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上）》二柒拾肆

11、逃离倒计时

　　外头，天已经黑了，清冷的月光被错杂横生的树桠挡去大半，昏暗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看来距离他被丢进这莫名其妙的怪东西里，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乔奕甩了甩头，他总觉得皮肤有点发腻，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跟掺了酵母似的不停膨胀……总是，有种诡异的、形容不出的黏滞感。
　　“什么人在那儿？”
　　乔奕抬手，挡住照在脸上的刺眼光线。
　　凭气息判断，朝他走过来的应该是一名男性护卫，且附近不存在其他人，十米内的视野范围被照亮，乔奕颇为诧异地看到了包围着金属巨物的戒严标识。
　　“五个小时前KDS系统发布的公告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坎迪斯训练营内所有人一律不得靠近后坡！……等等，你，你是向导？”
　　“你们向导不是有门禁的吗，现在这个点到处乱跑很危险。”察觉到乔奕的身份后，该护卫的声音缓和了不少，“你叫什么名字？编号多少？”
　　乔奕抿唇，一时间脑子里千回百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这个护卫。可他眼下又撒不了谎，护卫腕表内的子系统和KDS数据库绑定，一旦录入自动识别真伪。
　　眼角余光扫过护卫腰间的配枪，乔奕又不得不放弃硬来的打算。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你，你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乔奕攥住护卫的衣袖，一派惊慌无助的模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登记我的信息？”
　　明显漏洞百出的话语，可架不住护卫对向导骨子里的那点保护欲，对方几乎在一瞬间卸下了心防，语气温柔不少，“别担心，副团长派我来主要是看守这个坠落不久的机甲，你别看它现在不成形，据说可是由记忆塑金制成的S级机甲，正因为贵重，进出这块的人无论谁都得登记在册。”
　　乔奕一副被雷劈的模样，讷讷道：“都已经坏到这地步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外力因素和人为因素要区分看待，上头这么重视这玩意儿，肯定是因为驾驭他的哨兵身份不简单，万一人家到时候追究起来，可不得给个说法不是？”
　　乔奕：……
　　我刚刚都做了什么……不对，要算账那也是那个男人自己先动的手。
　　“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护卫耐心地重复道。
　　乔奕这才从魂游状态醒来，他抬头对上这名护卫棕褐色的眼睛：“你没有见过我。”
　　护卫瞳孔微微放大：“你……”
　　不怎么顺利，乔奕不得不增强了共感力强度，与此同时，深入对方脑内的意识流开始衍射扰动波：“你只要记住，你没有见过我，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出入后坡！”
　　“我……没有见过你……没有人，出入后坡……”
　　护卫五感不及哨兵，没有成形的精神图景，少了精神屏障作为抵御的意识云自然也脆弱得多，乔奕这次算是比较顺利地纂改了对方的记忆。
　　一个小时以后，他轻车熟路地翻墙溜回了自己房间，门禁这种小问题早就难不倒他了，小吉尔对乔奕晚归似乎也已经见怪不怪，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乔奕走过去捏了捏他温软的脸颊，心安了不少。
　　倒霉了一天，总算能好好休息了。轻手轻脚洗了个澡，乔奕带着一身水汽爬上了床，小吉尔贪凉，循着身边的温度靠了过去，乔奕伸出手把他捞进怀里，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乔奕并不知道，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怀里的小鬼睁开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
　　******
　　第二日的坎迪斯训练营，平静如常。
　　这完全是出乎乔奕所预料的，且不说艾尔伯特兄弟当中曝光的家族丑闻，连后坡那位哨兵和他坠落的S级机甲这事也被捂得死死的，坎迪斯高层这消息封锁工作做得实在令人叹服。
　　可怜了乔奕，一整天神经都处在高度紧绷状态，生怕昨晚那个男人来找自己算账，好不容易日常训练熬到了头，一切和平时无异，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副团长亚特·艾尔伯特突然出现在了集训场上。
　　“听说那位昨晚眼睛受伤了，连夜送去帝都就诊，现在这偌大的坎迪斯由他接管……真是好命。”
　　列队中一阵骚动，排在乔奕前头的那位女向导似乎是有些渠道的，偏头对同伴道出了内幕。
　　“不就会投胎么？”旁边那男性向导斜了眼台上模样出众的人，“我看他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就不爽，拽的跟二百五似的。”说完还啐了一声。
　　乔奕抬眼看去，台上的亚特唇红齿白，身材颀长，看似瘦弱却一点不失副团长该有的气势，瞧着昨晚的事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也是，在这兄弟俩的地盘，有谁敢不要命对他们指指点点呢？
　　看来权力大到了一定程度，真的能够只手遮天……想到此，乔奕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视线随意地朝亚特身后瞥去，乔奕全身的血液顿时冷了个透。
　　是那个男人！
　　昨晚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男人甜到发腻的信息素，高热汗湿的皮肤……乔奕迅速挪开了目光，嗓子发干，无意识地舔了舔唇。
　　心跳很快，说不出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亚特开始发话了，似笑非笑，“昨晚有个向导，无视KDS系统发布戒严令擅自闯入了后坡，为整个向导团引来了不小的麻烦。”
　　“现在，我给他三秒钟的时间！主动站出来。”
　　列队中百余十人一片死寂，乔奕有些不安。
　　……难道，我被那个护卫供出来了？
　　亚特早晚会找他的麻烦，可为什么这么快？！他只是想再争取一天时间而已，一天就够了！
　　明天KDS竞标系统开放，来自世界各地的权贵们将受邀到访坎迪斯，参与现场拍卖，他为了今天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到时候只要趁着守备护卫们松懈的时候，开走其中任何一架飞行器，他就能永远离开这鬼地方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三……二……一！”
　　倒数结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整个集训场静得仿佛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亚特似乎对这个情况早有预见，他冷冷地挑了挑眉，转身朝身着墨色军装的男人鞠了一躬，“那么，索罗上将，劳烦您了。”
　　男人微微颔首，缓步从台面上早了下来，军装上的十字徽闪耀着夺目的锋芒。乔奕最先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如黑曜石般纯粹的色泽，嘴唇很薄，鼻梁高挺，每一处五官都似经由造物主精心打磨过的，锋利如刚出鞘的剑，是汇聚了天底下阳刚之气的美。
　　明明，昨晚是……金色的。
　　乔奕垂下眼，淹没在人群中尽量降低存在感，他能感觉到男人越走越近，上将又怎么了？那么黑的环境下，没见过自己的脸，绝对不可能认出的。
　　……可是，真的么？为什么心里如此不安。
　　男人越走越近，乔奕嗅到属于哨兵的无比浓烈而霸道的信息素，宛如触动了什么开关，头脑越发昏沉，那种诡异的黏滞感再度自身体里一波一波涌出……
　　啊，该死！
　　他有些站不住了……
　　对了，信息素！
　　“拉姆尔，我需要你，隐匿我的信息素，拜托了！”乔奕大口喘着气，连他那一向不敏感的嗅觉都能闻到自己浓郁到叫人窒息的气味，身体简直像是在取悦男人一样，自发地分泌高浓度信息素。
　　快点，拉姆尔！他快过来了！……他看到我了！
　　就在乔奕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不在了。”那是种低沉如大提琴的音色，在场的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
　　亚特愣了一秒，“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之后又连忙补充道，“您的意思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这里，还是说就在刚刚，他走掉了？”
　　索罗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明确表示。
　　亚特脸扭曲了一下，按捺心中的不满，毕竟眼前这位大人不是自己能得罪。
　　“既然不在这里，那么先解散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使低着头，乔奕也能感觉到男人离开前，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
　　“前辈，你没事吧？”解散后乔奕迟迟未动，小吉尔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
　　乔奕欲哭无泪，他现在浑身无力，两腿发软。
　　【233，你有种给我出来解释一下这什么情况！】
　　将坑爹进行到底的系统鸟都不鸟他……
　　“前辈？”吉尔推他的时候不过稍微用了点力气，乔奕却一头栽倒了，小鬼吓了个半死，忙抱住他的腰艰难地维持平衡。
　　旁边有个好心的向导见了，倒是走过来搭了把手，帮助吉尔把乔奕给顺利抬回了舍区，离开前还嘱咐乔奕好好养病，别让你弟小小年纪操碎了心。
　　乔奕：……
　　******
　　那个男人的哨兵信息素实在古怪，即使已经不在受影响范围内，身体还是十分敏感无力。吉尔在洗浴间放好水，扶着乔奕泡进了浴缸。
　　浑身沐浴在热水里令乔奕感到十分舒服，不多久便昏昏欲睡了，等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黑了。
　　他刚睁开眼就对上吉尔异常炽热的目光，心里一毛，有种自己被当成食物的错觉。
　　乔奕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纳闷：“这么晚还不睡？”
　　吉尔垂下眼，鼓了鼓腮帮子。
　　“饿了？”乔奕试探道。
　　“不是，”小鬼抱膝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神情有些阴郁，“天一亮，前辈是不是就要被那些人押着送去竞拍行了？”
　　他紧张地咬住拇指：“我听别人说，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每年都是。”
　　乔奕从来没见过吉尔露出这种表情，好像将会失去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似的，非常悲伤，忍不住软声劝慰：“为什么不开心？我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怎么会永远回不来？吉尔想我了我就会回来看你。”
　　“我不要！”小鬼拍开乔奕的手，大声哭道，“为什么一定要走，前辈讨厌我了是不是？”
　　乔奕怔住了，他没想过自己的离开会对吉尔造成这么大的负面效应。
　　“吉尔这么可爱，怎么会讨厌你？可是如果我明天不走的话，真的就永远再也不能跟你见面了。”
　　“不能留下来吗？”
　　乔奕摇摇头，“这里的人会把我赶走。”
　　“那么，我能和你一起走吗？”吉尔眼睛亮了，像是看到了希望。
　　乔奕不忍心看他的眼睛，其实他真的有想过带吉尔一起走，可不行，太冒险了，且不说自己逃不逃得掉，就算侥幸逃掉了，以后如果再被抓回来呢？到时候吉尔怎么办？
　　他完成任务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吉尔不行，如此依赖自己的小鬼要是有一天发现这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到时候要怎么办？
　　说到底，乔奕他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根本不该牵扯进任何感情里，就该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不行。”

　　吉尔嘴唇动了动，一副要哭的模样。
　　“前辈，求你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走，坎迪斯别的不说，这四年的锻炼对你还是很有帮助的，吉尔不是一直想成为一名厉害的向导吗？那就留在这儿。”
　　乔奕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四年以后，我会回来，带你离开。”
　　“骗子。”
　　赌气似的吐出两个字，吉尔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盯着乔奕，“前辈，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每晚背着我偷偷起来翻那些飞行器的操作手册，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你常常深夜带着属于哨兵的信息素回来，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你不想被当成物品拍卖，你想偷偷溜走……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你不相信我，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吉尔没有安全感地缩成一团，低声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是不肯带我走？……我知道，你是不是受够了总被一个明明讨厌得要死的小鬼整天缠着？”
　　“我，”乔奕表示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还是那个萌萌哒天真无邪的吉尔吗，心眼比他还多，“你，你到底再说什么？”
　　吉尔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我那么喜欢你，你连一点点喜欢都不能分给我吗？就那么讨厌把我带在身边吗？”
　　乔奕彻底哑吧了。
　　等他从小鬼这歪理中走出来，才惊觉吉尔已经迈着小短腿噌噌噌跑出了房间，拉都拉不住。
　　这小兔崽子，跑得倒是挺快啊，跟我闹脾气是吧！
　　……老子还不伺候了！
　　乔奕拉上被子倒头就睡，走了也好，省得天明的时候又哭又闹搞得心烦。
　　呃，不对啊，这有门禁他个十二岁的小鬼能怎么出去？
　　想到这儿乔奕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赶紧上外头找人去了。他问了看守的护卫，对方并没有允许小孩出去，绕着偌大的舍区转了一圈，总算在围墙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小孩。
　　此时的吉尔早已冻得浑身冰凉，小脸上泪痕斑驳，哪怕睡着了也还在不自觉地抽泣。
　　乔奕的心像是被什么勾住，微微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