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与她的冥差小郎君》冬夜渔火

95、神火焚烧之

　　扶虚在洵水上空布下的神杀阵已经塌了，星暮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的。
　　他只记得自己背着桃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好像已经出了九州八荒，出了四海六界，进入虚无之地。
　　那里没有杀戮，只有一个桃鸢，浅笑嫣嫣地站在路的尽头等待着他。

　　他走过去牵起桃鸢的手，在这不尽的虚无中往最深处沉沦。

　　“还是进不去吗？”

　　大荒山外，谷阳来到金鹏身边，金鹏满脸愁容，摇摇头回道：“星暮已是上神修为，他设立的结界，如今怕是就只有天帝能开启了。”

　　谷阳没说话，红肿的眼睛里再次蓄起水光。

　　金鹏发现后，满是心疼地为谷阳擦去滚落的泪珠，宽慰道：“桃鸢独自背负了十五万年的仇恨，忍受了十五万年每月发作的火疾，其中的煎熬与痛楚非我们能想象，或许对她来说，离开反而是种解脱，只可惜……”
　　只可惜星暮今后该要如何忘怀？

　　“对了，那孩子呢？”谷阳问。

　　金鹏回道：“放心，那女婴我已经让月隐带回妖界了，月隐会照顾好她。”

　　*

　　一个月后。
　　天帝一身明黄衣裳，来到沉华殿的殿门外。

　　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因为桃鸢喜静，可自桃鸢离开后，天帝才发现，沉华殿不止冷清，还多了几分荒凉。

　　他看着满地无人打扫的桃花花瓣，一步步上前，推开沉华殿的大门，在那座花架下，仿佛还能见到桃鸢懒懒散散，半躺着饮酒的模样。

　　一个人影出现在天帝身后。

　　“天帝，出事了，末将经过一个月的追查，发现自神杀阵过后，扶虚仍侥幸留下一缕残魂，逃去了魔族。现在魔族那边已经大乱了，危害人界不说，还在巫祁山脉重新发动战事。”

　　看来仙魔两界的战争终究是无法停息了。

　　“魔尊无尘呢？”天帝问云提，想着若魔尊在，应当不至于使得魔界大乱。

　　关于这点，云提抱拳自责道：“目前还未能查到无尘的踪迹。”

　　说话间，又有人来禀，说人界诞生了另一处魔气极强之地，引得天帝无法在沉华殿久留，赶紧前去查看。
　　只是这一查，着实出乎天帝所料，因为另一处魔气浓郁的地方，正是大荒山。

　　此时大荒山外，一个月没动静的结界突然消失了，还不等金鹏和谷阳反应过来，一道令人心惊的魔气从他二人面前掠过，快到他们连防御都来不及。

　　还是金鹏反应过来，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刚才那人是……星暮兄？他入魔了？！！”

　　“糟了。”谷阳低呼，连忙拉上金鹏去追星暮。
　　但星暮本就是上神境界，入魔后实力更是大大提升，速度绝非谷阳和金鹏追得上，加之魔族大乱，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魔族，很快就循不到星暮的气息了。
　　这也是星暮特意避开的他们，好自己只身前往魔界。

　　魔界本就一盘散沙，星暮刚入其内就遭遇混战，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他像一只不会疲倦的傀儡，又像一方只会杀戮的邪器，不停地收割，以至于短短几日时间，死在他手底下的魔族不胜其数，剩余的魔族见了他更是起了退缩之心。

　　然而这并非星暮的目的。

　　他在找。
　　找扶虚的那一缕残魂。

　　他几乎将魔族翻遍了，可最终还是没能获得什么重要线索，却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他还没去，黑木林。

　　扶虚的残魂之所以会逃到魔界，一来是仙界无法容纳他，二来定是想在魔界寻求机遇，例如……找无尘合作。

　　星暮当即去了黑木林。

　　只是没想到一踏进黑木林，当初和桃鸢一同闯魔界的记忆就在他脑海里跟走马灯一样，幕幕回放，心痛到不能自抑。

　　“等我。”

　　等他解决了扶虚仅剩的那一缕残魂后，就去陪她。

　　念及此，星暮朝着黑木林的最深处走去。
　　果然，在最深处的祭坛外，发现了扶虚的残魂。

　　那缕残魂正在被一团黑云疯狂吞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救我，救我啊！！”

　　原来扶虚竟也会有怕死的时候。

　　星暮出手了，打断无尘的吞噬，将扶虚剩下的一半残魂收入木宝瓶，随后与无尘展开了生死搏斗。

　　由于无尘吞噬了扶虚的一半残魂，还没吸收干净，最是修为不稳的时候，与星暮打了一天一夜，使得黑木林里再不见黑木，祭坛地宫也通通化作沙砾。
　　最终，无尘被星暮一剑斩杀，将大地生生切开，形成一道巨型深渊，把整个魔界都推进了死亡之中。

　　此举对魔界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创。
　　幸存的魔族全部向外界逃去，无论人界还是仙界，乃至妖界都被魔族渗透，大小战事频发。

　　唯有星暮，这些事情与他再无干系，他与这个世界就恍如隔着一面坚硬的屏障，他在屏障之外，无喜无悲，拖着重伤的身体去了妖界。

　　“火神之女在哪？”星暮问月隐。

　　月隐震惊于星暮仙君的一身伤，回道：“请仙君随下侍来。”

　　她并不怀疑星暮仙君会伤害火神之女，毕竟桃鸢可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火神和水神的血脉，星暮仙君又怎么会去伤害？况且是星暮仙君送火神之女来到妖界的。
　　不过即便如此，月隐仍给谷阳和金鹏还有小冰凤送去了口信。

　　待他们三人赶到，就见星暮站在床前，施法抽取女婴体内的神火，周围被设下结界，令小小的结界内火光耀目，炙热滚烫。

　　“疯了。”金鹏大喊，“没有神脉，如何承受神火？！星暮，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星暮要做什么，可有一点大家无比清楚，那就是星暮再这样下去只会死路一条！

　　“父君！”
　　小冰凤冲上去拍打结界，但结界坚不可摧。

　　谷阳哭道：“你就算想同桃鸢一起，也不该用这种法子折磨自己啊！”

　　无论大家怎么劝，星暮半点不做理会，抽取够了神火便收手了。
　　至于火神之女，她没有修为，本就难以承受神火，这么多年是靠着洵水和小冰凤的属性分担压制着，现下抽走神火只会给她减轻负担。
　　更何况，火神之女的体内还有火之本源，失去些神火不会有任何影响，倒是星暮，收手后整个人都跌跪在了地上，经脉寸寸焚烧。

　　他撤下结界，径自来到洵水。

　　洵水早已恢复平静，湛蓝美丽，只是这样的景色没有桃鸢也就失去了色彩。

　　星暮取出木宝瓶，放出里面扶虚半缕残魂后将其禁锢在半空中，随后祭出抽取来的神火一点点小火慢炖，就听得火中不断传来扶虚的哀嚎。
　　那哀嚎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吓得周围小妖四散奔逃。

　　“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卑鄙小人！！！”
　　“你以为你杀了我，桃鸢就能复活吗？我告诉你，你也会死！！”

　　听着扶虚字字句句的咒骂，自桃鸢走后，星暮沉寂的心终于在这一刹那有了微小的波动。

　　原来仇恨是这般滋味。
　　原来报仇是这般快意。

　　他用神火焚烧扶虚的残魂，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忍受呢？
　　没有神脉，星暮便用自己的肉身去扛，用冥河之水去撑，只求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曾经遭受过的痛，我要你加倍偿还。”

　　“啊啊啊啊！！！”

　　星暮加大火力，却又分出冥河之水让扶虚的残魂没那么容易被烧死，此等做法骇得人胆寒不已，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里，三重天出奇地安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呼吸都怕自己呼重了。

　　直至最后，星暮知道自己的极限到了，神火中的扶虚也是奄奄一息，便一个猛力，彻底把扶虚焚为灰烬。

　　“星暮兄！”

　　“别过来。”

　　金鹏等人欲上前，却被星暮制止。

　　星暮独自一人朝着远方走去，走进那片他与桃鸢在妖界相遇时的坊市，走向出口处的结界，内心十分平静，甚至期待死亡的到来，期待很快就可以见到桃鸢了。
　　所以，他回了大荒山。

　　大荒山是他和桃鸢的家，是这九州八荒内唯一一片净土，只不过现在的他浑身是血，有些狼狈罢了，于是一踏上慕鸢居就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倒地。

　　一片桃花花瓣飘落下来，停在他心口处。

　　星暮微睁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望向桃花飘来的方向，那里有棵开满粉白色花朵的桃树。

　　星暮笑了，他好像再次见到桃鸢了。

　　桃鸢穿着一袭浅粉仙衣，乌发飘飘，面容稍显稚嫩，与还在神界时的玄木一般无二，浅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他想向桃鸢伸手，可经脉寸断的他已经失去了知觉，连这么小小的愿望都办不到，只能望着桃鸢离他越来越近，在他身侧蹲下，扑扇着一双纯真的眼眸，是星暮从未见过的模样，如孩童般对星暮充满好奇。

　　等好奇完了，面前的桃鸢似乎想起了什么，冲星暮莞尔一笑，两只手搭上星暮的手臂，是暖的。

　　暖的？

　　星暮颦眉，努力地想要看清面前的桃鸢，却发现桃鸢的身体竟在慢慢变得透明，被桃鸢握住的手臂还有源源不断的生机传入进来。

　　“不……”

　　“星暮，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你不一样。如果有天我真的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像……在还没有遇到我的时候，闲来种种草药，走遍四海，踏过八荒，继续悬壶济世，救苦救难，继续做一个清风朗月的小仙君，因为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棵桃树承载了我真身的半数生机，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但倘若有那么一天，星暮，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别再犯傻了。”

　　耳际桃鸢的声音遥遥传来，星暮眼眶通红，不住地摇头，“不……不可以……”

　　他拼命地想把手臂抽离出来，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动弹不得。

　　“桃鸢……不可以……

　　要他眼睁睁看着桃鸢二度消散在他面前吗？
　　他不要什么生机，没有桃鸢的九州八荒对他来说和废墟毫无分别，他一点也不想在这样的废墟中活着，堪比酷刑地活着。
　　可桃鸢听不到星暮的话，只是温柔地在笑，一缕一缕化作生机融进星暮体内，修复星暮受损的经脉，愈合流血的伤口，驱散满身的魔气，将星暮恢复成往昔模样。

　　直到桃鸢完全消散，慕鸢居旁的小桃树终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只留下星暮心口处的那片桃花，证明她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