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木之唐

3、冰糖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正是平静才让人感到恐怖。
　　周子扬在他俩临走前十分体贴地嘱咐：“兄弟别怕，我们Molly虽然平时上课说话怼咱损了点儿，但也不是什么发疯灭绝师太母老虎，你们啊，就跟去见一个少女那样的，好好说话，都好好回来啊。”
　　哥风里雨里，座位等你。
　　当谁都是他自己，去一趟办公室赴一次死。

　　顾时许：“……”
　　“好。”段越回答爽快。

　　办公室里。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英语老师拿起杯子喝了口花茶，“自己猜一下。”
　　段越心知肚明：“抱歉，Molly，您课上得太好了，我不敢专心听。”
　　这话听得谁都一头雾水，连顾时许都有些匪夷所思看他一眼。
　　“什么逻辑，说说。”Molly也茫然。

　　“是这样的，我之前的英语老师是位特级教师，人课好声甜。我转学之后很怀念她，但是Molly老师您竟然跟她一样优秀，我内心浓烈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不得不干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防止出现不正常的心理问题。”
　　说完，他低头叹了口气，面容哀伤。

　　内心活动此时却如江水滔滔：卧槽，段越，以后千万记得把以前那身材魁梧的男英语老师吹成女的。

　　段越的脸其实比嘴还能说谎，一副乖巧的模样烙在他脸上再加上故作委屈的语调，令人很难相信这孩子有个活泼又混蛋的灵魂。

　　Molly把他的鬼话当了真，就凭那句特级教师就让她心花怒放。
　　“行，这事儿就过了，但是一定要记住以后不许在课堂玩手机。”她随即把目光转向顾时许，“你呢？说说。”

　　顾时许顺着手机这个话题回忆，确认无疑地说：“没玩手机。”
　　“你是没玩手机，但你也没听课。”Molly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沉，“从上课开始你就没抬过头，都干什么了？说说。”

　　顾时许态度很诚实，说：“这本教科书的单元1我之前已经学过了，便找了一些相对应的考题进行对课本的巩固，但您上课讲的内容我也没落下，都听进去了。”

　　“嗯，这还说得过去。”Molly点点头，右手从桌面拿了一份资料看了看，“顾时许，你之前一直是年级第一？”

　　段越下意识瞥了眼他。

　　“我们七班不算是个尖子班，已经很久没出过英语第一了，老师希望九月月考也能看到你们的奇迹。”Molly说。

　　你们？
　　“为什么是你们，不是他吗？”段越不解。
　　Molly笑里有深意：“怎么？你不也是年级第一，嗯？”

　　“年级第一？卧槽！”周子扬激动不已，“人长他妈帅成绩还他妈这么优秀，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一条活路了。”
　　他崩溃搓了把脸，再次向林涵确认一遍：“这是真的吗？”
　　“废话，我在办公室亲耳听到的。”林涵拍了拍他的肩，以表安慰，“你班级第一的位置即将寿终正寝了，节哀。”

　　周子扬哀嚎得更大声了。

　　覃佳佳一本书砸过来，翻了个白眼：“老羊咩！能不能消停会儿，吵不死你！”
　　周子扬未来得及怼回去就听到身后一阵清冷却微带磁性的声音响起：
　　“老羊咩？这外号还挺可爱。”
　　段越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后门靠近七楼楼梯口，所以他们从后面回座位会比较方便。

　　周子扬对这个外号已经麻木了，尽管一开始认为有辱他高大威猛的形象而誓死反抗不让人叫，但后来实在势均力敌不得不败下阵来接受现实。

　　“神儿们，你们好。”他佯装机械似的招招手。
　　顾时许拍拍他肩膀，给了他最大的安慰。
　　周子扬的心顷刻“砰”碎成了九九八十一片，散落在七七四十九个犄角旮旯。

　　“顾同学。”
　　右肩被人戳了戳。
　　顾同学转过脸：“什么事？”

　　“笔还你。”段越把笔递给他。
　　顾时许接过笔，直接放在桌面上。他靠着椅背，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要段越弓身双手摆上桌面，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的耳语。

　　“顾同学。”身后那人又说话，“伸一下手。”
　　顾时许随意伸出了右手，手指微蜷曲。
　　“手张开一下。”身后那人说。

　　他无奈照做。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只可惜掌心有一道将近四厘米的疤痕，疤痕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感，让他讶异回过头。

　　竟然有颗冰冻的软糖“砰”地落在了他手掌心上。

　　“谢礼。”段越笑笑，“刚楼下便利店买的，趁凉吃，牛奶味的不介意吧？”
　　顾时许受宠若惊。
　　“谢谢。”

　　透明糖果包装纸上的雾已经化成了水滴落在掌心，其实他并没有吃糖果的习惯。

　　翌日体育课。
　　每天复制粘贴式的太阳，万年不变配方的阳光，药效依然是人人平等的流汗。
　　操场跑道上整齐排列着五个班的学生，热气蒸腾伴随着七班蹿到头顶上空的声声嚎叫。

　　“三圈？！啊——”

　　跑三圈这件事情显然引起了群愤，周子扬第一个不同意。
　　在他们原来队列的基础上，段越和顾时许并列排在最后一排的外侧，但他们是安静得美男子，流汗也是脾气好的，没有一丝怨气。

　　“给。”顾时许主动给段越递了一片纸巾。
　　段越笑着接过：“谢谢顾同学的救命之恩。”

　　段越顺着这张纸巾自然而然地开启了话匣子。
　　“A市这时候应该很凉快了，川市夏天一直都很长，你是从小就生活在A市吗？”他说。
　　顾时许：“嗯。”
　　“那你是第一次来川市？”段越问。
　　顾时许点点头。
　　段越：“习惯就好，我从小生活在这里。在A市只呆了那么三四年，还挺怀念这里的天气。”
　　顾时许眼睫扇动两下，没说话。

　　关于过往的话题，他会永远自动把自己归入哑巴的分类。

　　体育老师哨子开始的声音把话题推往结束。

　　热浪翻滚，周遭只有喘气和埋怨声。
　　三圈下来，用汗流浃背来形容还算是比较轻，顾时许从来没经历过如此热的天气。

　　周子扬率先抢占了大树荫下的一块地盘，整个人躺在阶梯上，后面才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
　　段越和顾时许看到他的招手，从跑道上走过去。

　　“老羊还是你机灵。”段越夸他，“你们在这坐着，我去买水。”
　　顾时许晒得满脸通红。

　　额前的碎发挂满汗珠，脖颈也是一层湿润，身后衣服也遭殃，透过被汗浸湿的白色短袖，肩胛骨的形状异常明显。

　　他刚把额角和脖颈的汗擦干，脸颊处突击式得传来一阵猛烈的冰凉，他惊得回头。
　　是段越。
　　“喝水。”他却是笑着的，眼神看他恍如看小朋友，夹带几分宠溺的语气，“顾同学，你脸好红啊，怎么了？”
　　“……”
　　顾同学对这个废话问题却并不搭腔，只正儿八经地道谢，然后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老羊咩接过段越的饮料，两眼一惊：“怎么我的是绿茶？我配不上矿泉水和白桃乌龙啊兄弟？”
　　“你昨天不是也喝绿茶了，怎么别人买的绿茶就绿到你了？”段越吐槽他，“我辛苦买的还嫌弃？这么挑？”
　　老羊咩不示弱地回怼：“没错，绿到我了，深绿，贼绿。”
　　“那可得让你失望了，兄弟我是直的。”段越笑出了声。

　　老羊咩没忍住把刚灌进嘴里的一口水喷出，不可思议地说：“那意思是我是弯的吗？别瞎套路哈，我长得单纯也不能这么套路我，来跟我一起念，只1鹅直。”

　　他拿着瓶盖的手指一边配合着悬空书写“直”的拼音，俨然在教两位小朋友，于是小朋友们成功被他逗了笑。

　　这棵枝繁叶茂的龙眼树荫下坐满了学生，跑完三圈已经不需要再做其他活动了，属于自由活动的时间，但大树对面的篮球场还是有几个男生光着膀子在打篮球。
　　不过有些人坐了几分钟就回教室了，毕竟高二也是需要内卷的一年，连对面小山坡树林里的石桌板凳上还有人在偷偷做模拟真题。

　　顾时许抬头随便望望天，万里无云，大片澄澈的蓝看起来很舒服，像是能吸纳忧郁似的，他心情忽而变好。

　　“别望了，果子都被摘完了。”段越看着他认真道。
　　顾时许面无表情，转眼看过他煞风景的样子后，并不想回答。

　　周子扬倒轻松得说：“还有机会，芒果林那边挂着大芒果呢。”
　　“到时候我们可以拎个挂教室墙的垃圾袋儿，等晚自习再找理由偷偷溜出来……”他话还没说到头就被另外两位学霸大佬齐齐甩来的冷眼掐断了。
　　这两人眼神同步，瞎子都看得出来在表达同一个意思：你是在教学霸翘课偷果子吗？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他连忙摆手，尴尬地笑呵呵。
　　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五分钟左右人就差不多基本走光了，只剩下这三个人依然舍不得阵阵凉风，其中一个的脸蛋依然挂着红晕。
　　大概七分钟的时候，顾时许提出了回教室的良好建议，另外两人配合得跟着站起来准备离开，刚想迈步，顾时许的头突然被人来回摸了摸，他疑惑转身，望见一张温和浅笑的脸。

　　段越：“有小树叶，都给你拍干净了。”
　　顾时许还没回答，又听到他的的打趣声：“顾同学，脸怎么还这么红啊？
　　如果他正经一点，顾时许肯定愿意回他一声谢谢，而不是直接转头就走。

　　连周子扬也没眼看：“人家顾大神走高冷路线，你个混世魔王调戏人家干啥？”
　　“他这么乖巧，逗逗不行麽？”他刚说完，才反应过来周子扬“混世魔王”这个措辞。
　　他惊问：“什么混世魔王？我暴露得这么明显吗？”

　　周子扬摇摇头，表现一副懒得答应你的样子的潇洒离开。
　　罢了，罢了。
　　他灌完最后一口汽水，把瓶子往垃圾箱一扔，然后为老妈丧失乖孩子一枚节哀一分钟，最后轻轻松松地往便利店走。

　　他来便利店的次数多得连戴老花镜的老板都知道这个人叫段越，，因为这是第一个让他把软糖放冰柜里卖的学生，后来的确卖得还挺好。
　　老板看到进门的是他，张嘴就问：“软糖？”
　　段越笑笑。

　　“软糖？”周子扬还挺惊喜，“还是冰的，我喜欢。”
　　段越给了他两颗，又放两颗酸奶味的在顾时许桌面，顾时许瞅了眼又把目光转移到课本。
　　周子扬嘴里鼓着两颗糖，话都说不清楚，但能听出来他在表示……大概是在表示命运的不公：“整么，哈的哼酸奶哎，哦的哼盈果哎。”
　　他的是，酸奶味，我的是，苹果味。
　　段越能听懂他意思，心里却有些心虚。

　　他总不能如实回答说最后就剩几颗苹果味和酸奶味的，因为苹果味的不好吃所以才想要给你的。这太伤老羊咩的心了，他需要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段越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下语言，道：“我随机给的，怎么你的是苹果味吗？那老羊咩你太幸运了，苹果味最好吃。”
　　老羊咩顿时两眼冒光，心满意足。

　　“顾同学。”身后那人又戳他右肩。
　　顾同学没反应。
　　食指又点点他的背：“顾同学，小顾同学？”
　　小顾同学终于肯回头。
　　“怎么要叫你小顾同学才答应啊？”
　　小顾同学面无表情。
　　“开个玩笑。”他说，“别较真。”
　　小顾同学给他一个有事快说的眼神。
　　段越继续：“商量个事儿呗。”
　　“说。”

　　“咱俩整个好玩儿的？”他注意着顾同学的神情，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垂下的睫毛如墨，眼里是一片似冷非冷的平静。
　　顾同学：“什么。”
　　“月考咱俩比个第一行不行？”
　　“带赌约的那种。”段越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