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川故事》sasanqua

8、杀死萨拉

　　夏至节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日子，是第一学期的尾声，也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与建校纪念日不同，夏至节是以班级为单位开展活动，以戏剧、音乐表演、迷你电影展示和研究报告会为主，比起建校纪念日的喧嚣，是个充满艺术氛围，稍微有点安静的节日，难怪柳华姐更加喜欢夏至节。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拉着我坐在开着凉爽冷气的第一放映室里看了一个下午的老电影。无论是令人潸然泪下的爱情片，还是看了热血沸腾的动作片，甚至是有点恶俗的恐怖片，学姐总是摆着一张扑克脸，坐姿纹丝不动。
　　“我的父亲喜欢电影和戏剧，我从小受他的熏陶，倒是知道了不少。”在放映结束的时候，学姐对我说，在昏暗的放映室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所谓民主选举，有时候带来的也不一定是幸福，比如班级戏剧的角色推选，但全体投票的结果竟然是由我来扮演大名鼎鼎的戏剧《萨拉与克拉克》的女主角萨拉。无论我如何推托，班委会的权力在这时起到了压倒性的作用，另一边，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柳华姐爆笑了一整天。
　　“为什么选了一个最不符合原著的人来演啊哈哈哈哈……”
　　于是，在无尽的忙碌中，夏至节的大幕被缓缓拉开。

　　事情从一封匿名信开始。
　　夏至节前不久，在班级戏剧的第一次彩排时，幕间，我在下一幕要穿的戏服的厚重裙褶里发现了这封信。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洁白信封和信纸，生硬的印刷字体写着：“请一定要杀死萨拉！”
　　是谁的恶作剧呢？在排练的时候，能够进入更衣室的应该只有我们班的同学。
　　在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剧作家彼得·里克尔的名剧《萨拉与克拉克》的大致剧情：古典时代，伊兹卡王国的王子克拉克爱上了平民女孩萨拉，但萨拉不但比他年长，还是近来关系逐渐交恶的邻国兰斯特的公主的侍女，也是她派来对付伊兹卡的棋子。以下略过一系列复杂纠结的剧情，萨拉终于被克拉克的真情所打动，背叛了主人，但公主临死前却告知她其实是自己与伊兹卡国王的私生女，克拉克的异母姐姐。绝望的两人原本准备殉情，但克拉克在最后关头却下不了手。最终两人分别，此生不复相见。
　　怎么看都是有点老套的剧情，却成为长演不休的经典剧目，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距离夏至节越来越近了，班上一片忙乱，在这时候说出匿名信的事情恐怕有些不明智。于是我在排练间隙难得的社团活动中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封信不是给错人了吗？本来能够杀死萨拉的是克拉克才对啊，只是他最后狠不下心。我对这个结局可不满意了！”素问学姐一边制作着演出用的小道具一边说。
　　雪见学长练习着吉他，他将在夏至节上参加班级的乐队表演，真是多才多艺的一个人。“我觉得是克拉克自己怕死。”
　　看来历史研究会的大家都对《萨拉与克拉克》颇有微词。这时，我发现身为狂热解谜爱好者的柳华姐难得一见地没有发表观点，只是眯起眼睛静静地思考着什么，难道是因为毕业课题的摧残吗？
　　“其实，原本萨拉最后是死了。”学姐终于开口，面对惊愕的我们，她娓娓道来。
　　“作者里克尔最开始写的是萨拉自己服毒自杀，却请求克拉克活下去这样的结局，后来因为萨拉这个角色太受欢迎才又修改了结局。不过，仍然有少数旧版本的拥趸不接受新的结局。”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插曲，两位学长也面面相觑。
　　柳华姐继续说：“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本来应该只有资深的戏剧爱好者才会知道的黑历史，看来江篱的班里卧虎藏龙啊！”

　　虽说发生了这样的故事，但面对已经串联好的剧本，记熟了的台词，为了一个小众的喜好，再去花时间修改也太不值得。虽然觉得对不起那位不知名的狂热爱好者，我还是把这封信当做一个玩笑抛到脑后，在匆忙之中迎来了夏至节的正式演出。
　　开场时，才感觉到这部剧的人气。不但观众席座无虚席，连过道上也挤满了人，甚至舞台侧面也站着观众。历史研究会的成员们占领了视觉效果最好的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大概是来看笑话的。
　　带着一丝紧张，剧情顺利地推进着，终于来到了高潮，两位主角相约殉情的一幕。“克拉克”举着长剑，“萨拉”带着悲壮的表情闭上眼睛慢慢走近。
　　突然，我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慌乱中，身体的协调性起不到任何作用，就这样失去了平衡，像一根木棍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下完了！”我心想，但台下观众的尖叫声让我冷静下来，学姐讲述的故事让我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僵硬地躺在地上，努力用我拙劣的演技表现出中毒时的痛苦。“克拉克，请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这个时候，只能将错就错了。
　　幕布在“克拉克”的悲鸣中缓缓落下，导演飞快地冲上台：“太棒了，真是临危不乱，最后一幕就这样继续，只是‘萨拉’不要再登场。大家加油！”我看向脚下，罪魁祸首是一根没有固定好的音频线。真是太粗心了，音响组！
　　我赶紧走到台下，等待着最后一幕的开始。突然，学姐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作者里克尔最开始写的是萨拉自己服毒自杀……本来应该只有资深的戏剧爱好者才会知道的……”
　　幕布拉开，灯光晃了我的眼。
　　那时，我自作聪明的应急手段，“克拉克”却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仿佛这部剧本来就应该这样演。萨拉的服毒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剧情，作为一个业余者，这样的应变能力也太强了，除非……
　　除非“克拉克”就是想要杀死萨拉的人。
　　台下热烈的掌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演出圆满结束。返场致谢的时候，“克拉克”悄悄向我道了谢。

　　在那之后，“三班的戏剧真是太棒了！”“我感动得哭了好久。”“那个冲击性的结局，真是既特别又精彩。”诸如此类的评价很快传遍了校园。
　　“没想到你演得这么好，而且这样的结局更感人……”第三阅读室里，素问学姐感叹着，完全忘记了之前是如何嘲笑我的。
　　“辛苦了。”雪见学长的话虽然简短，却更加令人欣慰。
　　“话说柳华也真是的，竟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刻去洗手间，错过了殉情那一幕。”
　　“没有错过，虽然没来得及赶回来，但是在过道上看完了。”柳华姐说，“不过，在我看来，就算萨拉不自杀，克拉克也应该会杀死她，这样的结局才是正确的。”
　　“咦，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姐弟啊！”
　　我一下子明白了，在那样一个君主制的时代，一旦萨拉的真实身份被公开，她就是克拉克继承国王宝座的有力争夺者。对于原本无忧无虑的独生子，又有些软弱自私的克拉克来说，她的存在必须被抹杀。能想到这一点，不愧是柳华姐。
　　等一下，按照素问学姐的说法，那个时候，柳华姐并不在座位上。
　　我摔倒的时候，为什么立刻想起了学姐的话？
　　因为那时我不自觉地向身后看了一眼，舞台侧面唯一可以依赖的导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长发身影。
　　混乱的后台，没有固定好的音频线，在重要关头消失的学姐……
　　看着她满足的笑脸，我解开了这个谜题。不惜一切手段想要验证自己的解答，杀死“萨拉”的凶手是狂热的解谜爱好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