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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深心 ...

  •   林紫笙支起身来,四肢疲惫酸软,头痛欲裂。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脑中惊觉地,闪过昨夜的种种情形。
      骗人的吧,自己竟是,做了如此悖伦的事,说了如此忤逆的话么?这样的自己,她心中——会是怎样想呢?
      正在思忖间,似慕已是轻手推门进来。『你起来了啊。』扶着床沿坐下,伸手想要将她垂散的发揽到耳后。
      林紫笙避开了她的手,裹紧被子,缩身向后退去。
      抬头看她颈间缠绕的洁白纱布,殷殷的血丝渗出是如此惊心的触目。紧紧地攥住腿侧的衣襟,雪白的齿不知痛楚地咬噬着鲜红的唇,一直将背脊贴道冰冷空荡的墙角。
      屋内是尴尬的出奇缄默。
      『昨天晚上的事,不用在意的。』林紫笙略有些惊讶地抬头,似慕极力地摆出一个尽了最大努力,至少自认为足以宽慰人心的微笑。『不用,在意的。』
      为什么要这样呢?不如直接厌恶自己吧,在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无论如何自己差点都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孽。林紫笙心中这样想着,将头埋在松散的长发间,肩膀抑制不住地一阵细微颤抖。
      浅紫单衣下瘦削的身体,如大病初愈般毫无血色的苍白脆弱的脸,一直以来在身份和责任的束缚下在世人的面前如遥遥在上不可触碰的日,所有的软弱在自己的面前宣泄得毫无保留而理所当然。似慕心中被这样的信任和真实激动得满满当当。
      林紫笙毕竟是林紫笙啊,不会由着那些软弱崩溃,不会由着那些任性恣睢。即使偶尔显露泣下的小女儿姿态,展开纯真如孩子的无暇笑颜,然而自己心里知道究是不同呵,更多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边外远远地看她,看她一个人决断,一个人背负,一个人担当,是丝毫不与人商榷的高高在上,谢绝所有擅自介入启齿的矜持。
      那一直都未曾消却的眉间隐伤,自己终不知为何。她不说呵,她不说。而自己,总是块愚笨木讷到裂不开缝隙无法开窍的钝石。
      有时会一时冲动地想抱她在怀里,任她泪洒衣襟,放声哭泣,什么不说也罢,至少释放这心中郁积,换得一时畅快淋漓也好。
      然而每当伸手,指缝间尽是些虚无缥缈的“无”,顿眼恍然时,她已站在自己面前,灿若如花地温柔浅笑一如往常,宠溺自己满身的残破,空余下自己满心的失措和无计相依。
      我该怎么做呢?看着眼前的依笑沉浮,8年如一日地定格石化。
      我要如何呢?解了你心上负累,无论这残酷命定还是冷漠人世,用这身体替你抵挡分毫。
      稍稍探身上前,双手覆上林紫笙白皙的颈项,手指轻柔地向上游移,每一处指纹和颈间的落点,都恰到好处地,传达着抚慰的讯息,一直滑落进棉柔的亚麻色发丝里。双手稍稍用力,略微抬起那不敢正视自己的低垂脸庞,毫无顾忌地面对那双紫色的空蒙,顺着手的方向将它牵引到自己面前。
      有些笨拙地,稍低下头,尽自己所能地用最足以让人安心的温热的吻,吻去她眸上的惶恐迷泪,扫除她脸颊的惊惶浮屑,轻印于身下之人冰冷微颤的双唇上。
      只感觉整个身体和所有的心情都陷入到如此流沙般的温柔中,无谓地想要挣扎,却愈发陷落得招摇。害怕被她鄙弃,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才是自己真实的心意吧。
      偏偏一向钝感的似慕,今次却能一目了然地望穿自己的心事,究竟还是自己忘记了刻意掩藏,明明知道不该将她卷入其中,自己真是个自私的人呵。可是慕就是这样,明知道也决计不懂得躲闪。
      林紫笙伸手抓紧她衣领,贪求那唇上的安抚温度般,全心深陷。
      似慕稍愣,然而马上迎合了那样的贪求,释了全身的坦荡温存,任她肆意劫掠。低头看她时眼涩迷蒙,含了深深的疼惜。
      只想要由着她,任着她,她说什么都好,她要怎样都行,不让任何的暴骤侵扰到她,护她在灿灿暖日下晒除所有剩余的悲伤。
      林紫声良久松了手,看她衣领上的力道折痕,双颊泛红。
      『慕真是个笨蛋呵。』
      似慕点头,握她的手在怀里『嗯,的确是呢。』接着道,『梳洗好了之后,随我一起去吧。』
      『去——哪里?』
      『既是逃也不能逃,避也无从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不如好好地抬眼去面对,看那风雨能暴骤到怎样?』不能再由着那些沆瀣肮脏,将她的心践踏到零落。
      被看作莽鲁也好,荒谬也罢,总之再不能忍心放她一个人去担负。就算终不能改变什么,  至少站在她身侧,稍微承担些许也好。
      林紫笙知她口中所指,心猛地就缩紧了,手心冰凉粘湿,想要抽逃出她的紧握。然而似慕并不放开,这神采坚定,竟是从未有过的执念。

      『昨夜过得可好?』生天仁用眼色支退了身边侍卫,唇勾浅弧,意有所指地问道。无失仪态地浅品这杯中茶水,口气疏淡若吟风过隙。
      林紫笙抿了双唇,脸泛薄红。即使昨夜那只是一时失了心性,着了魔道的缘故,终究还是不同了呵。这心中已撒了遍地的碎渣残片,零星破败,纵是再如何努力捡拾也是无法拼凑完满如昨。
      释了这隐欲,塌了这坚持后,也同时破了那光华遥崇。已经,再不能做回那个林紫笙了。林紫笙心中迷乱,看生天仁笑隐玄机,却是再也无法心境敏慧地探出一二,竟泛起些惧意来,微向后退了两步。
      被纤白却坚持的手掌扶住肩膀,柔弱却神闲气定,似慕护了她在身后,直面着眼前银发褐眸的男子道,『我知道已是无计相避,不如痛快了结,你倒是要怎样?』
      『劫了我的未婚妻子,还迫她动手打我,我倒是想问,你想怎样?』
      『这样做,有意义么?公主殿下她,并不喜欢你,你也是同样吧。』
      『有无意义无关紧要,我知道的是,南方耀景之地的洪水已是平息,这挑起无数国垂涎的力量,如今唾手可得地摆在我的面前,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不要忘记,那所谓神力的背后,背负的是同等程度的神谴。日后将降临与竹取,或是翼,都未可知。』
      『我只恳求你,把她的自由还给她。』似慕切齿,咬了“恳求”二字。
      『算是,低下头求我么?』生天仁上前,手掠过她零散碎发,带些调笑的语气,『她的自由,拿你自己来换如何?』似慕心中忍这无限愠恼,知是纵然应允了他,却也决不会兑现这承诺。
      正在此间,却听得生天仁一声叱喝,『你跟来做什么!』
      树后探出些女子的身形来,云鬟碧裳,眉间温婉,流若行云之水。细打量下,既非这城中侍女的粗鄙浅陋,也非有皇族豪门的华气傲然。既无卑微之态,也无胆怯之色,只是默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神清明通透,尽是些缄默沉伤。
      林紫笙心下一沉,这个女子——不正是昨天夜里——然而此刻,却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幅并不识得自己的模样。
      『二殿下』这声若婉莺,却明显压了心中苦闷。『你看不出来么?她们两个——』
      『这里,怕是没有你说话的资格,赶快回去!』
      女子并不回应,眼滞神伤,只略歪头看他,『你忘记了,六皇子么?』
      『回到碧云阁去!』生天仁一个脚步上前,竟是用力抓了女子的手腕,立时现出血红勒痕来。疾风扬起了衣摆散发,瞬间暴露出生天仁脸上一闪而过的细微神色。
      似慕和林紫笙同时微怔,生天仁的脸上,那与其说是愠恼的表情,更似怀了极为深重的疼痛怨恨,即使只是一瞬如白驹过隙,然而已是太过明了足以为人所捕捉察觉。
      『算了,随你吧。』生天仁松了手,恢复往常的风雅仪态。
      『打个赌如何?』突地转身对了她二人,似笑非笑地道。
      『东方陇山之上,存有妖兽名为蒙奇,每三年必定发难,是翼国的一大隐患,至今无人能斩杀它。似慕剑士若能斩杀了它,便可抵了这公主殿下的神力,我自会解除与竹取的婚约。』
      『如何?』生天仁竖了眉,带些挑衅地看她。
      似慕不说话,挣开被林紫笙攥住的手,摊到他面前,『给我。』生天仁稍愣,旋即了解,抛了冢剑给她。
      似慕伸手接了冢剑,『公主殿下,如果面对非人的话,可否暂时解除那约定,容我全力一战。』
      『慕——』还说什么约定?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如此明白的,根本就是陷阱。
      似慕持剑单腿跪下来,眼神苍荣,不置妥协。『我需要,您的宽恕。』
      林紫笙望着似慕,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以王上的身份。然而似慕的神色迫将,却分明地,这决定的意志不在自己的身上。还想说什么,却要如何说呵?只是徒增困顿而已,还不如不复言说。俯身上前吻她额头,『吾在此,暂时解除与汝之约定,宽恕汝所犯之罪。』

      东方陇山,蒙奇妖兽。遇水生浪,逢风走石,遮天蔽日,不现乾坤。
      林紫笙自语地念叨着,那古书上上古就关于蒙奇的记载。
      『公主殿下——』
      『浑蛋!』未及料地,林紫笙反手,竟扇了她面颊,然而所落轻柔,却是力道全无。『为何要跟他赌啊?』
      『因为没有他法了呢,只能姑且一试。』
      『可准备好了?』门上响起轻叩的声响。
      似慕过去开门,『走吧。』
      随着生天仁来到陇山脚下。
      『我在此间已设了结界,除你之外,再无人可进入。』
      『烦二皇子劳心。』似慕轻捏了林紫笙手指,无所顾虑迟疑地踏入这结界,脚踏过处,立时封起了浅黄的屏障。
      突听得地动山摇的剧烈声响,似慕只觉脚下泥土浮动,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凝神紧了冢剑。
      『慕,小心啊!』林紫笙一颗心悬,禁不住呼出声来。
      『公主殿下,不用白费力气。此结界是切隔断所有声音气息的,纵是你叫得再大声,她怕是也听不见。』
      果是够卑鄙的人呢,只能如是地看着,由着那些心痛翻江倒海,任着那些惊慌铺散开满,纵是如何的惶然失措她也是无从知晓。既然如此,林紫笙霎时收了脸上惊心,笑矜如斯,淡然道,『多谢二皇子提醒。』
      暴怒的骇天低吼,山默云缄,鸟雀啾鸣一如死寂般的禁言。泛紫的黑鳞巨尾转瞬劈到眼前,崩开了山石迫压,粉碎零落成碾碾细尘。
      似慕机敏地向后跳跃开去,总算未给那巨尾扫到。然而接连向后退却越开了数十跟头,低眼仍可见那沉沉黑鳞。似慕心中惊疑,这蒙奇,竟是如此的巨兽么?
      『打扰了蒙奇的沉睡安息呵,这妖兽看来是生气了。』
      似慕懒得多想,收了散乱的神志。即使看不清全貌也罢,自己所受的训练所教的是,无论这眼前面对为何,在己的心中都只是虚无。自己所要秉承的,只不过是杀的信念而已。
      纵然在此之前,受了那约定的禁锢束封,纵然这心亦无法再如从前坚磐无隙,然而那刻入宿命中的信念,却并不是如此一朝一夕即可更改的。似慕拔剑,低低声吼,跃起身直刺下来。
      剑华猩红,血光万丈,弯弧的剑气掀起飞沙走石,竟是将那庞大不见全体的身躯生生切割成两半开去,落地之时尘土飞扬,遮蔽了浮光。
      定不会这般简单,这蒙奇妖兽,既然困扰翼多年,决不会如此轻易即可斩杀。似慕心下了然,并不放松这惊警之心,却无法猜到这蒙奇会有如何的骇人之处以至无法斩杀。正思量间,那落下的大半身体,“呼”地兀自飞扬起来,接合上被砍断的另半身体,却是完好如初,伤痕全无。
      竟是这样么?似慕心下一惊,忽而想到,是呢,这蒙奇是妖兽,却也是神兽吧,以己这凡身□□,纵然冢与普通的剑有些不同,终不过是凡人所铸,要如何对抗了这不死之身的神力?
      微微叹气,如何的事实都不重要了呵,自己一开始,就知道是个陷阱啊,无论是怎样的布设。
      结界外的林紫笙,自然也将这幕幕看得明了。抬手捋了袖子,现出那左手腕上的印记与手掌上的斑斑血痕。
      『没用的,你的神力是穿不透这结界的。』被料了心事,林紫笙偏头看生天仁,全然地一脸得逞的阴恻冷笑。
      是呢,慕,你心中也那样想吧,我们俩个都是笨蛋啊,明知前无归途仍是要去。林紫笙如是想着,脸上竟自浮现出心满的淡然浅笑来。生天仁心下大骇,却不知这二人,心中怀了怎样的心思。
      似慕剑气渐微,疲颓了下来。被蒙奇长尾一扫,竟是没有避开,直撞向了身后山石之上,激起的碎石划开额头,立时血痕流淌地顺了脸下来。
      犹可见剑光不断,夹裹在这蒙蒙浊雾间。然而定眼看时,却是再也并无斩杀之势,只是随性地,扫那绰约曼妙的剑华,宛然若舞般,轻歌缥缈,吟吟低声。挣断了束发的缎带,墨蓝的长发飞散,纠结缠鸣,竟是耀得刺亮了这满天。似慕弯身仰头,眼若无物,只凝眸看她。
      好好看着我吧,紫笙,看这华美冢剑之舞,只为你而起。今生如此,来生亦是。
      林紫笙读她眼底心意,笑容更艳,若初见那天摇曳春风而动的花蕾。
      若有这来世,我只许给你一个做我的天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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