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遇喜了吗》鱼元鱼

3、回门

　　苏衍吓蒙了，一个不稳身子往后倾倒。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只手及时伸过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站好，想让本王和你一起倒下吗？”君宸翊拧着眉头催促道。
　　苏衍回过神来，一只手撑住车壁站稳了。
　　君宸翊看他一眼，单手掀开车床外的帷幕，侧头向车外的随从眼神示意。
　　马车“笃笃笃”向前行驶。
　　他要和我一起走？苏衍不太敢相信，怕其中有什么误会。
　　犹豫了一阵他终于问出口：“王爷.......是要和我一同去将军府吗？”
　　“不然呢？”君宸翊随口道，看都没看他一眼。苏衍心里正震惊着，面前那人又开口了：“你是想一路站到将军府吗？”
　　“哦哦哦。”苏衍立刻听话地坐到了那人对面的位置上，虽然君宸翊的语气并不友善，但好赖话他还是能听得懂的。
　　两人对坐，静默无言。
　　苏衍心里无聊，思绪翻飞，偶然间又想到了昨晚的梦。
　　他的腿......
　　苏衍看对方一眼，见他并不注意自己，视线悄悄下移，落在了那人的腿上。
　　他的衣袍宽阔，只能勉强看出双腿的轮廓。这么看着，与常人并无异，可能他的伤
　　没有梦到的那样重？
　　苏衍略作沉思，却陡然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慌忙移开视线，眼神霎时与对面那人相撞。
　　苏衍心虚地别开了眼，对方的眼神不凶，但却仿佛结了万丈寒冰，冷得他心里发颤。
　　深吸一口气，苏衍从榻上起身跪在那人面前：“妾身知错。王爷，对不起。”
　　他发自内心地道歉，他懂得，一个人越是缺失什么就越会对缺失的东西极其敏感。自己的眼神虽然没有恶意，但还是伤害到了他。
　　“你何错之有？”君宸翊拂了拂衣袖，显得漫不经心。
　　“我.......”苏衍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了一阵。
　　“你没错。回去坐着。”
　　苏衍观察他的脸色，看他神色如常，没有不悦的样子，才起身坐回了榻上。
　　从王府至将军府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行至汇通路时，只觉路上声音尤为喧闹，苏衍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梁王”。
　　掀开一侧的帘子，苏衍看到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和熙熙攘攘的行人，这条路确实比之前的要繁华得多，可能刚刚是听错了。
　　当眼光真正聚焦于人群时，苏衍察觉到不对了，不少人极为隐晦地冲着王府的轿子指指点点，也有人隔着一段距离冲他啐唾沫，脸上的表情极为嫌恶。
　　他是王妃，不好抛头露面，尤其是路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于是苏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坐好。
　　轿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苏衍凝神去听，帘子外一片嘈杂中有几声响亮地落入了耳中：
　　“梁王啊........我呸！他还有脸出来.......”
　　“他就该给那么多将士偿命.......”
　　“通敌叛国的东西.......若不是靠他母亲，他能活到现在？！”
　　通敌叛国.......苏衍被这几个字惊到了........君宸翊吗，通敌叛国？
　　还没等他揣摩出什么，思绪就被路人的话打断了，“刚刚那个是王妃？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衍遭了无妄之灾，可转念一想，自己是王妃受到波及也在所难免，于是并不放在心上。
　　可身旁这人突然就掀开了帘子，朝着外面指了一下。
　　苏衍不明所以，轿子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阵嚎叫从后方传来，还有不迭的求饶声，有人声音洪亮凶狠地说：“下次擦亮你的狗眼再说话。”
　　嘈杂喧嚷的道路瞬间就安静了。
　　苏衍只当君宸翊派人找方才说自己坏话的人算账去了，并不多想。
　　.......
　　出了汇通路不多久就到了将军府。
　　“王爷，将军府到了。”外面的车夫提醒。
　　“你先下去。”
　　苏衍方才还想着下车时是否要帮着他些，又怕他自尊心受不了，再说自己没嫁进来时君宸翊自己不照样有法子吗，故而听到这一声时并不多犹豫，转身下了车。
　　他扭头即走，并没有捕捉到君宸翊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刚下去，就有人拿着一辆简易的木制轮椅进了轿子，随后又有人紧挨着轿子放了个小斜坡。
　　苏衍心想：“和现代人的操作差不多，这人挺聪明的。”
　　随从推着君宸翊到了平地上，苏衍适时接过：“我来吧。”
　　轮椅上的人不置可否。
　　苏衍刚推着君宸翊刚进来大门，就有一位高大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来。
　　曼曼又见到了伺候多年的主子，瞬间反应过来行礼：“老爷。”
　　听见这一声，苏衍恭敬地喊：“父亲。”
　　苏武不作回应，只盯着坐在轮椅里那人，眼看着走到了他跟前，却把脚步放得极慢，苏武的眼皮道道褶皱，苍老松弛，包不住那混沌双目里的一汪清泪。
　　“将军。”君宸翊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听在苏衍耳朵里着实压抑。
　　苏武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抓着轮椅上的扶手涕泗横流,□□哽咽：“王爷啊.......”
　　苏衍看着已至中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冰凉的触感让苏衍回过神来，君宸翊扭头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求助。
　　苏衍瞬间懂了，快步走到父亲身边，他哭得身躯颤抖，苏衍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搀扶起来。
　　“一别数年......王爷可好......”苏武看着王爷清瘦的身躯，想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身患残疾，尚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心下一片悲凉。
　　“将军莫要挂怀，本王很好。”君宸翊的声音清清冷冷，与平常无异，可苏衍看见他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着苏武情绪又要崩溃的模样，一旁赶来的家眷连忙打了圆场：“老爷，王爷难得来家里一趟，快请他进去坐坐吧。”
　　苏武点头，竭力压抑着心中的苦痛，对苏衍说：“你不必扶我，去照顾王爷。”
　　苏武有姨娘扶着，苏衍便放心地回到君宸翊身后，稳稳推着他进了正厅。
　　两人到时已近午时，苏武直接安排一家人用饭，说是一家人，其实除了他们仨还有两个姨娘罢了。
　　苏衍的家庭情况并不复杂。苏武只有两个儿子，苏衍的哥哥苏嘉任武职，此时在外戍边，于是苏衍未能见到他；苏嘉的母亲便是将军夫人了，她在苏嘉十岁时便去世了，苏武未再续弦；陈姨娘只有苏衍一个儿子；赵姨娘有两个女儿，都已出阁。
　　苏衍虽是社交能手，但也不喜繁琐，更害怕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原担心来了将军府自己会疲于应付，然而看着这样简单的“一家子”，他自然而然就觉得轻松，仿佛真回到了自己的家。
　　“衍儿，别只顾着自己吃，给王爷夹菜呀。”苏武知君宸翊身体不便，督促苏衍道。
　　苏衍一听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今日面对君宸翊时苏衍内心突然变得柔软了，此时甚至反思起自己的失职，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妻子，自己应该体贴些才好。
　　君宸翊刚想拒绝，苏衍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一筷子鸡片夹进了他碗里。于是话到嘴边他又不想开口了，只默默夹了鸡肉送进嘴里。
　　苏衍留心着君宸翊碗里的菜量，及时给他补充新的。
　　君宸翊自认并不是个挑食的人，可只有青椒这一样，他是绝不吃的。青椒在王府被下了禁令，若不小心有了，扔了便是。可在将军府这里，他不能扔的，于是两片青椒被冷漠地搁置在碗的边缘。
　　旁边有双筷子伸过来，一下把那绿油油的难兄难弟都夹走了。
　　察觉到君宸翊的视线，苏衍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我喜欢吃呢。”
　　那人声音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顺着耳朵流到了心里，甜丝丝的.......
　　君宸翊回过头来，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两个姨娘很懂分寸地默默用膳，并不多言。苏武的注意力全在君宸翊那里，他憋了一肚子话，可在这样的场合只能客套地嘘寒问暖。君宸翊一一回应，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将军的身体，一顿饭下来气氛倒也并不沉闷。
　　午饭过后，两个姨娘默默退了出去。
　　“衍儿，去和你娘说说话，你娘念着你呢。”陈姨娘刚走几步，听见苏武这一声吩咐，在门外站住脚等着苏衍过来。
　　“娘。”苏衍快跑了几步来到陈姨娘跟前，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陈姨娘身量瘦小，面容清秀，和苏衍真正的母亲有几分相似，苏衍对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哎。”看见了儿子，陈姨娘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自顾自地打量着苏衍，“可是又长高了？”
　　苏衍刚想说自己才离家几日，就算长高，哪里会那么明显。没等他开口，陈姨娘懊恼似的接着说：“瞧我这脑子，咱们先回屋，回屋再说。”
　　客厅里只剩君宸翊和苏武二人，苏武带人进了书房。
　　屏退左右，苏武缓缓阖上了书房的门，他低头长叹一声，复又转身朝君宸翊走来。
　　数年间，千帆过尽。苏武思绪纷纷，一时难以“抽丝剥茧”，找出一句最恰当的话来。
　　“王爷啊......这些年，您受委屈了。”
　　君宸翊神色淡淡，好像对方所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缓缓摇头道：“都过去了......本王都要忘了......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苏武知他是不愿再提往事，沉思一番转了话头，“衍儿在府里，没给您惹麻烦吧？”
　　听见这话，君宸翊突然想起了早上在轿子里听到了话：
　　“王妃？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杜风把那人的嘴撕烂了没有.......
　　君宸翊心里暗暗地想，眉宇间不觉染上了几分怒气。
　　“嫁进梁王府，委屈他了。”
　　君宸翊认为自己实话实说，苏衍因着自己无故被骂，确实是受了委屈。
　　可这话听在苏武耳朵里可就完全变了意思，看着君宸翊紧皱的眉头，苏武以为是君宸翊对苏衍不满，故意这么说，连忙道：“苏衍从小被我惯坏了，性子不大好，他若是惹您生气了，该骂骂该打打，不用顾着我的面子，若是还不成，直接把他扔回将军府就是了。”
　　听见这话，君宸翊疑惑地看了一眼苏武，这都是哪跟哪？
　　然而苏武并没有准确接收到来自君宸翊的“？”，自顾自地给自己补充论据：“再说了，嫁给您怎么能算委屈他呢。苏衍自十六岁随老夫去军营与王爷初见，回来后便对您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说是非您不嫁。”
　　”前几日他染了风寒，本想吃几天药就好，不想却生了场大病，这事您大约也是知道的。可不想病好以后，竟威逼老夫，若是不嫁王爷，他便要自宫，不做男儿身啊.......”
　　说这话的时候，苏武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真是上辈子刨了祖坟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个倒霉儿子。
　　“你说......他非我不嫁？”君宸翊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可不是.......”苏武略有心虚地继续说，“所以当初我把他嫁进王爷府不仅是因为皇上切断了外界和王府的联系，我想借衍儿名正言顺地和王府走动......”
　　“还有就是......老夫爱子心切，况衍儿如此作为，故不得不把他嫁进梁王府，这算是老夫的私心......王爷恕罪。”
　　然而后面的话没有被君宸翊听进耳朵里。
　　他非我不嫁......为了嫁给我竟要自宫.......
　　呵，这就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