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四章 生死不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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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天，冷得大气，皇城脚下堆积着成堆的枯叶，尽是宫人在寅时就已经扫好，只待来上朝的大人们昂首阔步地踏过这条宽阔平坦的大道，直步入皇宫大殿。
表面上，一切如常。
丰淳帝照样是不理朝政，太子照样是勤勉可嘉。
而此刻，那个本该在后宫里为皇帝分忧的女子，却披了件足以遮住脸的暗红色斗篷，在几个心腹侍卫的护送下，进了天牢最深的囚房。
即便是清早时辰，天牢里仍旧黑得不见天日，只在桌案上摆着个生锈的铜烛台，上面的半截细小的蜡烛发出暗暗的黄色光线，时不时摇晃两下，似乎马上就要熄灭一样。
女人叫侍卫等在外面，叫狱卒开了牢门，独自踏了进去。
“皇后娘娘，这……您凤体娇贵，这天牢阴暗潮湿，怕是……”狱卒欲言又止。
卢婉君——也就是君怡皇后的娘家名字——那张美艳的脸上毫无表情，嘴唇动了动，道：“你下去吧。”
狱卒只得退了下去。
钟琢玉一身白色的中衣，站在桌子旁边，背对着门口，身上沾了不少污泥，头发略有些凌乱，只是，却不复过去这十八年的颓唐，反而像十八年前的那个英姿飒爽的东郡王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风度翩翩。
“钟琢玉……”卢婉君樱唇微启，道出那个自己想了十八年、恨了十八年、更是爱了不止十八年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钟琢玉缓缓地转过身，目光犀利，丝毫不像是一个囚犯该有的眼神，看得卢婉君心里一悸。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罪臣钟琢玉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闻言，卢婉君浑身不由自主地一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身体有些无力地靠在牢房墙壁上，语气冷冷道：“我……本宫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求本宫，本宫可以饶你不死。”
“不敢。”钟琢玉毫不领情，道，“钟某其罪当诛，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你！”卢婉君柳眉倒竖，怒道，“钟琢玉！你就算是死也不愿与我示弱讨饶一句吗！？”
钟琢玉闻言，咄咄逼人的目光突然软了下去，低声道：“婉君……你这是何苦呢……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吧？我知道我当年放弃你，娶了芜月，你心里不平。你恨我，大可以来杀我，可你不该把这一切怪罪到芜月身上。她并没做错什么。她一直视你为亲姐姐般，是我，是我非要娶她不可的……我也害了她……”
“钟琢玉！就算她是个狐狸精、是妖怪，你还是只爱她一个人么！”卢婉君几欲发狂，冲着钟琢玉嘶喊道。
“我早对你说过，我爱她，不管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只爱她一个人。”钟琢玉回想起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眼里浮起一层温暖的湿意。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卢婉君的眼睛里溢出来，顺着她那仍如少女般光洁的脸颊汇聚到下颌，又打湿了她的衣襟。
“我杀了她，我杀了你心爱的女人，你恨我么？”卢婉君含泪问道。
“开始恨，后来觉得，恨你也无用，芜月也不会复生了。”钟琢玉苦笑道，顺手拾起桌上的木签剃了剃烛心，把光线挑的亮了些。
“如果……”卢婉君惨淡地笑着，苍白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像个纸人般易碎，“如果我说，其实是我设计了萧芜月，我易容成接生婆的样子，把你们的女儿换成了狐狸，你会不会恨我？”
“什么！”钟琢玉的眼睛倏然瞪得老大，身形一动，一下子来到卢婉君的身边，一双大手死死抓住她柔弱的双肩，大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果然……对我无半分情谊。”卢婉君的泪水如同潺潺不断的溪流，似乎永无止息。
“说！是不是真的！！！”钟琢玉已经近乎疯狂，狠狠地摇晃着卢婉君的身体，似乎要把话从她体内摇出来一样。
“那年，我嫁给皇帝，心中不甘，于是七月廿七晚，在萧芜月分娩之日，我将她产下的女儿换成了一只青狐，我希望你会因为她是个妖怪而厌恶她，可是……”卢婉君凄然一笑，道，“我甚至叫全天下人都唾弃她，可你却还是不嫌弃她，只要守着她，护着她。我恨！我就要杀了她，叫你痛苦一辈子！！！”
钟琢玉闻言，双目无神地放开了卢婉君的肩膀，颓然瘫坐在地。
“我要报复你，不仅要萧芜月死，还要你的女儿和你妇女相残。我带着她一路赶到漠北，正好赶上河西客栈的阮安辙的妻子生下孩子，一双儿女，我把你的女儿和他的女儿调换了过来，把他的女儿丢下千穹山的悬崖。我一直暗中盯着她，暗害阮安辙，叫人刺杀她，嫁祸给你，叫她恨你，来杀你！我唯一不满意的是，那个阮清湖和萧芜月长得那么相似……”
一番话，让每个听到的人都呆住了，包括藏在天牢地下的阮清湖，陶夭，阮清潮和雪翁。
“你今日……为何来见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么？”半晌，钟琢玉终于慢慢恢复了些神智，冷声问道。
“我想把真相告诉你，告诉那些藏在地下的年轻人。”卢婉君神色凄凄，苦笑道，“我不想再恨下去了。我来之前便想，如果你原谅了我，我便和你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唯有……”骤然停住，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婉君！”钟琢玉大惊，冲过去扶住卢婉君下坠的身体，大声道。
“……我唯有死，才能教你原谅我罢……”卢婉君靠在钟琢玉的怀里，泪如泉涌，脸上却带着笑。
“你……何苦……”钟琢玉扭过脸，不忍再看她。她定是将剧毒装在蜡丸里，待到决心一死时便咬破服毒自尽，如同当年东郡王府里的死士。
阮清湖一行人打破地面上来，除了雪翁没心没肺地打量着每个人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很阴沉，唯有陶夭，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弯下腰去，拾到卢婉君的手腕，搭上脉息。
但越来越微弱的脉搏预示着她已经绝无生机。
陶夭淡淡地摇了摇头，起身回到阮清湖身边，悄悄握住她的手。
钟琢玉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低头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睛的卢婉君，长叹一声：“孽啊……”
丰淳十八年秋，君仪皇后崩殂，丰淳帝退位守皇后陵，太子周成祉即位，年号乾熙。东郡王钟琢玉平反，官复原职。
钟琢玉找回女儿，自然欣喜得不得了，不过，关于阮清湖和陶夭的事情，他却视为一块心病。毕竟，两个女儿家，怎么能结姻呢！
钟琢玉暗示了阮清湖许多次，阮清湖均当做耳旁风，无奈之下，钟琢玉找到了陶夭。
“陶姑娘，我知道你对湖儿的情谊，只是，湖儿一个女儿家，终究还是要嫁个夫君相夫教子才是正道。”钟琢玉不客气地开门见山道，“陶姑娘也该找个好人家了。你们还年轻，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吧。”
陶夭早听阮清湖说了钟琢玉的事情，自然不会为这个父亲的话而感到惊讶，只是有礼地笑笑，点头称是。
钟琢玉一听陶夭附和自己，心下大喜，当即暗示如果陶夭肯离开阮清湖，就可以给她一大笔钱财。陶夭欣然应允，悄悄收拾了包袱，叫人递了封信给碧筝公主，悄然离开。
阮清湖这日回来，不见陶夭，却见钟琢玉满脸喜色地坐在厅堂里等着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心里当下便有了底，只是面上还不动声色。
“夭夭呢？”阮清湖直截了当地问道。
“陶姑娘不在。”钟琢玉含糊其辞，拍拍身边的座椅，道，“湖儿来这里坐。这是丞相府上的古三公子……”
“夭夭走了么？”阮清湖才不理会什么古三公子古四公子的，还是问同样的问题。
钟琢玉没办法，只得拉了阮清湖到后厅，道：“湖儿，你是女子，怎么能跟陶姑娘厮守终身！”
阮清湖道：“您那日也与皇后说，不管娘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您都只爱她一个。那我也一样，不管夭夭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要定了她！你把她劝走了，不要紧，我会找她回来。”说罢，阮清湖掉头离开，留下钟琢玉一个人又气又恼。
“儿孙自有儿孙福，王爷您又何必勉强湖儿呢。”一个声音突然在墙头上响起，钟琢玉骤然回头，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看见一张纸片从空中翩然落下，上书一个名字：阮安辙。
罢了……钟琢玉叹了口气，湖儿这孩子到现在还不肯叫自己一声爹，怕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阮安辙那般的开明罢……既然养了她十八年的人都没什么反对，他再反对，怕是一辈子都不能从湖儿口中听到一声“爹”了……
阮清湖驾着自己的马儿，想都不想就奔着桐溪的方向奔去。不用想，夭夭一定在那里等着她！
碧筝赶到城门口时，正看见阮清湖的马绝尘而去的背影。她扬起手，想叫住她，却终究没有开口。看她去的方向，似乎没有这封信，她也照得到你呢，陶夭。碧筝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这两个奇女子，终会是幸福的吧……可是自己呢？
碧筝略微怅然地转回身，想要回去，突然，一个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头上，又弹到她手里。定睛一看，是一粒圆圆润润的葡萄。
碧筝抬头望去，落入眼帘的，就是阮清潮坐在城头上，晃着脚丫子的不羁身影，和神采飞扬的笑容……
道路两侧，熟悉的景色越来越多。阮清湖马不停蹄的狂奔，终于来到了眼前这片桃林。
新植的桃木在秋风中静静地立着，仿佛在等候着远方归人的嫁娘。
可惜她无心观赏。
已经在这片桃林里来来回回绕了好长时间，左边这棵树的树干上那块疤，她至少是第十三次看见了。无奈只有驻了马，仔细观察四周，想找出条出路来。
忽然，阮清湖听到有人声，听音色是个女子，正往她这边过来。
心下一喜。
正想着，只见一个少女从一棵桃树后面走出来，怀中抱着一只乖巧的青色小狐狸，面色带着淡淡的欣喜，一双紫色的眼瞳一直朝着阮清湖的方向，直到走到她的马前。
少女俏生生地扬起头，声音中带着止不住的欢乐，娇声问道：“姑娘，请问你见过我的清湖吗？”
怀里的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
阮清湖笑了，她跳下马，一把将那女子揽进怀里，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笑道：“看见了啊。她就在你的眼前，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你。”
我就在你的眼前，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与你坐看日出日落，潮起潮消，与你浪迹江湖，游尽天下，与你同生同死，不离不弃，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四章 生死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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