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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上行 ...

  •   北风起,烟霞乱,千里冻云彻寒。留踪迹,覆雪泥,偏因离恨起。
      罗袂凉,残阳暮,栖鸦归后萧肃。袭香尘,迷烟树,迟来伤幽愫。
      孟冬十月,傍晚时分,不算宽阔的山道上,一辆穹顶马车正急急地行驶着。车夫时不时看看天色,此时天边仅剩的几缕绯色烟霞也已淡去,虽申时未过,或因两旁林木过于葱栊,天色已暗了下来。
      于是,车夫更加勤快地吆喝起来,手里的鞭子也甩得越发密集,车身左上角挂着的小木牌快速地摇晃着,上面刻着的“林”字跟着颤巍巍摆动,这是林府的马车,显然主人正着急赶路。
      前两日刚落过一场大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出奇的大。
      背阳的路面上,雪泥辙痕遍布,高低不平。此刻太阳一下山,温度骤降,那些车辙痕一条条地已然冻得坚硬,更加蜿蜒难行。车轮偶然轧过高处,加上速度又快,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车身瞬间有些倾斜。
      “停车!”随着车内一声男子的断喝,车夫赶紧勒住马,随即,帘子被猛地掀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尚不及跳下车,便呕的一声,朝车外吐了出来。
      “灼儿!”男子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没事吧,小姐?”侍女一边替她轻轻拍着背,一边担心的问。
      少女又干呕了几下,样子极是隐忍地闭了闭眼,才摇头道:“没事。”
      声音虽是在努力克制,却听得出分明虚弱得很,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轻轻试了试嘴角,抬起头朝旁边一脸担忧的男子道:“哥,没事,我撑得住,让车夫快些赶路吧!”
      男子却已将妹妹扶下了马车,瞧了瞧她苍白的小脸,不由地心疼,他抬眼朝四周看去,当看到前方不远处路旁的一座两层小楼时,眸光一亮,心中显然已打定了主意,口气坚决道:“不行,这一路你已吐了二三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前面不远就是驿站,我们暂且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可是,家里正等着给祖父办丧事。你是长孙,我不想因为我害哥哥被别人指点责怪。”少女扶着额,有些气馁的道。
      指点责怪自是难免,父亲和他大约都逃不掉。
      林家世居汝南郡,祖父曾为地方郡守,他们虽是嫡支一派,可父亲自年少时离家,此后便未回去过,此事难保不被林家旁支诟病,如今他们兄妹作为长房长孙和嫡孙女,又是第一次回汝南郡老家,若在此时再延误时辰,难免更加落人话柄。
      他叹了口气,脸上有种少年持重的神态,柔声安慰妹妹:“无碍,父亲应该已经到了。放心,出门前,我仔细查看过地形图,这里应该离妆南郡没多远了,咱们明日早些赶路,差不多正午也便到了。况且带着你们两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春雪——”
      男子示意正在另一侧搀着的侍女,“好生扶着小姐去前面驿馆休息。”
      “是,公子。”
      他这妹妹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母亲更因意外早产,生她时落下病根,又因照料她忧劳成疾,终至药石无医,没几年便去世了。
      他大上妹妹好几岁,母亲去世后,那一年,他九岁,妹妹六岁,他们便随着父亲从衡阳乘般渡舟,一路辗转来到遥远的京城,一向淡泊明志闲云野鹤的父亲说,他要在这里博取功名。
      俗语说,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果然,此后父亲官运亨通,如有神助。
      在京的几年间,几乎是步步高升,从翰林院编修到内阁侍读一路官至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已远远高过祖父七品的官职。
      父亲没有依靠过祖父的任何荫庇,祖父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父亲在京为官的消息。
      虽然表面上他们仍是不虞,可他知道,祖爷心中甚是欣慰。记得有一年秋天,祖父就曾偷偷地从汝南郡乘着马车来京城,特意来看他们。老人家临走时老泪纵横,却嘱咐兄妹俩不可让父亲知晓他来过。
      这件事,父亲究竟是否知晓,他不清楚,也许后来是知哓的吧。因为此后,似乎每隔一段时日,总有操着一口汝南口音的人来府中拜访。
      祖父与父亲之间半生的嫌隙,始源于父亲年轻时行事太过于潇洒肆意,又喜好游历山水。一次远游衡阳时,他喜欢上那里的山水,也爱上了那里的姑娘。
      当时父亲要娶妻卢氏——他们的母亲,便给家里去了一封书信告知。而卢氏本是寻常猎户家的女子,祖父自然不肯同意这桩婚事。后来祖父专门派了几个人去衡阳,且交待说,就是绑也要把父亲绑回来,否则便继绝父子关系。
      可惜,父亲的性情自然也不肯轻易屈服,更不会就此撇下自己意中的女子。
      此不孝行为令祖父大为光火,接下来的几年间,也曾想尽办法,想让父亲回心转意,甚至因此误伤了母亲,导致妹妹林灼早产。
      而父亲从此却真的断了与汝南老家的联系,在衡阳山里安家落户,一过便是十年。
      父亲是独子,如此忤逆不孝,丝毫不把他这个作父亲的放在眼里,他的脸面几乎让这个儿子丢尽了,便赌气发誓要将父亲从宗谱中除名。据后来老家来的人说,是祖母以死相逼,才保住了父亲林家嫡子的身份。
      后来,父亲日渐公务繁忙,终于无瑕顾及他兄妹二人,可又不愿续弦,无奈之下便纳了周氏为妾,那周氏最初待他们兄妹二人也算尽心,可后来,她自己也有了孩子——那个同父异母的庶妹林锦。
      大宅院里的故事大抵总是相类,明里的一团和气,背地里的冷淡与疏离,间或母女二人微妙的试探,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敌意,令他们兄妹居于京中这几年,深有体会亦深受其扰,再也没有了衡阳山里的岁月静好。
      从此兄妹二人更加相依为命,他将妹妹林灼护在自己并不强壮的羽翼下,长兄如父般看护着。
      而林灼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自胎里带来的体寒之症还有秋冬两季常发的咳喘,有几次凶险地几乎不曾要了她的小命。这些年来,名医不知看了多少,名贵药材也不知吃了多少,如今随着年龄增长,方慢慢地有些好转。
      而父亲常常在冗杂的公务中自顾不瑕,在深如沼泽的官道上渐行渐远,也于自家后院里的扰攘中焦头烂额,似乎早已消磨掉性子里的潇洒与淡泊,再也不复当年的快意生平、闲云野鹤了。
      现下,林灼乍一离府,且行这么远的路,哪受得了这般急驰的颠簸之苦,几乎是把一早吃的汤药和食物吐得七七八八了。
      可偏偏祖父突然病故,老家汝南郡赶着来京城府里报丧的人,路途中已然耽搁了接近两日,父亲一闻此噩耗,立刻骑快马匆匆地去了,只嘱咐他兄妹乘马车在后面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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