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留步》莫释

2、凤凰山上凤凰游

　　距解江西南岸不远处有一座山，相传百年前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山便得名凤凰山，台亦得名凤凰台。转眼六百年光景如烟散去，这日的凤凰山上凤去台空，远处江水自流。

　　年前太｜祖皇帝猝然病死，其弟即位。改朝换代已近十八年，也已有了根基，民间倒也风平浪静。

　　比起普通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十八年来以八大门派为首的幽影武林却是波涛汹涌。人人摩拳擦掌，翘首盼望着这年的两次武林盛会。一是中秋节八大门派试剑大会，二是重阳节与魔心谷十八年前约下的决斗。这两次盛会的地点不在别处，正在这金陵凤凰台。

　　这日正是端午佳节，晌午骤雨初歇，艳阳当空。金陵凤凰山下行人络绎不绝，看装束多是武林中人。这些人匆匆往山顶赶着，一边与同行的人闲聊着。

　　“不知昆清苑的云梦苑主突然送信给各大门派，让大家今日来凤凰台聚会所为何事？如今距离中秋试剑大会尚三月有余，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在家为试剑大会准备吗？”一个中年汉子朝身边的同伴问道。

　　同伴道:“云梦苑主一向高瞻远瞩，他的想法非是我等这种普通人能了解的。反正马上要到了，等下就知道了。对了，大公子让我们送给叶公子的信你藏好了没有？”

　　中年汉子拍拍胸口，道：“贴身收着呢，你说我们唐门大公子平常稳重自律，从不涉足花街柳巷，这次居然为了一个花魁，连这样的大会都要缺席。”真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有什么怪的，难道你没听说那泗月山庄的楚少庄主终日里混迹青楼？楚老庄主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去，到如今还生死不明，那楚少庄主在这等情况下都能这样，说起来我们大公子比起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中年汉子觉得同伴言之有理，点点头，道：“怪的是大公子与楚少庄主最是投契，关系比和昆清苑的叶公子还要亲近。你说说看那楚少庄主那点比得上叶少苑主？”

　　同伴不屑地打断了他，道：“这你都想不通？虽说他们三人并称武林三公子，不过任谁都知道那楚公子不过是点缀，暗地里称我们大公子与叶公子为武林双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公子与叶公子之间稍稍疏远些也是正常。说到那中秋试剑大会，还真不知这两人哪一个赢呢！”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敢问两位大侠那中秋试剑大会是怎么一回事？在下师兄弟刚从塞外来，不太了解幽影武林的事，还望两位赐教。”那声音淡若清风，润若明月，两人心中俱是一畅，一起循声望去。

　　身后蜿蜒的山道上站着两个青年，长得都颜情深邃。身材较高的那人身着玄色长衫，目光冷峻，腰间一把青柄宝剑;稍矮的灰色衣衫，手持一管碧箫，适才出声询问的正是这灰衣青年，两位看着都不过二十岁的样子。

　　见这两个青年相貌潇洒，中年汉子与同伴心里都有些暗中生畏。不过灰衣青年适才那声“大侠”让那中年汉子甚是受用，他摸了摸颌下长须，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十八年前魔心谷掳去八大门门派不少门人，当年的昆清苑主天机道长前去营救，反被魔心谷妖女所害。事后魔心谷妖女放出风声，定于今年重阳派一名传人与八大门派公推出的一名年轻传人决斗。若是八大门派胜利，魔心谷便会放出掳去的人，从此退出幽影武林;反之若是魔心谷胜，八大门派便要自动解散。”

　　灰衣青年又问道:“ 那这与中秋节的试剑大会又有何干?

　　中年汉子接着道:“八大门派各有自己的得意弟子，就拿那武林三公子来说，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而重阳之约只能有一人参加，这中秋节的试剑大会便是要在八大门派的传人中选出一人来赴约。”

　　“武林三公子？”灰衣青年喃喃重复了一句，满面疑惑。

　　中年汉子的同伴插言道:“ 那武林三公子可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唐门的大公子唐容、昆清苑的叶清柯以及泗月山庄的楚习风。”

　　灰衣青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说起四川唐门在下倒是如雷贯耳，想来那唐容定是不凡，若是能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微露怅然之色。

　　那中年汉子顿时满面得意之色，道：“不瞒两位，我们哥俩正是唐门金陵分坛的弟子。其实见大公子一面并不难，近日来大公子几乎每天都去涧淮河畔的拥芳阁听花魁晚晴姑娘弹琴。哦，听说今夜晚晴姑娘依旧会在涧淮河上弹琴卖曲，两位侠客也可以去凑凑热闹。”

　　四人说说走走，不多时便到了山顶。凤凰台下早已人潮汹涌，台侧搭着八个凉棚，每个凉棚里都坐着几个人，从凉棚外插着的旗子可以分辨出他们分别是八大门派的人。

　　中年汉子与其同伴与两个青年告了辞，便去昆清苑的棚子送信了。两个青年找了一个位置站好，灰衣的那个开口道:“既然唐容不在这里，我看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干脆去拥芳阁探一探。”

　　原来这两人正是前来取唐容人头的江枝与付寒。

　　玄衣青年付寒冰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下，道：“我父母均被魔心谷中人杀害，凡是与剿灭魔心谷有关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浪费时间。”

　　半响没有听到回音，付寒又望向江枝，见他拳头紧握，眼神直直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嘴唇微微发着抖。付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蓝衣青年不徐不疾走到台上。他立时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几乎稳不住身形。

　　台上蓝衣青年站定后清亮眸光一转，台下几百人立即鸦雀无声，那种傲视苍生的气度倒似是与生俱来，令人心折。

　　望着台下众人，蓝衣青年展颜微微一笑，恍如是天地混沌初开的那一瞬，一切都突然亮堂了起来。他朝台下人一抱拳，朗声道:“在下昆清苑叶清柯见过各位武林同道，家师有事耽搁，稍后即到，还望各位海涵。

　　目光一扫台下武林人，又接着道:“十八年前魔心谷横行武林，掳去八大门派诸多门人，甚至设计害死本门门祖师。虽然十八年来魔心谷并未在武林中现身，然魔教一日不除，终是后患无穷。今年重阳一战，我们八大门派誓将魔心谷逐出武林！”

　　台下人闻言立即群情激昂，少不了一通口号呐喊。叶清柯微笑着等待众人平静，一边扫视着众人。虽是几百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他，他却感觉到有两道特别专注复杂的目光射在自己面上，面颊上甚至可以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意。循着来源处望去，是一个样貌风雅的玄衣男子。

　　付寒此时也已留意到叶清柯在看自己，见叶清柯朝他颔首示意，他稍稍愣了一下，茫然点点头算还了礼。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白衣男子走到了台上，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叶清柯忙朝那男子行了礼，便退了下去。台下不少人识得那人是昆清苑苑主云梦阑，渐渐安静了下来。

　　云梦阑是前昆清苑主天机道长的传人，十八年前天机道长被魔心谷主害死后，他便接替了苑主之位。当时他初出江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所以许多人都不肯服气。他二话没说，一人一剑挑了臭名昭著的暗杀组织“啼血”，活捉了“啼血”的首领残夜，从而堵住了众人之口。十八年来更是将昆清苑治理的并井有条，名震江湖。

　　这时云梦阑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本苑主感谢各位武林同道今日能来此聚会。如今距中秋不过三个多月，想来八大门派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名单早已拟定。依本苑主之愚见，不如让这八名后起之秀在余下三个月时间里相聚一堂，共同切磋。以期可以集众家之长，一举战胜魔心谷传人。本苑愿意提供场所以及照顾此八人的饮食起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连声称好。

　　人群里的江枝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些正派人士可真是无聊，就这么几句废话犯得着让这么多人跑来这里么？”

　　朝付寒望去，见他依然呆呆望着远处昆清苑凉棚里的叶清柯。望着叶清柯玉面上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江枝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寒意，突然回想起岚槐临死时惊讶怨毒的眼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突然觉得面上凉飕飕地，回头看向付寒，见他阴冷幽深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面上，好像要用这目光把自己凌迟八块一样。江枝心底一阵冰凉，推开人群离开了凤凰山。

　　……

　　夜晚的涧淮河上画舫来来往往，夜风拂来，连空气也带上了胭脂的香气。河水倒映着两岸的灯红酒绿，直叫人忘却了这纸碎金迷背后的无奈与辛酸。

　　付寒掀开画舫的帘子，轻轻一跃上了岸。不经意回首一望，夜灯下十里涧淮朦朦胧胧，犹如一幅褪了色的美人图。听着风中隐约的歌声笑语，倒好似适才的红袖添香不过是场香艳俗气的梦。

　　他在河边的柳树荫下伫立了片刻，看见岸边的人越来越多，多是些年轻的士子。不多时候果然便看见一艘朱红的画舫驶到了湖心，有丫鬟掀开珠帘，一个面蒙白纱的白衣少女姗姗走出画舫，走到船头迎风而立。

　　“晚晴姑娘！”放浪些的青年已经开始朝那蒙面少女叫喊着，嘴里的话虽不至于下流，却也让周围的人哄笑不已。那晚晴却俏立船头，丝毫不以为忤，她虽是清倌儿，毕竟在烟花之地辗转多年，这种阵势想必早见得多了。

　　这时付寒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挤过人群，一边朝船，上的晚晴频频望着。付寒心头一跳，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日间在凤凰台上见过的叶清柯。想到叶清柯来此或许也是为了这晚晴，付寒心口一室，说不出的郁闷心烦。

　　又继续在人群中扫视着，却找不到他今夜来此的目标人物——唐门大公子唐容，便暗自纳闷起来。听日间那两个唐门弟子所言，唐容该是十分倾慕这名妓晚晴才是，没有道理他不来看这晚晴。

　　这时那晚晴身边的丫鬟朝岸边的人群喊道:“你们不要闹了，我家姑娘要开始选客啦。”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到河边喊道：“喂！你们等等！那个死糖精还没有来呢！”说话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几乎跌进河里，惹得围观的人群哈哈大笑。

　　付寒朝那人望去，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一身黄色儒衫，手持一把折扇，一副标准的富家公子哥装束。

　　这时听见船上那晚晴的丫鬟朝那黄衣青年道:“楚公子你小心啊！我家姑娘可不会对着个落汤鸡弹曲。”岸上的人闻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楚公子？付寒心念一动，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青年的身份。全天下有资格直呼唐容的名字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而敢于在他名字前加个“死”字的恐怕也只有泗月山庄的少庄主楚习风了。

　　虽然遭到众人嘲笑，楚习风却丝毫不在意，他潇洒摇了摇折扇，朝那丫鬟笑着道:“就算楚某驾着五彩祥云来，晚晴姑娘也不会选我，楚某倒还不如跳进河里成个落汤鸡，说不定还可以博取佳人一笑。 ”他一向浪迹青楼，当着岸边无数人的面说起恭维话来也是泰然自若，丝毫不见脸红。

　　那晚晴朝楚习风微一颔首，道：“楚公子太客气了，晚晴一介青楼女子，过得本来是卖笑生涯。楚公子若是想晚晴笑，晚晴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楚公子闻言将扇子一合，朗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真心实意之笑与强颜欢笑又岂可同日而语？楚某虽不才，也知如姑娘这等谪仙之姿，纵然用千金来买一笑，也是玷污了姑娘。”

　　岸边的付寒见这楚习风居然公然调起情来，想到江湖传言楚习风不过是个纨绔弟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时岸边的士子已经等的有些焦躁，便打断了楚习风，叫喊着催促晚晴开始。晚晴见自己躲不过这关，便凄声道:“晚晴感激各位公子今夜来捧场，只是晚晴已经有了心上人，今夜只能让各位失望了。”

　　众人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失望，猜测谁是那幸运客官的同时渐渐夹杂了一些谩骂的言语。

　　楚习风先是一怔，随后哈哈一笑，侧头朝岸上人群喊道:“ 喂！你们都听见啦！晚晴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都没戏了，还不快走！”

　　众人面面相觑，正考虑着要不要就这样轻易放弃了美人，这时听见晚晴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晚晴只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语声飘荡在湖面，似乎有着低低的回声，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晚晴收回目光，伸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古琴，轻轻抚摸了一阵，这才抬头朝楚习风道:“这把琴是先父先母留给晚晴的唯一物品，不知楚公子可愿笑纳？”话音未落便用力将琴朝楚习风站立之地一扔，那琴在空中飞行了一阵，却因为晚晴力道太小，尚未到达岸边便直直朝河里落下。

　　这时只见一条黄色人影跃向湖心，在空中翩然一转，一个优美的回旋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飘回了岸边。众人再一定睛细看，却见岸边楚习风怀抱古琴临风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迷惘。

　　这时河上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众人急忙循声望去，惊见河心晚晴的画舫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花飞溅之下那画舫转眼便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刚才迎风而立的美人儿转眼成了灰烬，而那美丽奢华的画舫也成了河面上飘着的残骸。

　　楚习风张大嘴巴愣愣望着河上的余火，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古琴，突然跺了跺脚，道：“你这个死糖精，美人儿都被你害死了，我...…”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捶打起地面来。

　　暗处的付寒也是吃惊不小，正准备离开。突见蓝色人影一闪，却是藏在人群中的叶清柯飞身离去。他心头一跳，连忙悄悄追踪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奔跑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了江边。

　　江面上一叶扁舟刚刚离去，隐约可见扁舟上白色人影一闪进了船篷。叶清柯在江边长叹一声，却苦于没有船无法追上去。尾随着他的付寒此时心下也已明了，想来是叶清柯在涧淮河边看出了什么蹊跷，这才一路追踪过来。

　　藏身大石碑后的付寒正思量着，却见叶清柯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了过来。

　　“不知阁下可否现身一见？”叶清柯抱了抱拳。

　　付寒明白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想到自己易了容，便索性走了出来。叶清柯俊目中光芒一闪，随后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阁下。”

　　付寒稍一转念便明白叶清柯指的是日间在凤凰台见过自己，他暗暗佩服叶清柯的好记性，当时台下那么多人，他对自己不过是远远一瞥而已。

　　付寒还了礼，道：“对于刚才涧淮河上的祸事，叶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叶清柯回头望了望江面上已经化为一个小黑点的小舟，又回过头微笑了一下，道：“在下的发现不会比阁下更多——阁下应该比我还要早到那里才是。”

　　付寒这才知道对方早已注意到了自己的行踪，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热，他抬起头，望着叶清柯明朗诚挚的笑容，心口突然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叶公子可有什么兄弟？”

　　叶清柯先是一呆，随后道:“没有，在下是独子。”望了付寒一眼，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曾见过与在下面貌酷似之人？”

　　付寒别过目光，望着江上粼粼的波光闷闷道:“他已经去世有四年了。”

　　叶清柯见触及了他的伤心事，面上也俱是尴尬之色：“这个……是在下唐突了。”

　　付寒摇摇头，冷冷道:“无妨，已经过去很久了。”

　　说完不等叶清柯回答便反身飘然而去，留下叶清柯站在那里怔忡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