。”男人看出舒允竹眼中的疑惑,抢先解释道,“它像盛着可乐的杯子杯壁上附着的气泡,附着在三维表面。”

      “你这么好奇,要不要进来看看?”男人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紧接着又故意摇了摇头,“不行,你会死的。”

      “什么意思?”舒允竹胃口又被他吊了起来。

      “任何有生命的三维物体在进入这里时,它所进去的部分都会被切断。”

      “就像,把筷子插进一杯水里,它看上去好像断掉了,实际没有。”男人顿了顿,“你明白什么原理的吧,光的折射。”

      “假如把筷子换成人,水换成气泡,那么当‘筷子’插进‘水’里,‘筷子 ’就真的断掉了。”

      “你知道吗,那切面特别光滑,和玻璃一样。”

      “你怎么知道?”舒允竹此刻话似乎都比平常多了些。

      “嗯,让我想想……曾经,有个贪心的老头子看见了我,听说我在这里可以不老不死,就想自己爬进来……”

      “不老不死?”

      “差不多吧。对于我来说,时间只是一个可见的轴;我所处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点。”

      “而这个点,我可以任意拨动,就像拨弄钟表里的秒针一样简单,想让它到哪就到哪。”

      “我跟你说,”祝怀瑾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我通过这个,看见我60岁的样子,我老了也巨帅,你知道像谁吗,像你们电视上那个明星,赵秀林。”

      舒允竹曾经看娱乐新闻时看过这个人,老戏骨,也是个导演,65的高龄看上去倒像45岁,因此被网友们誉为“不老男神”。但不得不说,舒允竹觉得眼前这人虽然神经兮兮,嘴还特别贱,脸的确是极易招桃花那一类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刻挺拔,下巴上还有颗小痣,唇色也比旁人更深些,红得诱人;鼻梁很高,更像个混血儿;让舒允竹有些意外的是,他的瞳孔是蓝灰色的,就算舒允竹曾经在法国留学,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这样的瞳色也算是少见。男人不笑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是薄情的,但抱歉,至少到目前为止,舒允竹所看见的每一帧有关男人的画面,都是他在笑着的,他无时无刻不在笑,仿佛微笑才是维持他生命的唯一途径,但他的笑容并不僵硬,反倒显得他风流轻佻。当然,这样感觉的前提是他闭上嘴。

      让人无语的是,他的话似乎比他的笑还要多亿倍。

      这就很烦人了。

      “后来那个老人怎么样了?”舒允竹回归正题,问道。

      “啊,他啊,”祝怀瑾摩挲着下巴,“嗯……大难不死,幸好他先把手伸进来了,只是把手指头切断了;要是他先把他那个大脑袋伸进来,可能直接就变成开了瓢的西瓜。”

      祝怀瑾仿佛对这个老人并不感冒,草草地解释了一下便转移了话题,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当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虽然大多都是废话。

      舒允竹受不了他一直叨叨个不停,把刚才祝怀瑾扔在他头上的毛巾扔在镜子上。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毛巾在碰触到镜面的一刹那,镜面泛起了像石子投进湖水时所产生的涟漪,再一看,毛巾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男人手里。

      “嗯哼,三维世界的非生命体可以穿过来。”男人的笑容突然带了挑衅的意思,整个人变得具有攻击性,狡黠的狐狸变成了啮人骨肉的狼犬,“而在这里,不论有无生命体征,都可以到三维世界中来。”

      “但从此,就变成了三维生物,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

      舒允竹望着男人,他明知道男人的意思指的是什么,但却仍感觉这句话似乎有言外之意。

      什么回不来了呢?

      当我们仰望夜里的晴空时,空中滑过闪亮的流星群,它们也会回来吗?

      还是说,它们就像曾经的誓言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我要睡了,请离开吧。”祝怀瑾又恢复了之前没心没肺的笑容,“晚安咯~”

      舒允竹若有所思地回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脑子里有种久违的放松的感觉,没一会儿,常以失眠为伴的舒允竹睡了这个月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在睡梦中,他仿佛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孤零零一个人。男人的侧脸隐在阴影中,他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只听得见男人在轻轻哼唱着什么。那似乎是一首法语歌,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像安眠曲一样的,安抚着舒允竹敏感脆弱的神经。

      舒允竹由于留学的原因,对法语并不陌生,他静静地听着。

      ……Quand aurais-je pu fuir la nuit au crépuscule?
      (我何时才能在日暮之时逃离?)

      Comme dante, rencontre son virgil.
      (就像但丁遇见他的维吉尔一样。)

      Donne-moi au moins un peu d’espoir.
      (至少给我一点希望吧,)

      Montrez-moi un chemin vers la lumière.
      (告诉我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Amenez-moi vers le feu de prométhée.
      (带我走向普罗米修斯的火种。)

      Même dans cette situation.
      (即使是这样的境遇,)

      Je ne Me Sens jamais désespéré non plus.
      (我也从未绝望,)

      Même les athées ont leur dieu dans leur c?ur.
      (就算是无神论者,心中也仍有自己的上帝,)

      Face à la lumière, l’ombre est toujours derrière moi.
      (只要面对光明,影子就永远在我身后。)

      j'ai envie de lui.
      (我追求他,)

      Celui qui m'a sauvé.
      (那个将我救赎的他,)

      Même s'il est mon talon d'Achille……
      (哪怕他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