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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死 ...

  •   自西汉以来,丝绸之路就成为沟通中原与西域的桥梁,历经千年依旧繁盛。至唐代,西域乃至欧洲的各国都通过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学习先进的技术和文化,西域文化也传进中原,贞观时已有玄奘法师天竺取经,唐代文化繁荣锦绣、仿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丝绸之路已有官道,重镇都设有驿站,以驿站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市集逐渐扩大,往来客商休息补给,发展成初具规模的村镇,愈接近敦煌,驿站愈热闹。官道上往来的快马数之不尽,市集上各色人种、各地语言交织荟萃。
      一骑快马飞驰而过,可马上的人却翻身滚下马来,重重的摔在地上,惹来一片惊呼。客商纷纷涌来,将坠马人团团围住,七手八脚的将人扶了起来。众人眼前一花,一人已将坠马人揽入怀中,急喊:“敏敏,敏敏,你醒醒。我送你去医馆。”
      敏艰难的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影子来回晃动,她费力的想要推开他,手指遥遥的指向西方,重重的摇摇头。
      吴名握住她伸出的手指,轻声劝道:“先去医馆,然后我们马上动身西去,不会耽误太久——”
      敏铁青着脸甩开他的手,挣开他的怀抱,艰难的迈步向西走去,嘴里喃喃:“一定要拦住、一定要拦住他,否则就晚了。我要去——”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已喷出,她的身体软软的栽倒。
      吴名上前捞住她倒下的身体,问清医馆的方向,再无迟疑,快步奔了出去。
      围观的客商面面相觑,纷纷散开。
      一骑快马由西而来,马上的年轻公子玉冠华服、俊朗倜傥,飞扬的唇角仿若带来吐鲁番上空热烈的阳光。他轻巧的跳下马来,牵着马在市集上悠闲的转着,灿若星子的眼眸熠熠生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细细挑选。“敏敏从未来过西域,给她买些什么好呢?”
      胡商见他衣着不凡、人品风流,马上束着宝剑,立刻拿起一把镶嵌着玛瑙宝石的长剑,道:“公子请看这把宝剑,这是远在西方的大秦传来的宝剑,剑柄上是最珍贵的宝石,剑身窄长却不失锋利,最配您这样贵气的公子。”
      李希敏轻笑着推开递到眼前的宝剑,拿起一条缀着红宝石的花形项链,红宝石缀在花心处,花瓣锦簇,虽不似牡丹般雍容、不似芙蓉般洁净,却散发着热情和活力,星亮的眼眸揉进一丝柔情,轻抚着花瓣出神。
      胡商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他中意这条项链,忙道:“这条红宝石项链可是大秦贵族才能佩戴的珍宝。这坠子是大秦顶尖的工匠精工雕刻的蔷薇花,缀以骄阳般的红宝石。只要公子买下这条项链,您的心上人就会出现。在大秦这可是贵族男子向心爱的女子示爱的信物,代表着两人的爱情永远像天上的太阳般热烈永恒、经久不息。若公子以这条红蔷薇项链赠与心上人,一定会成就美满姻缘,就如中原人所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公子的心上人一定会投入您的怀抱。”
      李希敏笑着将项链慎重的塞进衣襟,用手按在心口处,抬头正视着胡商,爽朗的道:“这是送给我妻子的。”他问了价钱,便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胡商。
      胡商欢天喜地的接过金子,极力的推销着其他商品。
      他却无心再看,只笑道:“待我携妻子回来时,一定会再来这,为她挑选首饰。你可要备足商品啊!”说音未落,人已端坐在马上,双腿轻夹马腹,马长嘶一声,就要放蹄狂奔,不料马下脆生生的一声呻吟,他急忙拉进缰绳,只见马蹄下一个孩子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浑身颤抖。他大惊,急忙跳下马来,抱起孩子,急问:“你可好?可伤到哪儿了?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看大夫,你莫怕,没事的!”
      胡商赶紧指着医馆的方向,李希敏抱起孩子站起,哪想到那孩子如泥鳅般从他怀中钻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却掩不住灵动狡黠的眼眸。孩子胡乱挥挥手,冲他鞠了一躬,便又如泥鳅般钻进围观的人群中消失无踪了。
      李希敏担忧的追寻着孩子的身影,见他健步如飞,稍稍放下心来,牵马复又前行。
      胡商却沉思道:“好好的怎么会钻到马肚子底下呢?哎呦,公子,你可检查一下是否丢了什么东西,那孩子说不准是扒手呢!”
      李希敏不信的摇摇头,手下意识的按住心口,整个人僵住,刚才还揣在胸口的项链却不见了。他将马交托给胡商,便飞身循着孩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医馆内浓重的草药味混合城别样的香气,让人的神经为之清醒。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捻着胡须,细细切着脉,时不时的望着病榻上所躺之人的面色,皱眉沉思。
      吴名守候在一旁,看着她双颊晕现出的红晕,心紧紧的纠结在一起。他偷觑着老大夫的脸色,却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老者徐徐的收回手指,脸上的神情竟是喜忧参半,抬眼看了看吴名,示意他出去说话。老者刚刚迈出房门,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道:“老夫行医几十年,诊治病患无数,其中不乏中毒者,只是这毒却是生平仅见。老夫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骨头,能在闭眼前见识这奇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吴名震惊的看着他,疑道:“老先生竟能诊出这奇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法?”
      老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不轻不重的拉扯着,慢悠悠的道:“情之所至,可以极甜蜜又可极痛苦,但往往留存到最后的只是深深的痛楚,‘情花’便由此得名。”
      吴名惊喜的绕到老者面前,双膝点地跪倒,恳求道:“求老先生救救她,她不能死。求先生替她解去情花之毒,给她解脱吧,只要能救她,我这条命就交予先生!”
      老者扶着他的手臂,摇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昂扬七尺男儿为一名女子竟向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下跪,可见你对她用情至深。你起来,我话还没说完,你急又有何用!”
      吴名顺着他起身,却难掩焦急之色,急道:“先生有话请讲。”
      老者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敏,又看尽他眼中的深情,长叹一声。“情花之毒并非无药可救,世人只道情根深种,便无可自拔,那只是世人不愿去尝试,因为那个过程太过痛苦折磨,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即便是下定决心,也不一定就能拔除情根,这其中的机缘巧合可遇而不可求啊!”
      吴名不解的望着他,心中萦绕着些许的不安,他转头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敏,坚定的道:“不知先生所说的机缘是什么?”
      老者揪着自己的胡须,稍一用力,一缕胡子已拔了下来。“情花之毒之所以深种心中,就是因为情难自已、用情太深。清心寡欲,不再动情,只是治标之法。这治本之法,则是断情。”
      吴名愣住,心中的不安扩大,迟疑道:“如何断情?”
      老者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你可把老夫问住了,老夫这一生不知何谓‘情’,又怎知这情该如何断呢?只是心中猜想,若是她忘却前缘,是否就能了断情根;抑或是她失却心中所爱,绝了情、弃了爱,那情花自然就不药而治;再或是情到最深处以毒攻毒,解了她体内的剧毒。究竟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
      吴名刹那间失神,缓缓回首望向内室的屏榻,榻上却空无一人。他一步跃进内室,手掌探了探床板,还有余温,她一定还没走远。吴名丢下一锭银子,人已飞身跃出院子,眨眼功夫已消失无踪。
      老者捻着胡子遥看天际,幽幽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走出喧闹的市集,小孩掂量着手中的宝石项链,得意的笑着。突然眼前一黑,他反应迅速,手往袖中一缩,项链已抛进衣襟之中。他转身欲逃,眼前仍是黑影一片,他无论如何转向,黑影总是笼罩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一转,手捂着心口呻吟倒地,身子蜷缩成一团。
      李希敏一惊,急忙俯身去看他,谁知那孩子如泥鳅一般从他的腿间溜出,他哭笑不得的转身飞快的勾住他的衣领,将他吊在半空中,指着他的笔尖道:“把我的项链还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孩子吊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臂想要下来,脏污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倔强的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的项链!我没怪罪你骑马撞我,你反倒恶人先告状,岂有此理!快放我下来,否则我喊人啦!说你大人欺负小孩、恃强凌弱、诬陷忠良——”
      李希敏无奈的摇摇头,放弃君子动口不动手,见他胸前衣襟鼓鼓,便直接伸手过去。
      那孩子盯着他的手触及到衣襟,立刻放声大叫:“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淫贼连我这小小的童女都不放过!你这大□□,你就是那采花大盗——”
      李希敏大惊失色,立刻蒙上她的嘴,飞身离开市集。走到偏僻之处,才将她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污渍,细细打量着她小小的脸庞,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将来必是绝代佳人。他微微一怔,慢慢直起身子,伸手向她,那孩子的第一反应竟是抱头蹲下。他心头一痛,轻轻的摸着她杂乱的头发,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孩子浑身一震,愕然抬头,难以置信的问:“你不打我吗?我偷了你的项链、骂你是淫贼、还弄脏了你的衣服,你不生气吗?要打你现在就打吧,我不怕!”
      李希敏笑着拍拍她的脸蛋,道:“我不生气,也不会打你。看得出来你偷东西也是为了生计,我只叹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你,怎么会打你!你家住哪里?可有亲人?”
      孩子摇了摇头,低头不说话,缓缓从衣襟中掏出项链,不舍的递给他,道:“我不是故意偷你东西的。因为这朵花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所以才忍不住想要的。对不起,我还给你!”
      李希敏轻轻接过项链,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为难道:“你叫‘蔷薇’?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将来你长大了必定人比花娇。只不过,这条项链是要送给我远在中原的妻子的,所以不能送给你。你有其他愿望吗,我一定为你达成。”
      蔷薇仰头望着他眼底深深的温柔,有一时的茫然,许久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自小就不敢奢望什么,反正都是不会实现的。大哥,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如果有一天,你再回到这里可以来找我吗?”
      李希敏疼惜的捏捏她的手,笑道:“我叫‘李希敏’,等我到中原接我妻子回来,一定会到这里来找你。你可以想想你究竟有什么愿望,到时我一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好不好?”
      蔷薇眼底有一丝黯然,却仍欢喜的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哥一定要来哦,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
      李希敏爽快的答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将荷包解了下来,塞进蔷薇的手中,道:“大哥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这些钱留给你傍身,尚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我快去快回,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商量,好不好?”
      蔷薇攥着手里的荷包,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重重点点头,转身跑开。她突然止步,回首望去,见他微笑着冲她挥手,她转头跑去。
      李希敏看着她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才收回视线,将蔷薇项链慎重的揣进怀里,重重的按了按,才转身往城内而去。
      街道拐角处,蔷薇悄悄探出头来,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才低头看手中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交叉纵横的竹枝,拼成一个“李”字。她要将这个字烙在心头,永生不忘。
      她呆呆的站在拐角处,愣愣的看着他消失的街道。突然,什么东西撞在她身上,将她撞得飞了出去,手中的荷包也滚了出去。她惊慌失措的爬着去捡荷包,拍去上面的灰尘,珍惜的捧在胸口,这才回头恶狠狠的瞪“罪魁祸首”。
      只见地上伏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披散在肩头、后背,身上的丝绸深衣沾满了灰尘,他似乎非常痛苦,喘着粗气想要站起来。
      蔷薇恨他撞掉了自己的宝贝荷包,想过去踹他两脚,却见他这么痛苦,生了怜悯之心,慢慢凑了过去,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医馆帮你叫大夫?”
      伏在地上的人猛然间抬头吓了蔷薇一跳,憔悴的脸上满是沧桑之色,只有双颊艳丽如桃花,绯红的颜色仿如盛开的蔷薇红,蔷薇愣了愣,那双眼睛的深处藏着缱绻的柔情,一如刚才李希敏眼中的深情。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踉踉跄跄的往城门外跑去。
      蔷薇怔怔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第一次知道女人穿起男装竟也能如此美丽,不禁心向往之——

      夜色正浓,密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
      敏拄着剑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她不时的抬头望望星空,以北极星定位,不停的往西走,她不知道这片林子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走出这片林子,可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见到他。
      耳边充斥着野兽呜咽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她喘息着驻足倾听,自从她进了这片林子,身后就跟着尾巴,她本以为是吴名,可身后的脚步虽轻却杂乱无章,显然是一队人马。是冲着她来的吗?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是等到她走到密林深处,或是等她筋疲力尽?为什么吴名至今没有追上来,以他的武功发现她不见了,应该在城外就会追上她,为什么时至深夜还不见他?她浑身一颤,脑袋顿时清醒,缓缓从腰带中抽出软剑,夜光照射在剑身上,透着森森寒光。
      “是男人就出来,不要藏头露尾、偷偷摸摸!”她持剑立于月影之下,眼睛在黑暗中搜索着,身体感官感觉着四周的动静。
      话音刚落,树上跳下四人将她团团围住,敏退无可退,持剑与他们僵持着,他们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敏冷静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他们,同样的黑衣,黑巾蒙面,背上背着剑,却不曾出鞘。
      敏将剑尖朝下,朗声道:“太子殿下派诸位来,想必不是陪我欣赏月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几位究竟想怎么样,不妨直说!”
      直面敏的人沉声道:“我们绝无伤害姑娘的意思,只消姑娘稍待片刻,我们就放姑娘西行,绝不阻拦。”
      敏一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剑尖突然直指对面的人,想要突围而出,岂料她身后的三人同时出手,将她逼了回来。刚才那人缓缓抽出长剑,冷冷道:“我们不想伤害姑娘,但若姑娘执意如此,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毙,请姑娘三思。”
      “让开!我不管你们听命于谁,今天谁挡我的路,我就杀谁!滚开!”敏一剑刺向面前的人,脚下踢起沙子,绕开他们往回跑。
      四人训练有素的又成包围之势,将她团团围住,只守不攻。一时间敏被他们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越心急,出剑越快,却没有章法,怎么也冲不开他们的包围圈。情思一动,犹如万箭穿心,她疼得单膝点地,四剑同时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疼得用剑支撑着身体,左手紧紧按在胸口,冷汗之下。
      “我劝姑娘放弃抵抗,刀剑无眼,伤了姑娘可不是我们的本意。姑娘放心,时候到了,我们自会放了姑娘——”他话音未落,一支钢箭竟钉在他的额头上,他双目圆睁,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直挺挺的压在敏身上。
      其余三人立刻撤剑自卫,钢箭却如雨点般从林间飞出,密集的射向他们周身要害。即使他们挥剑格挡,却挡不住密不通风的箭雨,顷刻间各个犹如刺猬一般钉在原地。
      密林中一人挽弓而出,身后跟着十余人。他将弓背回肩上,侧头对身后手下道:“将尸体处理掉,护送尚仪返京。”
      十余人分出两组,一组处理尸体,一组搬开倒地的尸体,却不见敏的身影。十余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挽弓人首先反应过来,大喝:“原路返回,原路返回!”十余人迅速折返,消失在漆黑的密林之中。

      月影西斜,密林中没有一丝光亮。
      敏仅凭着感觉往前跑,她知道吴名一定就在这片林子里,她竖起耳朵辨别着风声中夹杂的细微声音,有打斗声,她大喜过望,循着声音一路狂奔。突然间前方出现火花,刀剑相击迸发的火星照亮了漆黑的密林。打斗处躺着几个黑衣人人,另外十余人呈合围之势,将一人团团围住,招招不留情,竟是拼死的打法。
      她心脏抽痛,咬紧牙关飞身上前,拔下发间的发针奋力扔了出去,只听几声惨叫,攻势一缓,她已跃进战圈,朗声喝道:“我是慕容敏,你们要杀就冲着我来!”
      她话一出口,袭击的人反倒住手,似乎在审视她。
      敏不顾他们,抓住吴名的衣袖,触手黏腻,竟是满手鲜血,她大惊,双手一路摸向他的脸,仰头看着他背光的脸,急道:“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重不重,你快告诉我,你究竟伤到哪里了!”
      吴名急忙握住她的手,将她护在怀中,哑声道:“我没事!你怎么回来了?你该一路向西走,不该回头的。我挡住他们,你赶紧走!”
      “我不走!这次你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要你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反正我已经回来,要走我们就一起杀出去!”敏反握住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坚定的瞪着他。
      吴名眼中蕴满温柔,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左手持剑,右手紧握她的手,与她背向而立,轻声道:“不要受伤!”说着手中长剑已划出寒芒,竟将对面的人一招毙命。
      敏心念一动,答道:“你也是。”心似乎找到了依靠,紧跟在他的身后,出手再无顾忌、招招致命。
      吴名和敏两人若心有灵犀,配合的天衣无缝,仿若一人生就两面、四手,将四面八方的攻势全部拦下,下手绝不留情。
      一盏茶的功夫,围攻的十余人已受重创,为首之人突然大喝一声:“住手!”向后退了一步,才道:“尚仪,我等没有伤你之心,尚仪何必处处下杀手!”
      敏见他们退后一步,却仍阵势不乱,不禁冷笑:“没有伤我之心?那你们又为何对我们穷追猛打?若真如你所说,那现在就速速退去,让我们离开!否则,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你们虽然人多势众,可我也不怕与你们以死相拼,大不了玉石俱焚!”
      黑衣蒙面人沉吟片刻,便道:“我们是听命行事,请尚仪见谅!”
      敏面色平静,却紧紧攥住吴名的手,吴名紧贴着她的背用力的点了点头。持剑护住周身要害,可防可守。
      “尚仪趴下!”黑暗中的声音犹为刺耳,敏认出这个声音,立刻拉着吴名的手卧倒就地一滚。
      黑衣人见势不妙,随即卧倒,却晚了一步,羽箭如暴风骤雨般急射而来,几人中箭倒地,其他几人避到大树之后,躲过疾雨般的钢箭。虽然伸出黑暗的密林之中,但箭羽之声能够辨明射箭人的方位,躲在树后的黑衣人待箭势稍缓,趁着空隙投出暗器,黑暗中几声惨呼格外分明,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敏拉着吴名急速逃开战场,身后刀剑相击的声音、拼死搏杀的声音此起彼伏,敏硬下心肠不去理会,只管握紧吴名的手往前跑。
      刚才心无杂念,一心突围,此刻握着他的手,却百感交集、恍如隔世。情思牵念,血气上涌,一口血冲口而出,她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
      吴名一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借着月光看清她衣衫前襟已被鲜血染红,面色如血染的蔷薇花一般嫣红,眼睛半开半阖,迷乱恍惚。他心如刀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不能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究竟怎样才能解情花之毒?即使用我的性命换取解药我也愿意。敏敏,你不能有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敏只觉得有如万箭穿心,疼得她哆嗦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吴名痛苦绝望的眼神,心脏仿佛要爆炸一般的疼痛,她想握住他的手,手刚刚抬起来便重重的摔了下去。意识涣散时,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一道黑影,僵直的站在她的身边,她却再没力气抬头去看。
      吴名抱着敏,茫然的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萦绕着甜腻的芳香。她站在齐肩高的花海中,由指尖蔓延的花藤蜿蜒至胸口绽放出美丽的血色花朵,花盘下的小刺深深扎进她的心房,随着血脉的运行、起伏的呼吸,阵阵的抽痛。她轻抚着胸口的花瓣,释然的望着花海出神。
      突然,她胸口的红花被硬生生的拔去,粘连着血肉的花朵随风而去,抽痛骤失,可她却莫名空虚,迈步追去,花朵却越飞越远,她跑出花海,站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旋转着,找不到来时的方向。远处的火光冲天,正是刚才的花海,熊熊的大火将薄雾染红,殷红的似要滴下血来。她怔忪间,竟看到两个人影拥着她的红花跳进火海中,瞬间被大火淹没,消失无踪。她的心慢慢麻木,再无知觉——
      敏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似乎还是梦境中的血色火海,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她才回忆起刚才的一切。她猛地坐起,身上的一样东西掉在地上,她茫然的捡起,竟是帝王之剑。她一愣,这把剑应该封存在幽谷中,怎么会在这里?她拔剑出鞘,看到锋利的剑身上一道血痕,这该是吴名的那把,她还剑入鞘,水一般的东西滴在她的手上,她怔住,用手轻轻抚摸剑身,才发现那不是印在剑身上的血痕,而是尚未干涸的血渍。这是她的剑,那把从未见血的帝王之剑!
      她抱着剑起身,心中莫名的不安,摇摇晃晃的不知走向何处。她忽然意识到她昏迷前吴名是陪着她的,他现在在哪?她愣愣的看着手上的血滴,浑身发冷,她猛摇了摇头,蓦然大叫:“吴名,吴名,你在哪儿?你不要吓我,你快出来!我怕黑,你快点出来啊!我们说好要一起出去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快点出来吧,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敏敏——”不远处的林边传来轻微的声音,敏竖耳倾听,喜出望外,发足奔了过去。
      银白色的月华缠绵泻下,林边坡下波涛汹涌的激流奔腾而下,水声隆隆掩盖住林间一切的声息,氤氲的水汽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敏的心蓦然揪紧,情不自禁的放慢脚步,她竟没有胆量再往前迈近一步。
      “敏敏——”
      敏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绕开挡在面前的大树,只见林边河堤上躺着一人,惨白的月光披洒在他身上,竟带着浅浅的月轮,缥缈间似真似幻。她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身边,瞪着那片模糊惨白中的一片嫣红,脚软跪倒,颤抖的双手轻触,竟沾了满手的鲜血。心口处一截断剑若隐若现,胸下血肉模糊,竟能看到湛湛白骨。
      “敏敏——”他颤抖的嘴唇翕张,轻轻的呼唤。
      敏握住他的手,急急应道:“我在这,我在这。”
      吴名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自嘲道:“现在我连握紧你的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你还有李兄,他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我不能做到的,他一定能做得很好——”他话未说完,鲜血顺着唇角流淌下来。
      敏抖着手擦去他唇角的血渍,弯下身子轻吻他冰冷的嘴唇,泪水坠进他的眼中,混合着他的泪水淌下。她贴着他的唇,轻笑道:“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依旧还是那个在溪水旁直言要你负责的女孩子。即使很多人变了,很多事变了,我还是那个渴求你保护的人。”
      吴名困顿的眼神中焕发出灼人的光彩,他艰难的举手抚上她的脸颊,嘴角飞扬。“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偏偏我是伤你最深的人,我一直想怎么抚平你的伤口,却一次次的撕裂它,让你更加痛苦。我真的希望你能忘记我,跟李兄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敏按住他伏在脸颊上的手,轻轻摇摇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希敏在一起,我是希望你能对我死心,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过着平凡却温馨的生活。我知道这是你最最想要的,可我却做不到。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够得到幸福,这样我才能安心。为什么你却不让我安心呢?你每一次撕裂我心上的伤口,只会让你在我心上烙得更深,你让我怎么忘记你!”
      吴名的眼神愈加温柔,他张口欲言,血却涌得更快。敏强忍着泪一次次拭去喷涌而出的鲜血,急道:“你不要说话,你歇一会儿。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要再说了,歇一歇,好不好?”
      吴名艰难的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的道:“我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说了。敏敏,你答应我,一定要回到希敏身边,让他好好的照顾你。你等我,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今生,让他来照顾你,好不好?”
      敏想摇头,可看着他逐渐迷离却不舍的眼神,重重的点了下头。“我答应,我一定会等你,不论是来生,还是轮回百年千年,我都会等你!”
      吴名满足的笑着,迷蒙的眼睛看着她,低语:“你穿那件金黄色的衣裙真美、真美——我不喝孟婆汤——等我回来——”
      贴在她颊边的手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垂落,她急忙捞住紧紧压在怀中,泪如潮水般涌出,心脏欲裂。“我等着你,等着你回来找我!”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却充耳不闻,心痛的麻木,一动不动的握着他的手呆呆的望着他如沉睡一般的安详。
      四名黑衣人停住脚步,为首之人细细打量她身旁的宝剑,道:“尚仪可好?容我等好好安葬王大人。”
      敏执起他的手贴在颊边轻轻磨蹭,柔声道:“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不喝孟婆汤,要永生永世都记得我。你走慢一点,在奈何桥上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去找你,我们都不喝孟婆汤。”她轻轻的将他的手放在胸前,握紧帝王之剑,缓缓站起身,一寸寸拔出宝剑朝地一指,低吟:“游子归来无定期,”又调转剑锋直指苍穹,“夫妻两地话相思。”
      四名黑衣人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念道:“夜夜梦中长相见,每每暗惊乌鸟啼。”其后三人竟跪倒膜拜宝剑。
      敏握着剑缓缓指向他们,鄙夷的道:“当日我与他为你们卸去双剑死士的使命,希望你们能同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追杀我们的竟是你们。葛福顺,我以为你很聪明,却还是沦为别人的杀人工具,甘为别人卖命。你故意挑选暗藏在万骑里的死士,就是为了在这次任务中让他们全部死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双剑死士的秘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平步青云、得到你想要的高官厚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其后三人拉下遮面的黑巾,仰头瞪着立在他们身前的人,喝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你是故意挑选我们跟着你来执行刺杀任务?你竟忘了持剑人是我们的主人,她虽放我们自由,可是我们怎可轻易放弃信念!就是她放我们自由的大恩,你也该铭记于心,你竟恩将仇报——”
      葛福顺回手一挥,长剑划过一道森寒的冷光,割断了三人的喉咙。他拉下黑巾,冷冷的瞪着敏,道:“尚仪果真心思缜密,竟能在数百死士中认出我,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忌惮你。尚仪可还记得当日遣散我们时所说的话,你说即使我们做出违反双剑死士使命的事,也未尝不可。那么,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的选择。尚仪要怪就怪你一时的妇人之仁,害死了我们死士兄弟,还有那些沿途保护你的人,还有这位王大人。”
      敏浑身一颤,退了一步,缓缓跪在吴名的身边,握住吴名的手,问道:“你会怪我吗?”
      葛福顺悄无声息的走近一步,冷冷道:“尚仪,太子殿下要的只是这把剑,只要你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敏蓦然抬头,眼中锋芒乍现,冷哼:“我既知你的真实身份,你又怎么会放过我!你回去告诉李隆基,我死也不会交出宝剑,但他得到宝剑之时,就是他国破家亡之日。”她冷笑着扬手将宝剑扔下波涛汹涌的河水中。
      葛福顺大惊,奔到堤岸边,黑暗的江水中那还能看到宝剑的影子。他气急,挥剑欲刺向敏,却被林间射出的弩箭射中肩膀,他看向密林中奔出的人影,按住伤口迅速遁进密林之中。
      敏将吴名抱进怀中,笑道:“我们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她翻身跃进波涛滚滚的江水中,消失无影。
      密林中一袭白衣窜到堤岸边,大喝:“敏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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