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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理发 ...

  •   自大的米达斯国王在阿波罗和潘的比赛已有定论后不满地抱怨裁判太不公平。其实还是潘的俚曲儿更为出色,他说。于是,米达斯长了一双驴耳朵。那是来自阿波罗大神的惩罚。

      几乎没有人知道米达斯有一双驴的耳朵,除了他的理发师。

      人说理发师知道世间一切的秘密。因为无论是流芳百世的义士还是遗臭万年的暴徒,都需要一个理发师。

      可是撒加呢?他甚至连一个理发师都没有。

      八岁那年,撒加曾和艾俄洛思一起去过圣域山脚下的理发店。那是撒加第一次去,不免有些拘束,倒是艾俄洛思显得轻车熟路。艾俄洛思一向喜欢短发的清爽,所以理发店是两三个月就要去一次的。撒加并不在意留长发,但头发长度是有个限制的。当他的头发已经蔓延过腰际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跟在艾俄洛思后面走进了理发店。

      “娃儿,你才多大,就学那些吉普赛人留那么长的头发?”长着一张黑黝黝脸庞的理发师站在椅子后面,一面唠叨一面拨弄着他的头发。“还有,染成这颜色。。。”片刻后,听见吸气的声音。“娃儿,你这头发。。。你这头发不是染的!?”

      撒加郁闷地看着镜子里的理发师。高大壮硕的男人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他再看周围,无论是理发师,还是顾客,还是墙上花花绿绿发型照片上的模特儿,都一律柔和悦目的栗色,棕红,或者金色头发。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长发从根到尖梢都是一种鲜艳的,诡异的,浓得化不开的海蓝色。撒加觉得自己仿佛像一只闯进雁阵中的鸭子,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撒腿跑了出去。

      “撒加!”艾俄洛思喊,想起来追他,被已经动剪刀的理发师一把按回椅子里。

      撒加一个人坐在双子宫前的台阶上,有些神不守舍。铺着金色地中海阳光的石阶上,突然一片阴影。撒加抬头,正对上艾俄洛思微笑的碧色眼睛。

      “可是你的头发真的太长了,”艾俄洛思说。“我帮你剪算了。”

      撒加想笑,却故作不信地撇嘴,问,“你会吗,洛思?”

      “一回生,二回熟吗。反正我是免费的。”

      撒加笑着接过艾俄洛思递来的毛巾围在了脖子上。洁白的毛巾略带着湿气,柔软而温暖。剪刀一次次从他耳边略过,带着沁人的微微凉意。手指和风一起,缠绕在发丝间。他喜欢这种感觉,撒加想。

      艾俄洛思第一次剪出来的头发勉强过得去,但不过第三次,他的动作已经变得熟练而自信,效果也相当不错。撒加想,除了小宇宙充盈力量强大完美,原来艾俄洛思对理发也很有天赋。

      等到他们再大些,年纪幼小的黄金战士们开始从世界各地来到圣域的时候,艾俄洛思的技艺开始派大用场。十二宫那些发色像画出来的一般:穆的淡紫,卡妙的墨绿,阿布罗迪的水蓝,种种种种,足以吓死山脚下的理发师们。

      艾俄洛思把小家伙们个个打理得像模像样。他给爱漂亮的阿布理出永远可以飘然落在肩头的发型,给穆和沙加削一根绳子就可以绑牢所有头发的层次,给米罗剪怎么玩也不会落在眼睛里的刘海。像所有的理发师一样,艾俄洛思还兼任心理咨询。他耐心地听一帮鬼小孩讲这样那样的心思,陪他们海阔天空地瞎聊,在飘扬的发丝里解开他们似是而非的心结。

      只有给撒加理发的时候,两人皆是无话。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可说;对方那种温暖的存在,已然足够。

      直到撒加十五岁那年的一夜剧变。

      艾俄洛思,教皇,女神,多少人,在一夜之间离开,永远不会回到过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撒加在交替的雄心快感和痛心疾首中挣扎,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直到有一天他愕然惊觉他的头发又长过了腰间。教皇。。。恐怕是没有理发师的吧?就算有,那也是真正的教皇史昂大人的理发师,而不是他撒加的。没有人可以对理发师隐瞒任何事;剪刀肥皂毛巾下的脸,是无法伪装的。

      还记得那个长了双驴耳朵的米达斯王吗?尽管他对他的理发师三令五申,忍无可忍的理发师仍是对着沉默的泥土喊出了那个秘密。然后,长出一片芦苇在风中唱着,“米达斯王有一双驴耳朵!”

      撒加苦笑。他的秘密似乎比驴耳朵更不堪。也许他这种人,根本不配有个理发师。他烦躁地将长发挽到身后,逼着自己不去想那种无聊事情。没有就没有吧!头发长一点而以,死不了人的。

      头发长了固然无甚大碍,却相当讨厌。起风的时候眼前一片蓝色,什么也看不见;伏案读写甚至吃饭的时候老是洒在桌上;每次洗澡都许久不干,弄得浑身上下尽是水气。他撒加的小宇宙可以让曰月失色星河动荡,却偏偏没法烘干湿的头发。每当遇上这些麻烦的时候,撒加总情不自禁地想起艾俄洛思来。他想艾俄洛思递过的毛巾,艾俄洛思手里服贴的剪刀,艾俄洛思第一次对他说“我帮你剪算了”时温暖的微笑。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于是每一次,他都逃一般地转移注意力,去做另外的事。

      长的过头的海蓝色长发像指尖的一根刺。开始没有什么感觉,碰到了,疼一瞬间,想起来那么一会会儿,然后继续无视。但是一次次的如此,刺便越来越深,直到成为无休无止的钻心之痛。

      当撒加的头发已经会搭过膝盖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有种种不便提醒着他。他不能继续转移注意力,继续无视。他总是在怀念艾俄洛思的笑容,总是在等艾俄洛思说,“我帮你剪吧。”

      终于有这么一天,伏案疾书的撒加实在受不了老是泼在桌上的一片蓝色。五心烦躁的他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把头发在左腕上绕了两圈,然后比着齐肩的位置,一刀 铰了过去。一头长发自然不会一刀断完。银光过处,几束蓝色飘然落下,剩余的仍是缠在他的手腕上。撒加突然定住了,静得像一尊石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开始一刀,一刀,很慢,很慢地,剪断了剩下的头发。

      抑制了多少年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

      很多年以后,圣域的人们终于从毁灭的边缘回到了阳光下的世界。一开始几天,撒加一直避开艾俄洛思。一种让他痛得无法思考的恐惧占据了他整个人。指尖的那根刺,如今是插在心头的一把刀。最后,是艾俄洛思找进了双子宫。

      “艾俄洛思,我。。。十多年前我。。。”无法再逃避的撒加挣扎着寻找词语,艾俄洛思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撒加,我说,你多久没剪头发了?”碧色的眼睛和记忆中的一般纯净温暖,只是多了一丝善意的玩笑味道。

      撒加拨了拨快挂到膝盖的长发,有些尴尬地答道,“恩,很久了。”

      “你还是老样子呢。”艾俄洛思笑着说。 “我帮你剪剪吧。”

      撒加接过艾俄洛思递来的毛巾围在了脖子上。洁白的毛巾仍是那么温柔。剪刀从他耳边掠过,洒开一波波清凉的银色。修长坚硬的手指和风一般灵动,缠绕在发丝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过去,也是未来。

      一时间,撒加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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