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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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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过多时,林禾景听到那处传来周棠错的声音:“夫人,你来一下。”
林禾景便顾不得提灯撑伞,手遮过头顶便冲出了小棚。
“怎么了?”
两人皆是背朝河岸城,广白手里的灯笼置于身后,林禾景便瞧到了河岸边侧伏了个不住咳嗽吐水的女子。
那女子头发、衣衫尽湿,脚上穿的绣花鞋也丢了半只,仅剩下沾着泥浆的足袜。
还是春日,她身上的衣裳便已是轻薄夏裳,衣裳沾水,尽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身形。
林禾景上前两步,走到了女子身前,蹲下身轻声询道:“你是何人?”
离她近了,林禾景瞧得更清楚些,这女子看起来是二十七八的年岁,不过是因她脸上涂抹的、已被水晕花去的脂粉使她瞧起来应比实际年纪大一些,透着她耳边皮肤的细白紧致,林禾景猜测着她不过花信。
脂粉所污,使林禾景看不清她的容貌到底如何,但五官是隐藏不住的,女子是标准的鹅蛋脸,下巴尖尖,却不是尖锐的那种瘦。眼睛大,眼尾有点上挑,这使她眼波一动,便有一份媚态,眼尾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这一点“瑕疵”却使她整张脸更加的精致了。
或许世间的不完美,也是一种完美。
那女子原见了周棠错与广白二人,下意识便躲,如今见了林禾景,才稍稍放下一点戒心:“妾、徐月娘,是成兰酒馆的沽酒娘。”
徐月娘掩着唇又吐了口浑水,声音有气无力:“夫人,可否麻烦您送妾去府衙,妾日后必备重礼登门相谢……”
方才周棠错的一身夫人叫得清楚,徐月娘自然听到了。
徐月娘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像刻意捏起的嗓子。
媚骨天成,大抵便是说的徐月娘这样的女子了。
眼下如此狼狈之境,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却都像是带着勾人意味。
纵使她无意。
纵使她求救的对象还是个女子。
林禾景并非是什么知情知趣之辈,瞧了徐月娘这副模样只觉得她是力竭。不顾得她身上脏污将她一把扶起,又见徐月娘抱着胳膊遮遮掩掩挡在自己身前,她顿了片刻,解开了身上那件、原先周棠错借她遮雨的外裳。
“夫君,她衣裳湿了,可否将你的外裳借她暂裹一下。”
人是周棠错同广白从水里拉上来的,这从水里上来的人,必然是全身都湿透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伞送到二人头顶上,替她们遮过浸入黑暗的雨丝。
林禾景将衣裳披在徐月娘身上:“我是府衙的捕快林禾景,姑娘遇到了什么事,可先与我说。”
徐月娘眼眶一下红起,正当林禾景以为她要落泪时,她却只是仰面吸了下鼻子:“妾被人打劫了。”
林禾景一下精神紧张起来,一直压在身侧的捕快刀被她端起——刀太重,拿起时手不自觉地往下沉了一下。
府衙给捕快的刀都是统一的,对男捕快来说正好的重量,于她而言还是偏重一点。
不过这不影响她捉拿犯人,只是在偶尔没有准备拿刀时会被带得轻轻沉下一点。
她将人拉到身后,同时也护住了周棠错和广白。
只一人拦在众人之前,面对着漆黑的湖水——太黑了,她根本瞧不清湖里的情况。
徐月娘没准备被林禾景拉离原处,站定后顿了一下,才放柔了声音:“林捕快,妾、妾并非是在此处被打劫的。”
她是在别处被打劫,面对几个凶神恶煞的劫匪,徐月娘心一横便投了水,抱着宁死不能被毁了清白、万一能逃掉的想法,一直游到了玉湖林。
林禾景松了口气。
也明白,这是一定要往府衙去了。
林禾景看了一眼周棠错。
周棠错自然应了话:“广白,送夫人去府衙。”
“夫君呢?”
陵游还不知猫在这林里哪处呢。
周棠错一想起陵游来,便觉得牙都疼:“夫人方才讲的那个故事,我觉得挺有意思……我想试试念几首诗,能不能唤出河怪来。”
林禾景想起那个突然的拥抱,她低下头:“这世上哪有上河怪,再说了,那秀才也不是在此处唤的河怪……夜黑林深,夫君还是与我们一同走吧。”
“……是挺晚的了,我肚子饿了,就不陪夫人去府衙了。”
徐月娘此时抬头朝周棠错这处望了一眼,眼中有诧异、有轻视、有鄙夷。
周棠错在心中第二十七次骂了陵游,面上只装作理所当然。
林禾景点了点头:“那便一同出林吧。”
不能再推辞了。
将出林,徐月娘小声说了声抱歉,请拿着灯笼的广白往湖边走了走,她一手扣着披在身上的衣裳,一手在湖边折了根树枝,在一汪烂泥中挑上来一只已被泥水污得看不出颜色的鞋。
她毫不在意地踩进去。
她的眼圈一直红着。
但没有泪落下。
林禾景瞧了,说不出来,心里好像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
广白陪着两人走在路上,他的精神并不怎么集中,比起听林禾景相问徐月娘被打劫时的情形,他更担心周棠错和在玉湖林某处的陵游,朦胧间听到林禾景安慰徐月娘府衙不远了,广白抬头上瞧,已见满街的灯火如星。
原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广白回头,嘱了身后两人小心路上的积水。
林禾景选的路是大路,虽现下四下无人,路上空旷,却是让徐月娘渐渐安心,尤其是走过两条街道、看见道路两旁的灯笼和偶尔还开着门做生意的店家,她终于收起了那份惴惴不安。
虽然林禾景说她是捕快。
可她毕竟也是个女子,真再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能尽数指望她。
不过到了大路上便不同了,这周围的房子中,住着数不尽的人,若遇到了危险,她可以向任意一处求救,即使没人能立即出来,可四周的声响就足以震摄住坏人。
更何况,城中还有巡夜的捕快,高高壮壮,只要他们一出现,坏人定不敢造次。
——捕快?
徐月娘看着街头出现的两人愣了一下,下一刻瞧见林禾景向那两名捕快走去。
“赵大哥……”
徐月娘和广白只听到了林禾景这一声招呼,然后便见林禾景往这处指了指,她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接着两人中的其中一个高壮汉子便走上前来:“你随我去衙门。”
徐月娘下意识看向林禾景。
林禾景温声解释:“月娘,今夜当值的是这两位捕快,就算去了府衙,也得等他们回衙门,月娘放心,明早我便去府衙了。”
徐月娘想了想,并没有过多的纠缠,点头浅行一礼:“多谢林捕快。”
跟在赵甲身后,确实很有安全感,可徐月娘不知怎么了,都走了十数步了,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林禾景竟也注视她,似乎是因她回了头,林禾景露了个温笑。
因着这个笑,徐月娘心中莫名安定下来了,这才转了身继续跟着赵甲离开。
等徐月娘走得没影儿了,广白温声提醒:“少夫人,咱们回府吗?”
林禾景应了一声:“嗯,好。”
往周府方向走了几步,林禾景却停了下来,广白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停也跟着停了下来。
“广白,我不太了解夫君。”
这话头起得稍微有些严肃了,广白不自觉地站直了些,然后他听到林禾景的声音。
“夫君是那种好奇心很强的人吗?”
什、什么?
广白抬起头,眼中尽是疑惑。
“夫君说他想在湖前念诗,唤河怪现身。”林禾景回忆着那时周棠错的神情:“我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留在林中。”
广白不知怎么回答,他心知周棠错要留下的原因,但这原因自然不能与林禾景说,他酝酿着说辞:“公子不是听少夫人的话,与咱们一同从林里出来了吗?此刻应该已经回府了吧。”
说罢,他抬起了头,却见林禾景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他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已经以为林禾景识破了他的话了吗?
林禾景轻声道:“……你先回府吧,我再绕路去玉湖林一下,如果夫君到家了,我在林中寻不见他便回去,你不必再出来寻我。”
看着林禾景就转身折向玉湖林的方向,广白也忙跟上,等林禾景回头看他时,他才解释:“奴还是陪着少夫人,也有个提灯的人,若是公子归家见奴归家而少夫人未归,想必又会担忧再出来寻,倒是谁也安不了心。”
林禾景一想也有理,点头应了。
两人抄了小路赶到林子前的小巷时,正见了周棠错提着一身白袍的陵游从林中走出,周棠错显然是极生气的模样,对着蔫头耷脑的陵游不停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声音早飘散了。
广白吓得后背都出了冷汗。
林禾景停在原处,脸上不解:“夫君身边的……那是陵游吗?”
广白无声点头。
“他怎么从林子里出来?还那副打扮?”
林禾景的神情已经渐渐严肃起来,平时那种温温和和没有攻击性的目光已经快要凝成、徐月娘说她被打劫时林禾景一瞬间警惕而锋利的眼神了。
这种眼神广白见过。
曾经老爷任职的府衙,每个遇到案情可疑处的捕快都会有的神色。
那是对一切都抱着怀疑态度、直到寻到一个无懈可击、没有一点破绽的真相才能结束的警惕。
“陵游喜欢唱戏……”广白从未觉得自己脑子转得这样快过,竟寻了个几乎没有破绽的说法,他忙补充道:“最近,又学了折戏……”
林禾景的目光一下柔和下来:“啊,一个月前在街头唱戏追偷儿的是陵游?”林禾景似乎也替他们找到了一个的理由:“原是因为这个……所以约我的玉湖林的,不是夫君而是陵游?击是玉湖林中夫君是在替陵游隐瞒。”
广白后背冷汗又起。
林禾景竟发觉了周棠错的欺瞒,可那时的她,却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而即便是此时,她都没有再问一句为何本自玉湖林外分别的周棠错还现身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