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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隐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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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尸洞中琼瓷被砸破,大量封存的甲烷遇到旋入洞穴的新鲜山风,立即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苏巧被爆炸气流扔到半空,摔下时狠狠崴着右手。
身体里那一股为她修补缺损的魂魄已极其微弱,不知右手的伤口是否能自动恢复。
她忍着痛两指捏了捏软骨部位,又碰了碰骨,确认是软组织挫伤而无骨裂,松了口气。
山匪们被炸得血肉横飞,不知是谁与谁的手脚被爆炸的烈风抛远,此此彼彼地挂在树上,苏巧的脚边飞速滚来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球,她抬脚避开。
别说新鲜的死人,她从来连腐烂的臭尸都见过太多,并没有什么感想。旁侧的少女却吓得浑身发抖。
苏巧转头看另几人,洛南甹本就虚弱,经此一役脸色灰青得像暮雪,她过去扛起他。
少女惊吓过后扯住书生衣角,在他耳边私语,而后满身是伤的书生踉跄着走过来对她一揖:“请二位随我们来,我们为您治伤。”
“……好。”
苏巧右手有恙于是用左肩扛着洛南甹向前走,林中路深,寒夜露重,即使是她也根本分不清方向,但少女却脚下识路一般带着他们前进,他们三人都跟着她。
“你的手怎么了?”洛南甹突然在她耳边问道。
“没什么。”她将受伤的右手缩进袖中。
“莫再碰它。”
良久苏巧问:“你在关心我的伤吗?”
洛南甹薄唇无血,下巴上有青灰的胡茬,不似平日高高在上,他轻道:“嗯。”
未过多久他们便穿过重重密林来到一个石坊口,前方有笑嚷声,依稀有各样的乐器吹打弹奏,燃着簇簇的火光。
少女见到族人,飞奔过去扑在一位年长女子怀中哭,书生也跟上去静立在旁,她哭过后抬头说了什么,转头看向苏巧二人看来,年长女子身着银环金蝶的异域服饰,头上插着一只染成金色的孔雀翎,她示意族人停止,对着他们说了什么,族人便朝苏巧他们拥上来。
“做什么?”苏巧警惕,下意识朝怀中摸匕首,才想起她那只匕首早在坠崖时就插在了崖壁上。
书生走来:“今日族中本在举行婚礼,我二人擅自出去遇到了山匪,多谢二位搭救。现下族长问二位要不要喝一盅净水去一些晦气,我们带二位去休息。”
现在并不是去晦气的时候,然而族人盛情难却,苏巧接过水抿了一口,又朝洛南甹处递,他低头轻轻一啄。
两人被带至下榻的屋舍。
此处应在山坳之间,水源丰沛,人杰地灵,房屋没有特殊的风水制式,有些像苗族的风格。屋舍的床上铺着棉垫与棉被,床沿挂着七彩的亚麻流苏。
苏巧将洛南甹放在床上后起身,正想出去问草药的事,少女却手握一株紫色花进来。
她红着脸看向她,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晌,苏巧瞧懂了她的意思,少女让苏巧将这个给洛南甹服下。
这是什么东西?她歪头皱眉思忖,在冯巧怜的草药知识库中从未见过。
少女看着她疑惑的神色有些急了,挠挠头,转身跑去拉过正在被包扎的书生朝这边来。
“这是村里的血双花,可医百病,只需一夜他便能完全恢复。”
“这么神奇?”苏巧惊异,这样神奇的东西怎么此前闻所未闻:“为何叫雪霜花?”
“这花是族人用血浇灌的,只有他们的血才能养活,一株双生,一朵蓝一朵紫,蓝花殁百生,紫花医百病。但人会对紫花逐渐适应,并不是每次都可救命,长期服食能延寿数十年。”
少女急看着她,小巧的脸庞涨得通红,嘴里念叨着不停摆手。
书生宠溺地看少女一眼,笑道:“她说她不会害你,谢谢你。”
苏巧犹豫一晌接过花道谢,关门后反身进屋,先是捻一小簇自己服食,并未察觉任何毒性,便碾作泥,送水给他服下。
服药后他又昏睡过去,她将他身上脏衣换下,换上村人放在一旁的新服。又扭了帕子给他擦脸。
做完这一切她才处理起自己的右手,腕关节已红得有平日两个大。她用力一拧,将错位的关节合上,一边疼得直冒冷汗,一边甩了甩接上的手。
换好衣服的她这时才有了喘息的时机。苏巧坐到窗边的木凳上,用左手支着头凝向熟睡的洛南甹。若是穿越,怎么就不能穿越一些轻松舒适的地方。老天待她不公,从事着阴间职业,穿越了都还要炸墓,炸得死尸活尸横飞,她多想过一过记忆中冯巧怜曾经的日子。
不过几天时间一切都变了,她竟会医他救他护他。
她想起坠崖时他将她拉入怀中,洞中他击开石板走出,以及方才他问她的伤。原主让她救下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害死原主的凶手之一吗?
他睡着的侧颜沉静如雾,曾经的她何时见过这样的人,她下墓时,去拍卖行时,总见到脑满肠肥的男人,同年龄的男人也总是说着粗话,流连一些花柳场所。
那又怎样呢,她上过学,只可惜上得不多,若不是原主的记忆灌入,她并不能这般说话处事。她不过是个双手永远擦不干净的女人。
中学时她曾暗恋过小城里一个高她一年级的师兄,那人是拍卖行老板的儿子,他的校服总是一根褶皱也没有,肩上挎着的单肩书包黑得锃亮。她的心意被他人转达,她红着脸被他叫到校后,当着几个漂亮女生面,掰开她的手,嘲笑上面洗也洗不掉的脏污,说她是盗人尸体的下作小偷。
原来的她若是看到洛南甹这样的人,永远只会远远地站在暗处观望,因为那不是她的世界。她看向自己的手,虽然经过这几日留下一些挫痕,但终究不是她原来那双粗糙的手了。
外间婚礼依旧欢腾,她估计这些村人会庆祝到天亮,她正打算枕着手靠在桌上睡去,却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一名女子及一名男子的声音交织,幽幽暗暗地喑哑着欲。
这里的隔音也太差了吧!
她努力无视对面传来的声响,让胸中困顿之意引导自己睡去,但孤男寡女一室,即使男人已经重伤,她还是没法跟他一起在室内听这种声音,苏巧听得眼皮跳动,无语地负气踢了下凳子,落荒而逃。
她朝着婚礼的反方向走,走了好一会只听潺潺溪水,她来到一条河边。清风送爽,吹散她方才听到异动时脸上的潮红,她抱着膝盖在河边睡去。
洛南甹醒来时屋中烛火已燃尽,幽暗的陋室木顶让他一瞬有些恍惚。
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方才半梦半醒间有人为他宽衣解带,他身上残留着那个女人的味道。
那女人一向喜洁,裙裾沾上香灰都会皱眉。一次他与她同去石经寺进香,她袖上蹭过鼎中一丝灰尘,便让丫鬟为她擦拭好半晌。
他在旁静看她止步不前,眼中盛着温意,心下一片冷然。
他想起她在悬崖上毫不犹豫抓住他的样子,红衣翩跹山风猎猎,单薄又决然,又想起她在洞中执剑挑断他腰封时的果断,居然像他年少落魄时的模样,半点没有过去的踟蹰矫揉。
他扶额坐起来,身上的伤扯得他嘶了一声,他看着身上缠满的绷带,眼中暗芒沉蕴……
自从冯巧怜大病得愈,她似乎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并不仅是性格上有了变化,而是自那以来他见到她时心中便有了一种悸暗的燥意。
他不知道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情绪是什么,但这种感情居然在引着他向她靠近,就仿佛他一直在寻找这个人,找了经年累月,他们就像在很遥远的过去就认识,久到出生之前便认识一般。
坠崖前护住她也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并不是因为她为了他跃下这个原因,而是因着他的本能。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讲她护进怀里,就像终于得以保护一件曾经打碎的宝物般感到安心与释然。
他看向自己摊开的手,凉薄地笑了。宝物?将军府的女儿?胸中的燥意还没有强烈到必不可忽视的地步,他将这种感觉压下,支着身体坐起打算倒一杯水,却听到隔壁传来的喑哑之声。
洛南甹淡然转过眼,套上鞋袜罩上外披走了出去。外间婚礼的吹奏仍在继续,无人注意到他,都围着火堆嬉笑着跳交换舞。只有书生与少女站在外围,书生本笑凝着前方,此时转头看他,半张脸映在火光中,半张脸在暗。
书生朝他点头,左右观望后要向他走来。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书生止步,洛南甹朝反方向走去。
他直走到溪边,本想静一静,却见不远处团着个人影。
他以为她总倚仗着将军府,一脸施恩布露的女主人模样,从不知困苦为何物,何时起却爱这样抱着膝盖睡觉了?
在这里也是,在洞中也是,竟让人觉得,可怜。那时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夜风凉,他走过去,见她脖颈处已凉得起了一层鸡皮还睡得很香,他忽然解下外披盖在她身上。
本来睡得正香的苏巧鼻尖传来一缕麝馥,那是洛南甹身上固有的体味,像高级熏香的味道。
她梦中见他冷着眼将那把双刃剑横在她脖颈,下一秒却扔掉剑用力抱住她。
“疯子!”她从梦中惊醒,正见到给她罩上外披退离的洛南甹,他的凤眼近在咫尺,映着河中激流的晶莹水花以及梦醒怔然的她。一时分不清醒与梦,她一惊,脚下一歪就栽倒进河里。
她从小各种生存技能都掌握得纯熟,唯独水性不好,水漫过她头顶,她慌张地使劲向上耸,水势急,她跟着水流迅速飘远。
洛南甹见她一张一合地吐着水,嘴里惶叫着什么,他以为她在呼救,接着听清了她说的话:“我……要被水冲走了!”
他满脸黑线,立时飞身遁入水中逆流将她捞上岸。
被救出的苏巧猛地呛咳出几口水,抚胸口平复刚才的水中惊魂。他在岸上看着她,她在水中瞧不清他的眼神,她怕他不救她。
“冯巧怜,你何时变得如此蠢了?能拐进河里。”他的发也湿了,眼梢透着幽暗的怒,却也有光。
他将衣袖中的水拧出,粗麻布衣一拧便皱成一团,像一块泥包似的挂在他臂上,他震惊地看着能玩捏泥人的劣质布料,轻甩左臂那团东西岿然不动。
他沉默数秒,脱了上衣,露出淤痕交错又精装健美的上身,他皮肤有些苍白,后背上赫然有一个以前的冯巧怜即使行房时也未留意到的奇怪图腾。
就像是苏巧曾在一个墓中见过的,古代巫师法祭时会画的那种图案。传闻他兴巫养蛊的事又重入她脑海中,是否可以因此找到他的破绽?
……可原主的愿望并非杀掉他,否则不会死乞白咧求她救他。本以为努力一番还可有突破口的任务,如今却飘渺得遥不可及,她仍然不知道冯巧怜的真实愿望是什么,现在只能努力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回到王府,想方设法找到莲纹玉盘以求突破。
另一件还算可喜的事是,经此一役她能察觉到他对她已没有了杀心,否则刚才他不会救她。
她收起心思拍拍臂上灰尘,正当她要站起来时,却发觉刚才那一拐,她的右脚也扭了。右手右脚都受伤,此时成了偏瘫的状态……
她低头思忖了一会,试着单脚站起来,然而身边并无抓手,她无奈地抬起头朝他问道:“你,能帮我一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