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衔尾蛇》有栖川平藏子

1、第 1 幕

　　黑色的帘幕，四面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大得让人对身处何地都感到模糊了。唯有不远处地面上圆形的兽纹图腾，由烛火组成，从下而上泛着微弱的橙光。
　　三周前，这里还挤满了人。
　　曾经密集得连呼吸都困难的空间内，挤满了恐惧得连叫喊都不敢只得捂嘴闷声啜泣的少年男女，站在他身边的褐发少年会用瘦弱的身躯将他挡在身后，还会偷偷地藏下一小块干面包递给他。而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牢笼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混杂的鞋跟敲击地面声从远处响起。
　　然后是“吱呀”门被打开的声音。
　　“今天是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特地给您留到最后的，这可是最好的！”他听到谄媚的声音。
　　“是么，说说漂亮话谁不会。到底是真是假，那就拿出来看看吧。”又是第一个漫不经心带着点淡漠的声音。
　　“没问题，弗朗西斯大人。”
　　哒哒的皮鞋声，逐渐由远及近了。
　　就这样吧，像之前被关在这里的无数同伴一样，无力地被拖上祭台，被伤害，被侮辱，鲜血浸满了交叉的撒旦图腾，然后静默地……
　　但是不可以！
　　凡多姆海威先祖在暗色中凝视着他，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哭泣，还有那烈焰熊熊中焚尽的不仅是祖宅还是他们以往所有引以为傲的荣光——
　　他是凡多姆海威仅有的继承人了，他不可以这样，不可以由了他们的意这样从世界上消失！
　　要复仇。对所有的人，所有践踏了他与凡多姆海威一族尊严的人，让他们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最屈辱地死去。
　　为此，他一定要，活下去。
　　我要……他想，我要——
　　“哦呀，是谁把我召唤出来了？”
　　黑色的羽毛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室内，如果说刚刚是漆黑中泛起烛光，而此刻的黑暗却可以用深不见底来形容，仿佛世间所有的光明与欢乐，都被什么所吸走了。男人们恐惧的惊叫声传来，金属哐当落地的声音，然后他就看到在很远很远的门口，黑暗的尽头，月光映照着大门，隐约照出一个牛首人身的轮廓。
　　“是谁的执念召唤了我，想好要实现的愿望了么？”他听到那个“人”如此说道。
　　“是的。”然后他的声音先于自己大脑一步传出，他感到自己的舌尖还在微微颤抖着，“杀光他们。”他说。
　　“只有这点儿吗？”对方啧了一下，然后缓缓走近，“只有这点儿用来与恶魔交换你的灵魂可不太值得哦，执拗的小鬼。”
　　“当然不是了。”他顿了下，然后直视着那片纷乱羽毛，“我有更加强烈的愿望，要你来帮我达成。”
　　自称恶魔的家伙听闻轻笑了一声：“你想好了吗，一旦拒绝了信仰，就再也无法穿过神的大门……”
　　“信仰神的人难道还会召唤你么？”他打断对方的话，轻蔑地嗤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可笑的废话，可是恶魔却反而又笑了。
　　“好啊。以灵魂作为担保，愿望达成的那刻，就是我吞噬你灵魂的时候。那么——”
　　“我与你签订契约，在助我复仇成功之前，要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绝对不可以说谎，绝对不可以背叛我。以夏尔·凡多姆海威的名义，我命令你！”
　　泛起紫色光芒的右眼内，六芒星契约纹在逐渐成型。
　　此时，距离伦敦塔桥上少女一跃而下，还有不到三年。
　　……
　　1889年，伦敦。
　　威廉前辈曾说过，绝不要去主动招惹协会里某些麻烦人物。“跟着威廉前辈干，升官发财不加班。”长期以来，协会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足以证明威廉是多么能干可靠的前辈。可没办法，炙手可热的前辈也不是人人都能抱上大腿的，像她来协会短短时间，却莫名就招惹上了那些不能说的人物。
　　“这是上周出差报销的差旅费，请你核实一下。”
　　“谢谢。”
　　伸手从财务科小姐手中接过信封，还没有走出大门，肩膀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哟，你回来了啊。下一个任务要不要与我一起搭档哦~”
　　晦气。
　　“不劳烦格雷尔先生了。”银色长发的少女敷衍地躬了躬身，淡淡道，“说起来，你的‘镰刀’还没有批准解禁吧？”
　　“诶，好狠心！为什么要这样戳人家的伤心事！！”红发男子听闻一下子跳了起来。格雷尔因私自屠杀人类而被没收权限的事前些日子在协会里可是闹得人尽皆知，他也不怕丢了面子，还是整天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还有明明我和威廉是同期，为什么昔拉你就只叫他前辈！”这人关注的重点总是有点奇怪。
　　“因为某些人啊，整天完全没有前辈样子。”昔拉垂下了眼睑，右手甩着信封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我还要去办公室交差，先走一步了。”
　　“怎么这样……！”
　　身后传来格雷尔的哀嚎，昔拉的眼睛却眨也不眨，迈着大步走远了。从伦敦塔桥上跳下的那刻她就仿佛看到了世界的终点，仿佛一切都走远了，却怎样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终究还是被打上了一个，未完待续。
　　“你以为上帝赐予了你生命，就是为了让你这样任性而为的吗？”
　　“……阁下与我谈上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夏洛特小姐。”对方叹了口气，“这不是恩典而是惩罚，为了惩罚自杀的人类，让他们成为死神。既然做出了选择，你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说什么鬼话，明明是那年人手不足，就把我捉来做壮丁了。”昔拉啧了一声，结束那段糟糕的回忆。本以为结束的人生却让她重新睁开眼来，重见的却并不是天光，而是告知她将永远再也无法真正“死去”，无法脱离这个腐朽陈旧的世界。
　　死神。
　　虽名为神，却是不生不死的怪兽。
　　她的最终归处与恶业。
　　她也曾经试图再次死去，伤害过自己也无数次彷徨过。传闻主神奥丁的所有物昆古尼尔之枪，枪尖刻有卢恩文字，枪柄则是由世界之树的树枝做成，是“一掷出就一定会命中目标”的神枪，可以击穿它击中的任何东西，包括……神明。是唯一拥有杀神资格与力量的武器。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而已。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还是走到了现在。不过好在……协会是不会留太多时间给她自己思考所谓“人生”的。
　　“昔拉，12月14日13点06分，在国王十字街口收取帕德里克·格雷的灵魂。”路过的派遣科小姐又给她下达了新的工作指令。
　　瞧吧，这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不就来了么。
　　……
　　十二月初的伦敦，摄政街两侧装点着缎带的煤气灯已经纷纷亮起，特拉法尔加广场前的喷水池上笼罩着薄雾，水池必定是已然冰冻，还落着一层薄薄雪花。广场四周张灯结彩，圣诞的氛围已经弥漫起来了。
　　而转过一个路口的肯斯顿与国王十字街交叉口，女人的一声尖叫却伴随着一个可怜生命的逐渐丧失。
　　“天哪，帕德里克，亲爱的，不要……！”马车翻倒在不远处，男人的脸色逐渐灰败下来，身下是大滩大滩浸染的鲜血。
　　“真是幸运啊。”昔拉默念道。
　　人类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对自己唾手可及的幸运却毫不知足，不知在对面，还有人多么期待着这份所谓“厄运”。
　　“就由我来满足你的愿望吧。”她垂下眼眸伸出手来，从腰间抽下那条银质的锁链，缓缓缠上了男人的脖颈，随后黑白胶片样的走马灯喷涌而出，瞬间洒满了天际。
　　这是她的死神“镰刀”，可以收割人类生命的存在。
　　走马灯的主人经历了孩童、少年、直至青年，过往有悲伤，有欢欣，遗憾与幸福夹杂着，却终究逃不过此刻——
　　戛然而止。
　　走马灯收回的那刻，昔拉抬头，然后看到了马路对面黑衣少年那双，海水蓝色的眼睛。
　　……
　　那个人，好像拥有着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