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多少楼台烟雨中(2) ...
-
“什么事?”坐在长桌一端的人抬起头,他身后的窗外有几棵香樟长得正茂,微风拂过,那股樟树的香气便自他那边传来,阳光透过他身体的缝隙照进屋子,顾云泽整个人像极了仙境中威严又不失灵动的神灵。
“我想问一下,高一三班女生宿舍扣班级量化分的事。”
“那正好,纪律部部长就在这,你可以好好问问。”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女生朝着孟乐点了点头,轻声道:“同学,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昨天……昨天有人查寝,说我在宿舍喝酒,真的是误会,这些饮料是我从家里冰箱带来的,没仔细看,刚打开,就被逮到了。”
纪律部部长立夏拿过检查表,翻到记录着孟乐扣分的那一页。
“嗯……那天是谁值班?”她环视四周,声音还是轻轻的。
“是我。”顾云泽说话了。
“这完全是误会,所以这三分不能扣。”
“可以,但是出言不逊的三分不能少。”
“我没有出言不逊,根据宿舍规定,下午六点到九点才是查寝时间,当时才下午三点,主席大人就跑到女生宿舍去,即使我说了不好听的话,也是您应得的。”
孟乐眉毛一扬,几个男生笑的不怀好意,低声议论着。
他们对孟乐有所耳闻,这个来自山东的姑娘,和学校的几个男生拉帮结伙,几乎成了把兄弟,经常去吃饭聚会,豪迈得很。顾云泽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怎么会和她牵扯到一起,而且还是跑到人家宿舍去,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确实是这样哎,云泽,我就把她的扣分都取消了哦。”立夏看着顾云泽柔声道。
顾云泽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却也没再言语。
“谢谢。”孟乐掩住喜悦之色,关门退了出去,在心里暗骂顾云泽。
正得意之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了她一大跳。
“同学,你叫孟乐吧?”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子,皮肤有点黑的男生,孟乐有点印象,是刚才在屋里坐着的人之一,从她进门到离开,这人一直在翘着腿玩笔。
“同学,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哟,怎么了,刚才看你胆儿挺肥啊?”孟乐一怔,这人说话和那些咬着舌头的南方人不同,是典型字正腔圆的北方口音。
“维护正义是天经地义的,跟胆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能公报私仇吗?”
“那倒不会,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疏忽的时候,你现在刷足了存在感,以后稍有不慎就会榜上有名。不就是六分吗,哪个班一学期还不被扣个几十分,你刚才真不该来。”
孟乐悔不当初,班长文若打电话来的时候也只是让她核实这件事,并没有责怪或者说别的,怎么就一冲动跑来了呢?
“哥们儿,真讲究,你叫什么?”孟乐对这个好心人连忙道谢。
“没有没有,都是为同学们服务,我叫许家栋,体育部的。”
“哦~听过听过,家栋哥嘛。我那帮哥们儿都夸你,秋季篮球赛是不是有你,我一定去捧场。”
想到家栋,孟乐的脑海里便浮现他打球时那青春洋溢的身影,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男男女女几个,在学校高大的法桐前合影,那张照片,嗯……应该还在□□相册里。
她飞快地去翻已经快要被尘封的相册,那些年的记忆仿佛越来越清晰地一一展现在眼前。
她嘴角勾笑,没注意顾云泽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叮”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孟乐回头,看见顾云泽在她身后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孟乐皱眉:“我画着东西呢,别抽烟。”
想到他不会听,她随手拿起一块干毛巾盖了上去,然后将画架搬远了点。
“这次打算待几天?”
顾云泽垂眸看着离自己指尖不远的星点的光,刹那间有种颓废的感觉。
孟乐将脑海中的这个想法摇散,不说这天底下,至少她认识的人中,难找顾云泽这种积极上进的人,上学的时候他就不仅能把自己的事情,甚至能把云梦的事情都打理好。他的每一步,每件事,都那么有规划,目标清晰地像电视里那些有预谋的变态。
“不一定,后天不是还有同学聚会吗?去了之后再说……”
顾云泽嘲弄地笑:“你做事还是那么没规划,”
孟乐瞬间起身,拉起顾云泽没拿烟的那只手,将他往外面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待在这不走,总之请你离开。”
“开个玩笑而已。”顾云泽脸上是一种拙劣的幽默,他和孟乐推搡着,直到把她圈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他闭上眼睛,吻着她的头发呢喃:“我只是担心你。”她没有动作,他便半楼半推着她来到床边。
“够了,如果两年前你这样,我可能会感动地痛哭流涕抱着你不让你走,但现在……”孟乐低头,又轻轻抬起来“你还是回去吧,真的,不要再来找我!”
“这些年……”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尼奥,尼奥快回来了,下个月他会在杭州开画展,中国风主题,其实主要是为了帮我卖画,如果顺利的话,我……”
“哦,怪不得。这些年他可真是没少照顾你,怎么,你们要修成正果了?”顾云泽恨恨地将手中的烟掐灭,用一种想要把眼前人“浸猪笼”的眼神看着孟乐。
“尼奥身体不好,玛丽自己忙不过来,我想去帮他们,在这儿,不,在中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天……”顾云泽摇摇头,想气又想笑,“你们搞艺术的,到底洋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孟乐刚想解释,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这是我的事。就算尼奥再大的面子,我也不能拿着半成品糊弄人,所以请你不要打扰我。”
孟乐没再赶人,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出半分钟就会夺门而去,但她没想到的是,顾云泽非但没走,还躺到了长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孟乐叹气,也对,他的衣服还没洗,他怎么可能现在走?就算是杀父仇人,为了自己的洁癖,他也能和对方共处一室忍到明天。
翌日。
晨光打在脸上,恍惚中,又看到那看不出喜悲的表情出现在大床上空。
“我先走了,十点有个会,你自己去二楼吃吧,”顾云泽一边扣袖口的扣子一边和孟乐交代着,她不耐烦的“嗯”一声,转身想继续睡,却听到他说:“帮我一下。”
洁白的衣袖上有崭新的折痕,大概是没穿过几次的原因,扣眼有点紧,孟乐睡眼惺忪,但还是习惯性不拒绝地帮他鼓捣了半天,终于扣上之后,一头扎在枕头上瞬间就着了。凌晨两点才睡,要不是知道那人衣服不扣好不会出门,刚才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睁开眼。
孟乐当然没有赶上酒店的任何一顿饭,但是这种睡到自然醒的感觉是她喜欢的,太阳已经不耀眼,在古镇上走走停停,吃些小吃,慢节奏的生活让人惬意。
傍晚的夕阳给小镇蒙上了暖黄色的光,孟乐租了一条小船,通过河道观赏两岸风景,别有一番滋味。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孟乐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首歌,小的时候这部《上错花轿嫁对郎》留给她很深的印象,剧中精巧的园林,小巧的灌汤包,如画的美人,让她第一次对江南烟雨有了憧憬。
正想着,就看见岸边有卖灌汤包的,孟乐让船夫靠岸,买了一屉,坐在藤编椅子上,就着矮桌吃了起来。
鲜香的汤汁在唇齿间香飘四溢,河边有妇人三五成群,刷鞋洗衣。孟乐回忆起剧中齐三公子捉弄李玉湖的场景,心下柔波荡漾,喜个不停。
吃过包子,该结账回船上了。孟乐却被老板告知已经有人付过账了,她诧异地四处巡视,却不见任何踪迹,渐渐的视线因雨丝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了,只有不远处那个撑伞的少年,好似有樟树的香气自他身上飘来,他很少笑的那么开朗,露出薄唇边一个不明显的酒窝,好像是捉弄了谁之后的得意。
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孟乐以前常把顾云泽比作《上错花轿嫁对郎》里的齐三公子。因为他腹黑聪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而她自己,就是那个经常被他看透了伎俩,捉弄来捉弄去的李玉湖。
夕阳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又在她用脚拨弄起的水花上投射出金黄的光辉,蹲坐在她身旁的人也难得地没有嫌弃那时而溅到他新换的裤子上的水珠,那头是揺橹的船夫,哼唱着不知名的吴语的歌谣。
“今儿怎么这么有雅兴。”孟乐虽惊讶于顾云泽这个点就大老远不打招呼地跑来,还神经兮兮地打了一把花哨的伞,但此情此景,她心中闲适,不过是抛去一个漫不经心的话题而已。
“有个领导来视察,紫外线过敏。”他却十分正经地回答她。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怎么又回来了。吓了我一跳,以为你为了昨天的事儿追魂索命来了呢。”
把他编排地如此小气,孟乐以为自己会被狠狠剜一眼,没想到他只是表情淡然地继续抽着烟,不一会儿到船尾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中那根原本细细白白,有着蓝色烟嘴的香烟已经抽没了。
船越发往草木丰茂处摇去,两旁渐渐没有了人工雕刻的徽派建筑,只是一派古朴自然的景象。
两岸的树枝伸向水面,有的甚至垂入水底。鸟儿自水面掠过。孟乐心下欢喜,吩咐船夫停下。
举起脖子上的相机,东拍拍,西拍拍,最后定格在画面中的,是顾云泽伸过来挡住镜头的一只手。
以前她经常想拍拍他,但都被他拒绝,他总觉得自己上镜的表情很僵硬,不愿给她留下日后捉弄他的凭证。
这次他却主动地,轻轻地将相机握在了手中,另一只手搂了她过来,牵起嘴角拍了一张他们的合照。
孟乐心中并无任何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时候不早了,顾科,您该回家了。”
孟乐起身,背对顾云泽,在北方的女孩中,她只是中等个头,但她骨骼匀称,腿直背挺,以至于在一众江南姑娘中算的上高挑。这几年的磋磨让她看起来消瘦许多,好像整个人都小了三圈。风拂过,薄衫贴上她的背,脊骨若隐若现,使她的声音略显苍凉。
顾云泽一路跟着孟乐回到酒店,这次她直接没有阻拦,他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他很绅士地问了声,“我能进去吗。”
“都行。”她径直走了进去,把身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更准确地说是撇到了桌子上。打开一罐饮料,边喝边浏览刚才拍的照片,一张一张,漫不经心地,一会儿又坐到画架旁涂涂画画。
黛色的颜料在纸上勾勒出青山的轮廓,随意却尽显风骨,正游走酣畅之际,原本小指粗细的黛条却稀疏了,慢慢失了颜色。
颜料管已经弯曲变形,任孟乐怎么挤,都再也出不来一滴。
孟乐顿觉没劲,爬到床上打开手机查看附近有没有卖画具。
“我知道市里有一家,明天我给你带来。是什么色号?”顾云泽的语气里有讨好,让孟乐不由得联想,他今天给那位“紫外线过敏”的领导撑伞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种语气?
人如果放低身段,不是有原因,就是有目的,没听过人无缘无故讨好谁的,他讨好领导,自然是为了让自己的康庄大道走得更顺些,可现下,她一个落魄画家,能给他提供什么价值?
“谢谢,我困了,想睡了。”
他刚想问她为什么睡那么早,突然想起明天是几个高中同学聚会的日子,便作罢了。
与其说是同学,不如说是孟乐的一众铁哥们儿,当年实验的那几个男生混得都不错,沉稳点的林东,硕士毕业后进了一所大学做研究员,最近在考博。有点才华的王宏森做了小导演,常驻横店。张恒,秦瑞两个人则接了许家栋在杭州的生意。
说道许家栋,其实云泽很佩服他,上学的时候就和他这种努力型选手不同,许家栋是天赋型选手,稍微用用功就能名列前茅,当然了,他一般也不很用功,他的更多精力是放在打球交友上,从高中开始,年龄小一点的,基本都叫他一声,“家栋哥”。
当年和顾云泽一起竞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许家栋以一分之差落选。这一分是差在学分,而民主投票那一栏,许家栋则整整领先其他竞选人八分,要知道民主投票的满分才三十分,可想他有多么得人心。
落选主席之后,许家栋既不恼,也没有按照惯例要副主席的位置,只是笑着说还是体育部更适合自己。
在他的带领下,实验不但拿了很多体育比赛奖项,那三届学生也都爱上了运动,身体素质好了,学习成绩也比以往几届有明显的提高。虽然顾云泽才是当时的学生会主席,但是他这人太龟毛,固执。大家心中还是更认可平易近人的“家栋哥。”
直到现在,实验仍然流传着“家栋哥”的传说,据说他高中毕业后去了北京读大学,后来去了上海继承家业。
“他来吗?”
孟乐本来闭着眼睛,听到这句话,慢慢睁开了双眼,“好像不,”
“我还没说是谁。”顾云泽冷笑。
“无聊,到现在了你还要和他比。”
孟乐不耐烦地将被子盖好,关了床头的灯想睡觉。
不久,她听到金属块相互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浴室门的声音,流水的声音……
孟乐本以为等着她的是一阵狂风暴雨,但没想到他先是捧着她的脸轻吻了几下,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你觉得谁最好。”
“不知道,反正不是你。”
顾云泽一把掀开被子,孟乐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强烈反应,他心中一柔,决定用温和的方式对待久别经年的她。
她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显得非常抗拒,他动作起来的时候甚至能够感到她在战栗。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重起来,伸手去推他的胯。
“疼。”
他吻上她的唇,试着安抚她,她却别开了脸,哑着嗓子,“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