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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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轱辘，一路驶出竹取北界的“虚门”。林紫笙顿眼看那轩嵘 “虚门”二字，知是离了这生养之地，究是不舍。心中长叹唏嘘，竟是未及细细看过，好歹日后心内也有大致轮廓可供依傍。如此想着，脑中现出些绛紫轩，南之御海的景致来。那个，也算是吧。
驶过两国间的争议之地，进入翼国的领土。又驶了几日，便到达了翼的京都。
林紫笙沉心细看，只见得千门万户列了华灯，遍满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喧天箫鼓。这街市繁盛，比起竹取，也是大有不同。心下暗暗惊叹翼国的名不虚传。
刚进皇城之门，前方便有人飞身来报，『二殿下，近日忽然天起异风，卷起蒙海之水，南方耀景之地洪水泛漫，已是流民遍野。』
近年来，翼王年纪渐衰，身体不适，国中大事已大都由生天仁决断。因此，在这翼国，无论是普通百姓，或是王公贵族，都已在心中默认他是准王的不二人选。
『是么？』生天仁思忖到，『倒是正好。』话有所指地望向林紫笙。随行的侍从们无不心下疑忌，这天灾劳民之事，何以二殿下却说出这般话来。
林紫笙知他心中所想，挑眉应然道，『确是正好。』
『只是，这一路已是劳顿了公主殿下，可有要紧？』
『烦二皇子劳心。』
生天仁深笑，浅看之下仍是风仪毕现，然而笑有深意。果然是林紫笙呵，如此不紊不乱。自己倒要看看，那所谓的神力，究是如何来配这翼国之威？
『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主殿下。』
林紫笙支退了侍女们，掩了房门。倚着窗独自冥想，这翼国之天，与竹取比来，也是大有不同呢。
竹取的夜，蓝黑得清致透亮，比起白日来，反倒更能衬出那星月茫茫；然而翼的夜，却是不折不扣的墨色深沉，浓重的天幕墨般流淌，粘湿一片芳华。
林紫笙带上窗，终还是倦怠了这玩赏之心，却又忍不住从怀中摸出那支碧翠的竹箫来。你竟是没有带它走呢，那是否又隐含意味着什么？不想多猜地，用力揉揉额角。
明天的祈神仪式，万不可出现半点闪失，不能让这心境，受到丝毫的牵绊，而触怒了神灵。只有用完全纯洁无垢的心去祈求，将这个身心完全而毫无保留的奉献给神灵，才能得到神的庇佑。那曾在竹取出现的情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在翼国发生。
『原来是夔神么？』林紫笙从那些金灿烈焰中依约窥见那青黑的神兽，口中默念道，『吾敬畏的遇水生风的夔神啊，谨请闻吾唯愿，惜那聊聊人世之生灵。纵若有何责谴，也请尽数降临于此身吧。』
火焰突地窜起万丈高来，林紫笙眼见那独脚的青黑猛兽，挟了狂风骤雨直冲自己而来。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然而只能手握紧了这神器，生生的承接下来。耳边是啸浪喧天，身遭是疾进扫掠，要将这身体撕裂般，成纷飞的碎片。
林紫笙咬牙紧紧顶住，这次的神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究还是不甘么？被灰飞烟灭了神形，剥了皮毛寸骨做那战鼓响槌。既是自己所求，夔神的愤怒狂暴，都尽数地袭与这娇弱的身躯之上。
金华渐渐褪去，林紫笙晃了两晃，以手撑地地跪将下来。果然还是不行呵，自己真没用呢，这样想着，终于忍不住地两眼发黑软倒。
『竹取公主的身体，还真是娇弱呢。』翼的侍女行色匆匆地说。
『嘘——』另一名侍女掩了她的嘴，『不可妄语，被二殿下听到了可不得了。竹取公主千里迢迢来到翼，已是劳顿不堪，却偏又碰上这等事——』
夜色降临，树上的人影眼见得侍女们都从林紫笙房中退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轻手从窗沿翻了进去。屋内漆黑一片，心下惶惶然地不安，『糟——』待要翻身出窗，已是不及，左手腕已被沉坠的铁链缚住。屋内顿时烛光大展，透亮一片。
『你果然来了。居然如此到连基本的判断力也失去了，真是让我失望呵。』
『公主殿下在什么地方？她怎样了？』
生天仁皱皱眉头，『先保好你自己如何？你在翼不过是个擅入者。乖乖听我的话，她就不会怎样。』
他到底要如何？
似慕心中实在揣测不透，林紫笙所教的，喜、恶、欲、恨、爱，愁、妒，人禀七性，都是明亮而鲜活，直爽爽从心底溢出，不掺杂水。然而竟不知，世上究有龌龊二字。
『你要如何？』
『你想知道么？』生天仁上前，捻了她墨蓝发梢，似慕心中厌弃，侧过身去避开他。
『那样的冰山美人呵，空有了这虚世浮名，却是半点都不懂得风情。嫁与给我，会很委屈了她么？』似慕瞪眼看他，脸上愠恼毕现无疑。
『生气了么？』生天仁看她恼怒表情，如此倔强而不肯妥协的模样，自己初见她时，也是心惊得几近失了这仪态。这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竹取国的天才剑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却竟是如此心无城府的纯真少女，心内的一点一滴都直率的能让旁人看见。
似慕突然拔剑，斩断左手的铰链，却并不逃走，只是语调平直地说，『我要见她。』
生天仁摇首，早知不会如此简单，递了眼色给房内的武士们。
这七武士乃是翼国之中造诣极高的七人，或持剑，或使刀，或抓矛，或挽链，或握弓，或横戟，或竖叉，摆出擒她的阵势来。
生天仁还未及退到旁侧，但见得银光闪弧，竟未看清那使剑的动作，七武士身上却都深浅不一地划上了剑伤，鲜血横流。似慕冷冷地看他们，『我不想杀人，请不要逼我。』武士们也知她手下留情，面带愧惭地踟蹰又略有惊异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我不想——杀人。
说杀这个字的时候，口腔里莫名刹那涌满了腥咸的味道，几将忍不住张口喷吐而出。
『原来是这样么?』生天仁注视着与前次见面时只懂得闪躲的大相径庭的年轻剑士，撇撇嘴角，这样看来，即使是自己出手也未必是对手呵。早有防备地笑笑，既然如此——
『嗯？』眼前竟是白苍苍茫然不见，眼睛受了灼烧般强睁不开，手上的冢不由自己使唤地狂乱抖动起来，即使用了两只手的力量亦是无法掌控。抬到眼前看时，竟如块陨铁般沉默灰冷了生气，是丧失了通灵的笨拙。
『冢！』手上的剑终于兀自脱离了似慕的手，弹飞开去，“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强大的冲力震得似慕连连后退开去。
『这种似曾相识的力量是——』似慕捂着被震伤的手腕，瞪眼看去，生天仁手上持的，果然是——逝！
『为何，为何会在这里？』似慕低声喃喃地说。
『当初要了这张弓作为林紫笙的陪嫁之物，果然不枉。』生天仁搭箭上弓，弦绷即发。 『如何，不想自己受伤的话。』
似慕发垂遮眼，窥不见表情。竟像是从牙缝中勉力挤出的字似的，道，『我要见她。』
“嗖”的一声，箭飞如逝，似慕极力侧身避开，然而还是被削了一缕蓝发，连箭定入到屋内的立柱中。似慕趁着这当儿，弃了冢剑，翻身出窗而逃。
『二殿下——』生天仁扬手阻止，从立柱上拔下箭来，挽那一缕发在指间，『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似慕不停歇地直逃入山林中，一直奔到连这稀疏的星月光芒都不见，才终于停下来。心下又恼又急，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急火攻心之下，竟是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似慕看着那鲜艳在雪白的剑士服上绵散开来成娇艳魅惑的红莲，颓唐地仰面倒下，任这夜深林中的湿寒重气蚀肤侵骨。
她在哪里？到底怎么样了？
林紫笙“嘤咛”一声，自昏梦中醒来，左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怎回事啊？这心口，竟是如受了重创般的深痛。然而却知，那并非祈神所带来的疼痛，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
况且——这炙烤身体的若灼的炽热，才是那件事所带来的负担。空气中淡然地飘过丝丝久未闻过的咸腥，莫非是——
林紫笙惊惶地扶床下地来，然而却是全身绵软，一个趔趄地栽倒在地。从未如此憎恨诅咒过，这个无用的身体。然而即使爬着也是要去的，那心中刺痛和不安的根源之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倒是她——似是变了许多。』
林紫笙回转身，屋内的墙角不知何时立了名碧裳女子，粗看眼底温婉，然而挑眉蹙立，却似挂着半带嘲讽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们——认识么？』
『真是头痛呢，居然一个都没觉醒来。』碧裳女子无奈地伸指轻点额角，轻笑说，『一定在想吧，真想抛了这个废弃的身体。』
『那身体中的灼热，手心的血痕，在深心里都跟自己说，都统统抛了不理吧，这折磨捆绑。心里想着，竹取怎样，翼怎样，都关我何事。却放不开呵，这光华负累。』
『不是，我没有——』林紫笙否定着，然而明显是气力不足地，面对着那样蛊惑望穿人心的话语。
『承认了又何妨？只要为人都会有的私心，你从以前就一直这样。为何要将她卷进来呵，是这样想的吧。但是可惜，她比你想的坚持呢。你所担心的事情，果还是发生了。』
女子走过来，俯身贴了她胸口，『那里，很痛吧。』
『不如，帮你撤了这单薄的身体，如何？』
『弃了不理吧，这恼人的所谓责任宿命。』
『闭眼不见吧，这冥冥浮世的哀号叹息。』
『其实——只想要跟她——』
『住口！没有——没有那样的事！！！！』林紫笙半跪在地上，尖锐的指甲划过亚麻色的长发，深刻地直嵌入娇嫩的皮肤之中。
湛紫色的瞳孔异常地张大着，扯满猩红的血丝。所有的神经都被挣断了般，无法延续理智和意识。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就要声嘶力竭地从胸口迸裂而出，怒吼着，咆哮着，疯狂□□地撕扯着这身体。
『没有啊——』巨大的灿金光华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刺亮黑幕笼罩的暗夜。
似慕被这惊天光华惊醒过来，挣扎起身，待要移动手脚，却是全身如被密密丝线捆绑地动弹不了。
耳边细听，传来搜林的细碎脚步声。似慕心中惶急，如此这样的话，迟早会被找到的，莫非只能如此坐以待毙么？自己生平，竟未遇到过如此的绝境。
闭了眼，心内的软弱转瞬溃塌，排山倒海般地一泻千里，自嘲地冷笑，这情形，正如自己往昔对人一样，怎料得今日，也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一天，更哪堪面对那心内一戳即破的薄脆。
恍然间脚步已到了跟前，等了良久，却只听得停滞之静。睁了眼，华衣纤肩，竟是林紫笙挡在自己面前！
『公主殿下，我们奉命捉拿皇城的擅入者，请您不要阻拦，否则我们无法跟二殿下交待。』
『放肆！』林紫笙低吼，威严肃杀，令身后的似慕都为之一振。『此乃随我而来的竹取之臣，你们竟大胆到在我的面前拿我国的人么？我竹取虽是小国，也不容得你们如此小觑。』
武士们无言，任谁都没有如此胆量敢招惹未来的翼国之后，只得屈身退下道，『既然公主殿下如是说，那我们只好去请了二殿下决断。』
『慕，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你现在如此关心我做甚？不是都决定要嫁么？不是都不愿随我走么？不是——连回眸都不曾么？现在又来管我做什么！？』说着脸上，竟现出从未有过的愠恼之色来。
林紫笙脸上僵硬了笑意，唇角若牵若绊地痉挛抽动了几下，脸上现出凄迷冷远之色来。 『说得对呵，都是我的错呢。』
『我如何怎样，与你何干，自不用公主殿下费心。』
『我知道了。』林紫笙放开她手，转身走得跌撞。
既然她没事就好了，似慕咬了唇，行将咬出些血来，阻止住那欲想冲破障碍一跃而出的话语。突然又庆幸，幸而这身体已是不能动弹，即使想要挽留，也是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