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芳谱》爬山墙的绿爪

21、家宴

　　下学没多会儿，林怀臻便到了，当林家的那匹枣红色小马驹一出现在学馆门口，苏涣便急不可耐地跑下楼去，嘴里嚷着：“快，快走，来了！”
　　林灼方起身，见她已奔到院中，便白了她一眼，忍不住在后头打趣，“什么来了，是车还是人啊？每次我哥一来，你就撂下我跑这么快，见色忘义……”
　　苏涣的那点小心思，全部挂在脸上，别说林灼，就是馆里的其他学子，十之八九也心知肚明——这位苏家大小姐对林家长公子心悦的紧。
　　苏涣长相明媚，性格又活泼俏皮，且身为光禄大夫之女，身份高贵。当初一入学，馆内其他世族子弟中不乏对她生出好感，大献殷勤者。
　　无奈苏涣对于她哥哥的觊觎，过于明目张胆，丝毫不知掩饰，而对于除他以外的人，则无视的彻底。天长日久，那些曾经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有心接近的人便也都彻底死心了。
　　林灼与苏涣的相识，源于两家父辈的往来。苏家自曾祖以来，便因功勋授予高位，她的父亲苏士元官位级别虽高，却是个待遇优厚的闲职，且他性情恬淡，与林铭远常有交往。
　　两个女孩就此相识，逐渐无话不谈，成为闺中密友，较之同父异母的林锦，关系倒更为亲近一些。
　　自从苏涣与林灼入了公学馆开始，她便时常蹭林家的马车回家。初时还好，不过偶而苏府来接得晚了，她才坐坐。
　　后来，自从林怀臻担负起接林灼下学的任务后，苏涣就成了她家马车里的常客。林灼觉得，每次下学时刻，她看起来，似乎都要比在学馆的任何时候更容光焕发一些。一年三百六十日，无论阴晴寒暑，只要哥哥的身影一出现，她的脸上便是晴空万里。
　　而令林灼惊讶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林怀臻的身影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准时起来。
　　按理说，哥哥作为太学院新晋门生中的一员，平常事务只会更加冗杂繁多，他是如何分身有术，每日风雨无阻地过来这里，就很是让人费解。
　　但如此一来，最直接的后果，一是经常导致苏府的马车经常扑了个空，却又不好不来接，总不能将接自家小姐回府的事情，名正言顺的推给人家吧。所以，便只好空着来空着回。苏家众长辈对她一贯宠溺，对此事，似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了。
　　二是因为苏府与林府的方向几乎是南辕北辙，林府的马车不得不每天绕道而行。可苏涣依旧乐此不疲，时间久了，已然成了习惯。连林怀臻都觉得，若哪一日车里少了她，便觉得十分不正常，必要盘问妹妹许久，才放心。
　　苏涣性子欢脱，高兴时更如枝上的雀儿，叽叽喳喳个不停。三人在疾行的马车里欢声笑语，时常有说不完的话题，路途反倒像变短了一般。
　　说到今日的授课，两个女孩顺道便去了墨宝斋，各挑了几支粗细规格不一的狼毫笔。在马车即将行入林府门前大道时，又依着苏涣的突然起意，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
　　待兄妹俩终于到家时，厅堂中的八仙桌上，已经预备下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祖母与父亲正坐在桌旁说话，旁边还坐着周氏和女儿林锦。
　　林怀臻转头小声地问侍立一旁的管家:”今儿府里来了什么人吗？”
　　管家笑回道：“回公子，府里没有客来，但是倒是有一件喜事。”
　　“喜事？”林灼看向父亲淡淡的笑意。
　　他已经极少笑了，四十岁的年纪，却华发早生，容颜沧桑。
　　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围在一起吃饭了。父亲自从祖父去世后，二年间，更加郁郁寡欢。除了按制上朝觐见和日常处理政事外，其余时间便是陪在祖母身边。
　　如今皇帝病危，朝廷内部太子与诸皇子，各路拥护的大臣与外戚之间，几股势力相互制挟，局势瞬息万变。当朝皇帝虽曾战功赫赫，数次南征北战，灭南燕，攻后秦，迫林邑举国归复，打下如今的大宋国江山，有了如此空前辽阔的疆域。在开国之初，更是整顿弊政，轻徭薄赋，弘振国学。
　　然而，不过短短三载，纵是天子，也终究逃不过天命。
　　传闻自云妃逝后，皇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地垮了下来。
　　皇帝时常念及云妃的旧情，又因四皇子刘雩如今立下战功，早有意改立刘雩为皇任继承人。可迫于皇后外戚势力和多年来，太子身后忠心跟随着的一干重臣，牵涉太广，一直犹豫不决。
　　二年前，父亲因被云妃之案牵连，从老家被抓到京城关押，后来由廷尉查清案件，还了父亲清白。
　　但父亲也因此未能为祖父尽孝。恩怨过往，人死当释，而在祖父生前身后，他都未能尽半分人伦孝道。只这一点，父亲心中便对祖父深愧。如今虽将祖母接至京城供养，但这份遗憾还是永远成为父亲的心结。
　　“快过来坐吧，怎么回来的越发晚了？”祖母朝他们道。
　　林灼忙坐到祖母身旁，亲密地挽了她的胳膊，笑道：“我与苏涣顺道去买了点东西，还捎了祖母爱吃的点心。”
　　老太太也笑：“大晚上的，谁吃这么甜腻的点心。”
　　待林怀臻将那两包点心放到桌上，老太太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道：“呀！这不是咱们汝州的‘肖美人栗糕’吗？倒开到京里来了？也亏你找得！”
　　林灼挑挑眉：“这倒不是我的孝心，我可不敢冒领。”
　　林怀臻笑道：“是苏涣！她听妹妹说起祖母爱吃这个，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这家，今日绕了多少路，才在一条巷子里找到。”
　　老太太更高兴了：“苏涣这丫头真是好姑娘，没想到还这么有心！我就喜欢她陪着说话。倒是有日子没到家里来了——”
　　老人家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却向儿子林铭远道：“怀臻年纪也不小了，你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娶妻生子了。我看苏涣这孩子就不错，人品家世都没得挑——”
　　林怀臻一愣，不知道祖母怎么从一盒栗糕就突然提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来，脸上一红，眼睛不由觑向父亲。
　　林铭远也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语气甚是温和：“也不是不可以。你自己觉得呢？”
　　倒像是征询他的意见。林铭远心里一跳，看父亲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同意，父亲就会立刻出去替他找媒人上门提亲一般。
　　林怀臻大窘，自己的人生大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摊在桌面上，在一大家子面前谈，是不是有点……
　　“我……我觉得……”
　　他还没有想好。确切地说，压根没想到嫁娶这一层，虽然他的心里是十分欢喜的，但两人交往，均是大大方方，感情的事毕竟从未提到明面儿上谈过。
　　他心里砰砰直跳，苏涣的脸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开怀大笑的、低眉浅笑的，如一湖春水，波光荡漾……
　　周氏忽然咳了一声，笑道：“大家快吃饭吧，边吃边说，你瞧一桌子的菜，都快凉了！”
　　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今日亲自下厨烧的，就为着庆贺女儿林锦的事。没想到，他们兄妹一来，话题便变换了方向，谈论起林怀臻的婚事来，俨然他们又成了主角。她可不想，忙活了半天，为他人作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