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怪僧都（五） ...
-
25.
山下，贺茂学寮。
每年冬的初雪下来时，宫廷中就要举办仪式，惯例都会安排有阴阳师在场侍着。今年的仪式结束后，安倍晴明随着贺茂忠行回到西京的学寮，考虑到未来几日还有夜课，就直接暂住在学寮中。
夜晚雪冷还要上课，年轻的阴阳师在白日总昏昏欲睡，屋外雪停时，他才慢慢抬开窗，让几缕冷气吹醒自己，继续研究式盘和星辰变化的记录。
这次安倍晴明住的地方恰好对着通往后山的一条小路。自从上次回来之后，他不太说得清贺茂朝义和自己算不算得上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了，如何往来相处也一概不知。
毕竟是他拒绝了对方允许的提问，因为那的确不符合应该保持的礼节，同样的，他也因此丧失足够去寻找对方的理由。
“何况也不能深夜的时候去叨扰吧……”
安倍晴明自言自语道。
式盘在心不在焉的手掌下转动，忽地窗外有一道青色的火光亮起，穿过窗缝映到他的脸上，染得雪发与年轻的眉眼看起来有几分妖异。
“？”
安倍晴明没有感觉到恶念，顺着光看去，就见到空荡的后院草丛上，漂浮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素布灯笼。
……
后山的庭院内，白藏主一敲木杖。
“妖怪之间的比试，一向以实力夺胜！若你能接下我三杖，这一局就算你胜！”
九十九朝控制着身体向后仰了仰，阴阳怪气道：“哦，真不愧是寺庙中的主持啊。”
赢不过就动手动脚打打杀杀了是吧。
调侃的话语让白藏主捏紧手中的木杖。
这个提议对身躯病弱的贺茂朝义很不利，就算能把千百片叶子砸下来，他估计也接不住梦山之主的一次攻击。但白藏主吃了瘪有气没处撒，也不能输，当然会提出能扳回一局的悬殊比试。
灯笼妖怪不急不缓地问九十九朝：“您需要找帮手吗？”
猫又的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却见大人点点头，自然道：“那肯定是要的，毕竟只要赢下两局，也就不用继续麻烦阁下了。”
这副大口气让白藏主皱起眉。
的确，如果九十九朝在这一局找来天狐，他可能真的要拼上毕生的修为才有一丝胜机。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天狐还是算是个比较讲道理的大妖，自己来要回族中的后辈也曾有前情，或许他可以在天狐来到时好好解释一番，让对方不要完全插足其中，让九十九朝输得体面一些就是了。
小雪稍停，屋中的青年向外走出几步，站在缘侧朝外吹出一声呼哨。
啪啦啦的振翅声从林中传来，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到青年的手上。大妖们看到那是一只刚成年的乌鸦妖怪，翅羽黑亮，有一道金缘，很是引人注目。
“大人！……嘎？”乌鸦兴致冲冲地大喊，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周围诡异的气氛。
九十九朝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即使是被叫过来的乌鸦本鸦都没想过，它就这么被举了起来，面朝白藏主。
“请吧。”九十九朝说。
一只乌鸦对一只狐妖，大小差距可比蚁象，荒唐极了。
看着白藏主茫然同时又在酝酿怒意的表情，灯笼妖怪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笑出声。他很难理解这位“狐狸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像是在无所谓自己性命地于老虎前拔须。
如果他真的有后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那他的后手也毫无让人猜测的逻辑。一切便显得怪异。
同时他也在侥幸，这么登门而来无礼对待，要不是白藏主直接踹门，要被戏弄的就是他了。
灯笼中青色的火焰不再频繁活跃地跳动，缓和下来飘出几点火星，那几点火星没有熄灭在空中，而是飘向一起走到庭院中对立的二人中间，旋即噼啪闪烁绽开，化作一个新的青灯笼。
坐在屋内的无头身躯持着木扇在地面敲打三下，二人中间的青灯笼便传出声音，口吻柔滑。
“二之局，开始。”
雪白的木杖顷刻引动了风雪和气流的千斤之力，率先下压的气劲重如实质，吹飞地面上的雪与青年的衣衫。
乌鸦在气流里惊恐地嘎嘎掀展翅膀，突然身体一歪，它被九十九朝扔向雪白的木杖。
狐狸大人——！？
乌鸦慌乱地一张翅膀，薄弱的妖力依循求生的本能竖起一个屏障，锵地一声。
它、它挡住了！
惊惧的反应还没下去，乌鸦就看到自己的屏障啪地裂开了蛛网的碎纹，大喊：“大人！大人！”
九十九朝挡住眼前凛冽的罡风：“撑着，想想之前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这个鼓励简直就像见了光的薄霜，没有半点用处地飞速消弭，但乌鸦在自己的嘎嘎声中还真的没有落跑和吓得肝胆俱裂，翅羽的金边在扇展的动作里似乎变得更加夺目了。白藏主沉下呼吸，猛地抽杖，后退几步。
第一击结束了，乌鸦像一片羽毛晃晃悠悠地飞倒回九十九朝手里。青年的拇指在鸟脖子上摸了摸，把乱了的羽毛抚平：“撑得住吗？”
乌鸦昏头昏脑地发出更加嘶哑的声音：“呃、呃——只要是能帮上您的忙。”
九十九朝：“做得不错。”
“虽然不知你等用了什么手段，”白藏主动作未停，喊道，“第二击！”
第二击应声而来，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去过分震惊一只乌鸦小妖能接住自己的一击，此时更多的妖力从僧袍下被释放，巍峨山川积雪咆哮，强横无匹地要将所有掩埋。
妖气如浪潮再起，以这个小小的庭院为中心，扩散出的气风倏地像四面八方扩散。
整座后山群鸟惊飞树雪摇落。
九十九朝第二次将乌鸦扔了出去。
告罄的妖力不足以作出任何抵抗，乌鸦连飞翔的节奏都没找到就看到雪白的影子贴近自己的眼瞳。它脑子单纯，思考也很简单，九十九朝说想想之前怎么做的，那它就会疯狂地去回忆之前——那个在可怕的空间里被古神盯上的恐惧，和被拢在手心里的温暖。
那样的感觉让它如黑豆的眼瞳之中，倒映出来一把光亮明澈的刀刃。
火花骤然从撞击点迸射，雪白的木杖和光芒中心出现的长刀撞击出金石相击的巨响，青火的灯笼带着恍惚梦幻的火影连连退后，一股奇异的力量伴随着屏障的碎裂声反冲出气浪与黑羽。扩散的冲击让地面出现龟裂，然后受不住地节节向外凹陷出土崩。
黑与白二色缭乱在半空，一袭红衣轻铠的付丧神划破时与空的间隙。
充沛的神气令灯笼消却了缱绻的妖焰，变作古佛前的灯芒般谦逊地亮着。
灯笼妖怪：“令人惊讶……您的帮手竟然是……”
猫又在廊上跑动几步，贴着狐火的光才敢悄悄打量这个付丧神。虽说是器物生成的妖怪，但是这洁净又锐利的气息，太明显了，这是一位刀剑生成的神明。
降临的神明有一双黑羽的翅膀，从张扬的展翅到敛起，赤红的嘴畔始终挂着宁静的微笑。他手中的刀稳当得没有晃动一分，在青年的身前以护卫的姿态轻而易举地抵住白藏主的攻击。
做得端正的无头身躯打开手中的扇子，做出掩唇思量的姿势。
刀剑是诞生于人类的产物，只要生成，因其染血和护卫的特性，就会直接走向神明与暗堕者两个极端。
利用特性相似的乌鸦小妖联通神明，人类中的法师能做到这个地步，怕不是会欣喜若狂，亦或是对神明恭敬有加……嗯，虽然这位大人是个半妖，但能得到神明的护卫就更稀奇了，是天狐那边的原因吗，对待神明的态度也是极为少见的，好像司空见惯，与神明的关系也不简单……
妖怪不禁喜悦起来。像是遇见一卷有待阅读的书卷，不知还会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项出现，想必这位大人的书页上肯定有许多让他欢喜的故事……
青色烛火忍不住噼啪出两颗星子，就见到乌鸦童子般的神明睐来一眼，登时老实下焰气。
白藏主骇然看着横插入局的刀剑神明。
这就是九十九朝的帮手。他意识到。
……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怪僧都（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