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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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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棠错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是方才过路的一小贩卖剩下来的。
他避无可避地站在林禾景视线之中,脸上皆是尴尬,他又下意识去瞧另一侧——陵游还没有回来。
今天又白瞎了。
他扯着嘴角转向林禾景的方向,一眼便瞧得站在林禾景旁边的一男子,即便是有夜色遮掩,都不难瞧出他生了张英俊的面容。
周棠错都说不出此时是什么缘故,此时的第一反应竟是想以扇子遮一遮脸上伤处,然手抬起来才记起已将扇子丢给了陵游。
呔!
林禾景走上前,头歪了歪,街头的一盏灯便正好落在她的眼中,照得她眸子清亮。
美人者。
乱人心魄。
周棠错目光与她错开,拿着糖葫芦半遮着脸上青肿,正想退后几步站到阴影里去,谁料得林禾景已是一步站到了他眼前:“夫君?”
周棠错忽而顿住,缓缓抬眼。
女儿面容恬静,分明可见她一身浓浓疲倦,可眸光一动便见秋水潋滟,抬眼与他对视的一瞬,她绽开一个温意笑容。
周棠错深呼吸之后,故作轻松,浅浅点了头:“夫人。”
他将目光看向林禾景身边的男子,林禾景立即道:“哦、夫君,这是我师兄,名作孟俞,与我一样,都是府衙的捕快。”
周棠错啊了一声,点了头,合手浅见了一礼。
到底在书院读过多年的书,他有意作礼周全时,是极端正的,虽是容颜有损,然行止间的儒雅矜贵、风度皆不减。
唯、手上两串糖葫芦,煞几分风景。
他头还不曾抬起,便听得林禾景的声音又响起:“师兄,这便是我夫君,周棠错。”
周棠错手一紧,头也跟着抬起,错愕目光与林禾景含笑目光不期而遇。
他这一瞬的失态让林禾景发觉了,林禾景歪歪头,略露不解。等周棠错回过神,不自觉将目光躲开,只觉心虚。
他如今这等模样,又何必介绍他与旁人。
即便不是这等模样,也没什么值得介绍的吧。毕竟他既无功名在身、也不得佳名。周棠错这三个字,实在不值得这样的郑重。
一瞬的难堪压过,周棠错耐着性子等着她的补充。
比如、知府事大人便是他的父亲。
比如、他虽不学无术,却有好皮囊。
可是没有。
直到孟俞看向他,林禾景都没有再开口。
周棠错不解、甚至是有些怨怼地看向了林禾景。
为何不说?
*
孟俞跟在林禾景身后,目光一直未曾停止打量,那是审看犯人的眼神。
锐利,威压。
在这样的目光下,很少有人能够毫不心虚的直视回去。
未解疑惑的周棠错略生烦躁,隐忍之间竟是忽略了——
“既是此时方归,想来是还不曾用饭吧,不若师兄一同到府上,我着厨房备些酒菜,且填一填肚子。”
到底是孟俞先收起了打量目光,他抬了抬手,且作一礼:“多谢小公子好意,只是天色不早,再不归家,恐家中担忧,既然小公子来接阿禾,我就不送了。”
说完他看向林禾景:“阿禾,我先回去了。”
林禾景点点头,道了一声师兄小心。
转头看向周棠错,略带疑惑:“夫君怎在此处?”
周棠错有一瞬地慌张。
“今日城中不是生了闹鬼之说吗,我有些担心,便出门来接你。”周棠错的慌张过后,便是坦然:“只是我对江州尚不熟悉,也不知夫人在何处巡街,想着此处是夫人回家必经之地,便在此处守着了。”
说着他将手中那本来属于陵游的糖葫芦递到了林禾景面前。
“给我的?”
得了周棠错点头,她才接过,忽而想起什么,解释道:“今日我们去查采花贼的线索,因是路远,此时才归。”
周棠错愣了瞬间,完了眉眼如冰雪消融,先前所有的猜测、不解皆化雾烟散去。
解释得这般清楚做甚,他又不曾问什么。
虽是这般想,周棠错的嘴角仍是上扬起来。
林禾景低头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张平安符:“早间说起闹鬼,我瞧着夫君脸色不大好,便去陈神仙那处拿了平安符,夫君若是害怕,可带在身上。”
日日奔波查案,已经辛劳,可仅因他早上那点不悦,还特意去求了平安符吗?
周棠错接过,心头生暖。
陈神仙?
听这名儿便定是仙风道骨的高人。
怕是这符来得不易吧。
连日来对林禾景的敌意,好似在这须臾片刻内便化了干净。
周棠错将那平安符极小心地收起:“多谢夫人,我必会好好收着的。”
果然是害怕妖鬼啊……
林禾景张口咬下一只糖山楂,牙齿勾破了糖衣,山楂的酸涩一下暴露出来,她眉头紧紧皱起,抬头看向周棠错。
周棠错正吃得开心,好像他手里的那串糖山楂没有半点酸气。
可明明那山楂的青皮透过糖衣都能瞧得见。
林禾景觉得牙酸得都在颤抖。
*
回了院里,广白迎上来,瞧着两人一处回来,却不见陵游,不免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林禾景在此处,他也不敢轻易相问,好容易等林禾景回了房,才紧问道:“公子,您怎么同少夫人一处回来了?可是被她发现了?”
周棠错注意并不在他身上,只随口答:“没,爷做事这般谨慎,怎么可能被她发现。”
广白松了口气:“看少夫人回来时并无不妥,可是少夫人不惧鬼怪?”顿了一下,他追问道:“那陵游呢?”
周棠错目光送向院里的葡萄藤,低喃:“广白,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来,她是头一个正经介绍爷的,还是在爷脸不好看的时候。”
什、什么?
广白眉头皱起,眼睛微眯,五官挤出个迷惑神情。
周棠错背起手往自己屋走。
他无心功名、又吃不得学武的苦,便成了如今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境况,偏又爱闯祸,故而周彦与沈知茹同旁人说起他时,总是一副忧心憧憧的模样,临了还总不忘加一句,性子顽劣,难堪大用。
同窗们介绍他时,也多是打趣:知道这位么,周大人的独子,气得夫子们吹胡子瞪眼的就他。
可只有林禾景,正正经经地告诉旁人:这是我夫君,周棠错。
只有姓名。
周棠错捏了捏怀中的平安符,忽地唇边绽开一笑。
广白瞧着浑身鸡皮疙瘩,他提高了声音:“公子,陵游还未曾回来。”
这么一嗓子,终于叫周棠错回了神:“陵游……哦哦……”紧接着脸色巨变:“完了,将陵游忘在外头了……”
周棠错与广白匆匆赶出门,却瞧见陵游失魂落魄地从院门口走进来,他脸上原先白红分明的鬼面妆现下混得模糊,将他五官都染出了恐怖诡异的模样。
昭然从旁走过,吓得一声尖叫,丢了手里的物事便小跑离开。
陵游反应都似是迟缓了,等昭然跑远了他才像是瞧到了门口相扶的两人身上,接下来一声凄惨哭声:“公子!”
周棠错使了个眼神,广白立即上前捂了他的嘴,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屋中。
这厢林禾景听了声音才开门欲探何事,却只瞧得陵游身上的那一点衣角、以及站在廊下故作淡然的周棠错。
“方才是……”
周棠错眼睛都不眨一下:“哦,陵游怕虫子,方才瞧见虫子了。”
林禾景顿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理解:“声音这般大,陵游定是极怕虫子的,昭然拿来过避虫的香丸,还有剩下的,我拿给他吧。”
“不必不必。”眼角余光瞧见陵游正在广白手底下挣扎,周棠错面上笑得波澜不惊:“我屋中也有,夫人不必忧心于他……今日夫人查案想必辛劳,不若早些休息吧。”
“那夫君也早些休息。”
她退入门口。周棠错亦闪身进了屋。
“对不……”
他想和陵游道个歉,可话还没说完,陵游已是挣开了广白的桎梏,几步冲到他面前:“都是奴不好,教公子今日之计又未成。”
“不是……”
周棠错下意识去否认,谁料陵游已落下泪来:“是奴不小心露了身形,还被府衙的捕快抓住了,还请公子莫要怪罪,奴一定将功补过,下回,定不让公子的计划失败。”
周棠错与广白对视一眼:“你被府衙的捕快抓了?”
事情要回到陵游上完茅房后。
周棠错是个半拉子的纨绔哥儿,身上穿得戴的,没一样不值钱的。丢给陵游遮脸的那把扇子,陵游记得是一个月前周棠错在墨文轩买的,二十两白银,一文没还价。
茅房那等子污秽地,这扇子要是被带进去了,在周棠错眼里估计就跟二十两白银丢进去了一样,陵游便拿帕子包了,以石头压在了外头,想着等他解决完大事,再拾了带回去就是,左右都这个时辰了,也没人会出现在此处。
可老天若总遂人愿,世上就没那么多意外了。
陵游出来时,石头被丢开了,石头压的帕子没了,帕里包的扇子也丢了。
二十两银子丢水里还能听个响,他就一进一出的工夫这银子就没了?
他顾不得别的了,忙就四下寻起来。
倒也是巧,离此处不远便一人,怎么瞧着怎么可疑,他大叫一声当即冲向那人。
一身白袍,又是鬼面。
纵是个谁瞧了第一反应都得跑。
于是两人你追我赶跑过了两条街,撞了正巡夜的两位捕快。
陵游眼泪汪汪:“捕快问江州城中今日传言的那个鬼是不是我。”
周棠错眉头跳了一下:“你怎么说的?”
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半夜扮鬼去吓林禾景,他怕是得断一条腿。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
那便好。
周棠错松了一口气:“那捕快呢?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陵游摇头。
江州府的捕快极负责,他这副模样在夜里出现在江州城街口若没个像样的说辞,怕是须往衙门大牢走一遭了。
陵游道:“我说是我喜欢梨园里头那些角儿唱戏,但我唱得不好听,白日里又得伺候主子,就只能晚上跑出来唱两句。”
广白沉默。
是,梨园戏子唱戏是得装扮,但就眼下他脸上这妆容……他是在侮辱哪出戏?
周棠错也有些不忍:“然后呢?”
然后捕快就让他唱了两句。
陵游顿了一下:“他们说奴果然唱得难听,说的话应不是作伪。便道是奴喜欢唱戏,也不可夜间在街头如此装扮,会吓到旁人,教训了奴几句,便放奴回来了。”
陵游从袖里拿出扇子,恨恨道:“奴就说这扇子定是那人拿的,府衙的捕快在那人身上搜了出来,又将他带回衙门去了。”
周棠错接了扇子,轻轻拍了拍陵游的肩膀。
当真是辛苦他了,那样的情形还记着一把扇子。
“下回东西丢了,莫去追,你又没功夫在身上,万一激怒了坏人,反是不妙。”周棠错温声道:“你比这扇子重要多了。”
陵游大为感动,泪光闪烁:“多谢公子!公子放心,装鬼吓少夫人这事儿,包在奴身上了!不吓到少夫人,奴日后就天天扮鬼相。”
这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