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桂七芒

9、第 9 章

　　漫长的调查终于在两个月后结束。
　　这两个月里，顾默虽然表面上平静，但内心却十分焦灼，尤其是得知傅沉砚被董事会逼着交出总裁职位的消息，形势看来比他预料得还要凶险。反观傅沉砚，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也不知是真胸有成竹，还是压根放弃了抵抗，每日里竟开始研究起做菜来。
　　这么减减加加，顾默竟然还胖了一斤。
　　好不容易等到开庭时间，因为涉及到商业秘密，庭审以不公开的方式进行。
　　陈琴作为书记员参加此次庭审，顾默就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了看时间，又起身去倒了杯水，才喝了一口就放下，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想要写份材料，没打几个字，就停了下来。看一眼手表，才过去十分钟。
　　好漫长啊，从来没觉得时间流逝这么慢过。
　　直到下班前五分钟，陈琴才回来。
　　顾默想问，不敢问，又不能问，只是顺手理了理桌上的材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陈琴咋咋唬唬地开始嚷嚷：“小顾哥，我真的好羡慕你。他真的，好爱你。原来每一瓶香水，都是送给你的无言的情书，是真的。”陈琴感觉激动地要哭了。
　　顾默还是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你迟早会知道的。”
　　在判决书下达的那一天，傅氏集团的官博发了一条微博，是一条视频，几分钟后就立刻冲上了热搜。顾默这才知道当时陈琴在说什么。彼时，傅沉砚又回到了傅氏。
　　“大家好，我是傅氏集团的董事长傅沉砚。今天发布这支视频，除了向公众交代案子的判决结果，更想和大家聊一聊‘默’系列香水。”
　　傅沉砚英俊的容颜出现在视频里。
　　“‘默’系列香水，源自我爱人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以香水起家，但是很不巧，他对市面上的大部分香水过敏。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早就开始研制针对易过敏群体的香水。
　　‘默’系列第一瓶香水诞生在八年前，但是很遗憾，他没能闻到它的味道。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我，我也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去向他告白。
　　往后一代又一代的‘默’系列香水，都是我对他情绪的映照，就如同它的理念，这的确是一封又一封我无法送出的情书。
　　可是很高兴，今年的‘挚爱’收到了回信，我忍不住想和大家分享这个喜讯，就如同根本无法掩藏的他的美好。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想向全世界炫耀我最好的爱人。”
　　顾默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曾经有人问过我，等待如果永远没有回应该怎么办？我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因为我的等待有了回应，所以我压根不用去纠结这个问题。”
　　视频里的傅沉砚有些得意地笑，像是得到了珍宝的顽童。
　　“祝福你们每个人也都有一个可以等待、可以思念、可以拥抱的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默在第一时间拨通了傅沉砚的电话。然而，等到电话接通，他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只有沉默。
　　“看到了？”傅沉砚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顾默说道，“香水都是你自己研发的吗？”
　　傅沉砚得意洋洋：“想不到吧，我还有这手艺。是不是又多爱我一点了？”
　　“嗯。”
　　“我故意的。”傅沉砚逗他，“要不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如果跑了，我多亏啊。”
　　顾默“噗嗤”一笑：“你怎么这样啊，电视剧里不都是一腔深情埋在心里吗？”
　　傅沉砚不屑地回答：“所以这种人只能是男二啊，傻子才干这种事。”
　　顾默轻笑，踟蹰着转换了话题：“傅沉砚，所以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吗？”
　　这时候换傅沉砚不说话了，半晌，他才低低地说道：“你念高一的时候，我念高三。”
　　“我们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顾默讶异道。
　　“是。”
　　顾默又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会喜欢我的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那是一个，唔，稍微有点长的故事，等我回家慢慢告诉你。”
　　“好呀。”顾默应道，“那你先忙吧。”
　　“嗯。”
　　“傅沉砚。”挂电话的瞬间，顾默又叫住傅沉砚，“我爱你。”
　　“我也是。”
　　后来，顾默特意去翻了翻判决书。傅沉砚提交的证据材料被浓缩为一段话：被告向本院提交书证一份，为傅氏集团“默”系列香水制作灵感记录和味道说明。结合证据产生时间、证据内容以及香水实际生产情况，足以认定“默”系列香水为傅氏集团独家研发，不存在侵犯他人商业秘密的行为。
　　寥寥数语，却包含着一段漫长岁月里不为人知的盛大暗恋。
　　那是九年前的夏天，顾默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过于俊秀的容貌引起了操场上不小的轰动。傅沉砚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心中似有涟漪荡开。
　　说是一见钟情并不准确，若是没有后来的巧遇，那大概也只是少年时的一种悸动，终究会归于了无痕迹。
　　但命运让他们的轨迹有了交集。
　　似乎所有关于青春的故事，都会和天台有关，他们也不例外。
　　彼时的傅沉砚正因为能力出众被傅家老爷子重点培养，每日奔波在学业和公司之间，最好的兄弟又出了国，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每天也就午休的那么一段时间，能在天台透透气。
　　天台有一个废弃的小房间，四面墙上都已经被各种涂鸦所覆盖，周围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粉笔，傅沉砚捡起一根，在上面随意地写上一个数学公式，在各种表白和自说自话里显得格格不入。
　　第二天，那个公式却有了解答。
　　傅沉砚饶有兴致地又写上了一个化学公式。
　　第三天，依旧是解答。
　　傅沉砚继续写物理题。
　　不出意外又有了答案。
　　傅沉砚就这么和一个陌生人把所有学科的题都答了几遍。
　　后来知道对方是谁，也是一场意外。
　　他们高中有全校传阅优秀语文作文的传统，那一天，顾默的作文传到了傅沉砚的手上，熟悉的笔记，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天台上的游戏，又想到了入学时国旗台下的那张脸。
　　扑通、扑通……心跳的鼓点更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他，看他一个人在图书馆自习，看他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
　　直到后来，傅沉砚发现顾默的目光里有了另外一个人，就像他追随他，而他又追随另一个他。
　　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关注顾默似乎成了他一片死水般生活里的唯一慰藉，像是戒不掉的一种习惯。
　　天台再没有另一个人的回应，可落在顾默身上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后来啊，他甚至爱上了他喜欢别人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的顾默温暖极了，就像是冬日里的咖啡那般妥帖。
　　再后来，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程晨认识了傅瑜，顾默认识了傅沉砚。
　　故事有了新的开始。
　　顾默听完傅沉砚讲的这些过往之后，表情有些微妙。
　　傅沉砚还有些委屈：“那时候，我有几次和你碰到，你总是捂着鼻子看我一眼就跑，我都快以为你讨厌我了。后来才知道你对香水过敏。”
　　傅沉砚当时确实难受极了，毕竟也只是个高三学生，情窦初开的时候被心上人“厌恶”，可想而知，打击有多大。那也不能怪他，他们家就是做香水的，他那阵子被拎着一直在研究室蹲着，谁能想到身上沾染的香水味会让人过敏呢？
　　顾默默不作声地看了看他，慢慢爬过去，跨坐到他身上，两只手揽住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啊。”
　　傅沉砚抱紧他的腰，得寸进尺道：“那怎么补偿我？以身相许？”
　　顾默的脸倏地红了，他不敢直视傅沉砚的眼睛，只能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发出几不可查的声音：“那你，轻点。”
　　那一晚，顾默始终没有说出的真相是，当年他会在天台上写下答案，纯粹是一时心软想要帮助某个可能因为不会做题而沮丧地在墙上写下问题的“学渣”而已。
　　这些，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他希望在傅沉砚的回忆里留下的是浪漫的印记，即便那并不是事实，顾默也愿意为他篡改真相。
　　官司的事情结束之后，在几次舆论发力之下，尤其是那支表白视频一出，傅沉砚基本稳住了局面。
　　他的胜诉反而倒锤了龚氏集团盗窃傅氏集团商业秘密的事实。他大伯和龚氏集团总裁龚毅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都没想清楚为什么他们打时间差，用舆论和官司造成傅氏股价大跌后小股东抛售股份再大肆收购，以期达到绝对控制份额的计划最终还是落空了。
　　傅沉砚大发慈悲把答案告诉了他们，因为从很早开始，他和陆泊染在海外创建的投资公司就已经着手收购傅氏股份。傅沉砚虽是大股东，但手上股份也不过25%，没有绝对控制权就意味着变故发生时的无法自保，他和陆泊染很早就通了气，尽可能收购傅氏股份。
　　这次他大伯和龚氏集团联手做局，既是危机，也是新机。他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想要逼宫，他就顺势而为，自请卸任，让他们以为阴谋得逞。在其他小股东纷纷抛售傅氏股份的时候，他就让陆泊染大量买进。他大伯和龚氏以为他们的占比已经高于傅沉砚，却不知他还有后手。更别提，在最后，乔宁还送上了一份大礼——他把他手上所有傅氏的股份全部无偿送给了陆泊染他们，只为报农家乐的“一菜之仇”。至此，傅沉砚手上股份超过50%，取得绝对控制权。
　　一切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在傅氏的大宅里，一个小小的插曲正在发生。
　　程晨正式向傅瑜提出离婚。傅瑜不明白、不理解，程晨却依旧坚持，这既是傅沉砚对他的要求，也是他自己坚定的选择。
　　他报复错了人，根本没法再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傅沉砚为了傅瑜保住了他，此刻他应当已经被警察带走——他利用他的专业和在傅氏的职位，里应外合，在傅氏集团电脑系统上留了后门。只是傅沉砚先察觉到了，来了个将计就计。
　　傅沉砚起初会怀疑到他，说起来可笑，不过是对“情敌”的过度关注。因为顾默口中的程晨和他见到的程晨似乎“判若两人”。
　　顾默口中的程晨，因为父亲去世早的缘故在同龄人中显得异常早熟，不卑不亢，独立自主，决断力和执行力都非常强。而傅沉砚见到的程晨，像是极度依附于傅瑜，整个人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造成这样的反差，无非是顾默滤镜太强，或者程晨本人太会伪装。
　　但当初让顾默伤透心的，顾默给他介绍对象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相处这么多年，若是要拒绝，早些年就可以断得干干净净，毕竟顾默和他的职业不同，也无法给他带来助力。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个人的感情肯定也是不一般了。程晨完全没必要去挑破他们的友情，尤其是他曾经可能还目睹过傅沉砚和顾默的“不正当关系”——顾默去傅家试穿伴郎服那次，傅沉砚离开的时候，发现门留着一条缝隙，然后在走廊上看到了急匆匆下楼的程晨的背影。
　　程晨若是想讨好傅家，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把顾默送到他身边来，却反而把他推开，这无疑是一个“得罪”傅沉砚的举动，甚至就连顾默生日那天要和沈聪吃饭的消息也是程晨亲口说的。这不符合他在傅家打造的人设，也不符合顾默滤镜里那个照顾他的哥哥形象。
　　还有工作上，如果真如顾默说的他成绩优异、动手能力强，早在大学时期就拿过很多全国性奖项，甚至开过私人工作室，是那种抓住一切机会就会往上爬的人，那为什么在和傅瑜结婚后还愿意窝在傅氏的信息安全部里？莫非真像他说的，不想靠关系？可事实上，他去问过他的部门经理，对他的评价仅是平庸二字。
　　程晨身上的矛盾点实在太多了，于是，傅沉砚开始调查他。其实早在程晨和傅瑜谈恋爱的时候，傅沉砚就已经做过一次调查，只不过看样子做得还不够仔细。这一次，他想到顾默曾经和他说过程晨是被养父母收养的，于是加上了他生父母这条线，这一查，真查出了点东西。
　　程晨的生父在一场工厂的爆炸事故中去世，那家工厂隶属于傅氏集团下面的分公司，但说实话，傅氏集团下面的公司太多太杂，很多天大的事对于傅氏而言不过是个小事。当年事故发生后，傅氏集团已经按照规定拨付了赔偿款，但是，中途一部分却被那家工厂的经理贪了下来。当时程晨的母亲因为丈夫去世，缠绵病榻，很多事情都是由程晨自己去交接的。经理见程晨还是个小孩子，骗他傅氏不肯赔偿，还假模假样地表示自己会拿出一部分钱来作为赔偿。程晨当时根本弄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就算想直接去找傅氏，也被经理以各种名义拦了下来。最终程晨的生母也因为没钱治病而去世了。这也印证了顾默和他说过的，父母去世后程晨的窘境。
　　真可笑，他错把仇人当恩人，一心复仇，最终却是所谓的仇人将他保护了下来。
　　傅沉砚对警察说，程晨做的一切都出自他的授意。此前，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泄露他的公司机密，所以才让程晨故意留下后门，来一出瓮中捉鳖。
　　自此，程晨完全无法面对傅家。傅沉砚也表态，只要他和傅瑜离婚，一切到此为止。其实不用他说，程晨也会这么做。他已经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傅瑜相处了。毕竟他利用她胜过爱她。
　　从头到尾，这场报复就是他自以为是的笑话。
　　程晨走了，顾默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心里也只是淡淡地划过“走了啊”三个字，就没有任何波澜。不是没觉得程晨在“立功”之后反而要和傅瑜离婚并从傅氏离开这件事有多少诡异之处，但是他对他而言，已经是陌生人一个，没有了关心的必要。倒是傅沉砚最近因为傅瑜的情绪而有些心烦这件事，让他比较关注。
　　傅瑜完全无法接受程晨要和她离婚这件事，但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闹，程晨还是态度坚决，只说自己对不起她。傅瑜问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他点头承认，并表示愿意净身出户。
　　于是，在长久的挣扎、绝望之后，傅瑜和程晨协议离婚，一刀两断。
　　肚子里的孩子因为月份太大无法引产，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傅瑜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也不怎么照顾孩子。
　　于是，孩子直接被傅沉砚接了过来，就连名字都是他取的，叫傅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但要说起来，却还是顾默照顾得多些。
　　傅萱一岁多的时候，就会走路了，有一天，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封红色的请柬给顾默，顾默还记得傅瑜的喜帖就是这个样式，只道是傅沉砚竟将喜帖保存了这么久。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
　　傅沉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房里走出来的，双手撑在沙发上，从顾默的背后探出头来：“要不要填个日期？”
　　喜帖里的新人名字和婚礼地点都已经填写完整，落款日期，却分明是傅瑜结婚那会儿。是傅沉砚那张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写错的喜帖。
　　“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我看两个月后的10月10日是个好日子。”
　　“我觉得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傅萱也跟着“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屋外阳光明媚，一切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