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68、因为是你喜欢的

　　冯少凌倒是真的没想到梁湘真的跟他爸打了电话，这场拼桌一样的年夜饭就这么在草率之下订上了。
　　不过还好，梁湘本质上没彻底发挥出那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自来熟因子，只是找了同家店的另外一个位置，一家三口算是借了国家队的面子，终于得以团了一次圆。
　　这下把冯少凌搞得有点愧疚了，毕竟是他自己食言在先，不过好在家里原本就没什么特别需要年味的那种传统，因此父母对此也没太大感触，冯少凌他爸全程还一直盯着手机，连饭都顾不上吃，大年夜了都还忙得要死。
　　梁湘自然也不是真的脑子一热就下的这种决定，在终于等跟运动员们打完招呼之后，梁湘看着冯少凌那双还是不大安分四处乱瞥的眼睛，直接开口道。
　　“就是她吧？”
　　“啊？”冯少凌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终于拉回到了自家的饭桌，有些愣神，“什么她？”
　　“我说小许，”梁湘夹着菜，在锅里涮了涮，“怪不得呢，我就该猜到的，你说差距大，她亲自过来跟着秦队一起教着你的，也算是你的师傅了吧，喜欢上自己的老师，我是该说你真的还是小孩子呢，还是该说这确实也是不难得一见的。”
　　冯少凌大致听懂了梁湘的话，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但也还是涌起了些许的不满。
　　“我跟她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还小，”梁湘道，“有很多东西我不想说太多，但我还是希望你明白，少凌，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复杂的，尤其你们两个现在所处的地位，嗯，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单纯的实力问题，你知道雏鸟情结吗？刚开始初到一个环境的时候，人是会自然而然地对指引自己的人产生那种近似爱情的迷恋的，所以后来人文觉醒之后开始反对师生恋了，就是这个原因，心智不成熟状态下，引导者对被引导者的一切几乎起决定性作用，你甚至都没办法分辨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对于跟作为母亲角色的梁湘来这么认真地讨论爱情这个话题，还是在年夜饭的餐桌上，属实是冯少凌在来之前没能想到的。倒是他爸在听到这些字眼之后，终于打起了点精神，加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少凌谈恋爱了？”
　　“我觉得我还是清楚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的，”冯少凌嗫嚅着声音，拌着碗里的糯米，“更何况，她本身也没打算对我做什么，根本就没引导过我，在感情方面的事情，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所以，就算最后结果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也是我心甘情愿去接受的。妈，我不太喜欢你这么，嗯，比较中性地去评价我的事情，这样总会让我觉得我只是陷入一个青春期的烦恼里，我长大了的，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梁湘张了张口。
　　最终还是笑了。
　　“好吧，”她说，“是的，不管结果是什么，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们不能总把你当小孩看，你是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姑娘的男子汉啊，我都忘了。不过话说回来，小许这个人的确很不一样，你倒是能够喜欢上她？我还以为你最见不得这种比你强势的人了呢，也是，比你强是一回事，碾压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妈——”冯少凌有些无奈了，“您还是我妈吗？”
　　“没关系，”梁湘只笑，“因为是你喜欢的，所以我都会全力去支持。你只要记得一点就好了，你要记住你自己此刻的这份喜欢，也要记得你自己说的，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我知道，”冯少凌说，“我比谁都希望，她能幸福。”
　　如果这份幸福是因为我的话。他在心里补充。
　　那这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了。

　　许一流本人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冯家上下已经对自家儿子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进行了一番深层次的探讨，尤其话题中心还都始终围绕着她本人的这件事，她只觉得O市的饭菜实在是难过，嘴里吃着几乎没味，心猿意马地跟着众人到点举了杯子一起干杯，随着新年钟声响起，今年总算是又过去了。
　　“祝你生日快乐，小牛——”段岭毫不客气搂上了她的肩膀，随即又被一巴掌打下，“二十一岁的女将，要始终记得为国争光啊！”
　　“感谢你的指点，段队，”许一流用筷子往他脸上那俩窟窿假模假式地捅了捅，“也希望你早日拿个大满贯，给段家光宗耀祖——”
　　这会儿众人也都稍微有些喝多了，秦瑞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冯少凌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顺路回去，秦瑞这下没给他多余的机会，直接婉拒。
　　“怎么说一路过来也太麻烦你们了，回去又不顺路，你们早点休息吧，新年了别给家里人添堵就行，寒假也不要忘了训练啊，过几天还得归队呢。”
　　说到这里冯少凌突然想到了什么，往许一流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没关注这边，都在门口站着研究那颗半死不活的铁树呢，于是问道：“秦队，今年男女也还是分开吗，马上就要奥运了，混双也得合一下——”
　　“这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会有安排的，”秦瑞看了他一眼，“怎么，想谁了？”
　　冯少凌被她这么直白得问得有些面臊，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话，秦瑞也不是故意给他难堪，直接接过了话题：“你现在就先把心思放在比赛上，十六岁参加奥运，也算是小将出征了，怎么说都是代表国家，要不是男羽这几年成绩真的不好，估计也不会把你这样经验的放到场上，所以少凌，还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这么一通突如其来的尤其庄重的说教，着实有点把冯少凌原本的那些儿女情长扫到脑后去了，顿时觉得自己的格局真的太那啥了，这都紧要关头了还天天惦记着能不能跟许一流处在一块的那些小事，真的是太没出息了。
　　不过仔细想想，对于冯少凌本身来说，跟许一流在一起这件事原本就是跟比赛直接挂钩的，所以这么想来也不算是他恋爱脑发作，而是包容度更为广大了一点。
　　回家的路上还在叹气，要是真的恋爱能够跟打比赛一样直接那倒是真的好了，努力，努力，加上一点天赋和技巧，以及运气的成分，获得成绩几乎就是一条龙的事情，但是感情不同，这玩意儿谁都说不清楚，更何况对象还是许一流那种让你尤其琢磨不透的怪人，怎么讨她喜欢怎么避免被她讨厌，这门科学至今都还没有人能研究透彻出来。
　　不信你看，连戴小寒这种常年累月跟她一块长大的人，到底也还是最怕这一件事，被她讨厌，说到底，连朝夕相处的人都不知道许一流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又怎么能拿到满分呢。
　　实在是太难了。

　　相比较之下，许一流这边就没他们这么多的纠结了。对于自己在无形之间给这么多名男性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创伤这件事，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她不擅长熬夜，回去的车上接近凌晨一点就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把乔跃的肩膀整个都快压塌下来了。
　　她稍微挪了挪许一流的脑袋，试图换个角度给她靠着，却发现借着街头不断飞速闪过的路灯灯光，能够瞥见许一流眼角隐隐残留的泪痕。
　　牛神也会做噩梦吗。她心想，随即不知道该不该顺势将对方叫醒，正犹豫着，前面直接一个急刹车，把所有人都往前突了一下，许一流脑袋直接磕在前座靠垫上，差点撞出一个大包。
　　“不是吧，大哥，这大过年的，新年刚开始一个小时就开始给我们找倒霉事？”
　　“小妹妹你可别乌鸦嘴，”司机嘟囔道，“这大半夜骑电车闯红灯的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啊，算了算了，迟早有雷劈死他们。”
　　“您可太毒了，”许一流揉了揉嘴角，才发现竟然睡得有些流口水，不由得有些尴尬地跟乔跃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了，晚上没吃好，梦里还是有点馋。”
　　乔跃简直哭笑不得，指了指她的眼睛：“比起这个，牛神你还会做这种梦啊？想家了吗？”
　　许一流顺着她指着的位置擦了擦眼角，摸到了已经干掉了的盐巴状颗粒，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于是笑了笑：“没，梦见了点小时候的事。”
　　乔跃好奇了，毕竟众所周知许一流小时候就是个霸王一样的角色，就算是长辈都常常拿她没什么办法的，这样的人的童年一直是乔跃特别羡慕的那种，直至今天长大到现在都还能够呼来喝去，一群人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背后，也不指望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特别能够让人找寻到快乐。
　　或许这算幼稚吗，乔跃也不懂，她只觉得，只要一切有许一流在，那就永远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虽然很多时候许一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贾佳业才是真正意义上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许一流却总是能够莫名其妙给与你一种精神上面的鼓励，让你知道，你去做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关系的，就算很多事情很糟糕，很多事情不被允许，但只要她站在你背后，你就是可以的。
　　所以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乔跃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她到底是梦见了童年的什么，才会这么在睡梦中都展露出泪水来。
　　毕竟，许一流的眼泪，这么多年来，真的算是难得一见。
　　“喝酒喝多了，就容易伤春悲秋，”许一流只道，随手划着手机，“大概是年龄到了吧，喜欢想东想西，不服老真的不行啊——”
　　“求你了，牛神，”乔跃被这个回答雷的简直满头黑线，“除了少凌你就是全队最小的那个好吗，不要在我面前凡尔赛了。”
　　许一流没再继续聊这件事，拖着腮帮子撑在车窗边上，窗户开了一条缝，能够从外面窜进来一丝丝夜间凉意冰冷的风，让人昏昏欲睡的头脑开始显现出一些清醒，擦过许一流的发梢，抚擦着脸颊和额心。
　　“乔，”她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啊？”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乔跃有些尴尬，但所幸车上除了司机以外就她们两个，倒没什么好避讳的，想了想直接道，“现阶段确实没有，来来去去的雄性都是队里这些啊，看了这么多年了，早就看腻了。”
　　许一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发觉咱们队里好像真的一个个上上下下都跟有魔咒一样，非单身的屈指可数，单身汉的大本营啊——”
　　乔跃听到这熟悉的话头简直立即警觉，坐直了身子：“怎么，你不会要给我保媒拉纤吧，不是吧，牛神，你认识的男的也就那几个，蔡实意我可以考虑一下，戴小寒勉强吧，其余的就别往我这里塞了好吗？”
　　许一流听了简直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擦了擦眼泪，用力吸着鼻子：“你干嘛啊，反应这么大，我又不是你妈，管你谈不谈恋爱，不过你这话说的，戴小寒很受伤啊，怎么就变勉强的了，我寻思他风评也不差啊——”
　　“不差是不差，”乔跃道，“但是，怎么说呢，总感觉这个人太难接近了，当朋友是不错，但谈恋爱悬，不是一个世界的，也就是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能够玩得这么好，换其他人，这么多年了，你看看，能有谁比你跟他更好？再者说了，不是我碎嘴巴子，牛神，你们两个之间，确实有点让人插不进去，将矫情点，有时候我都觉得，戴小寒眼睛里好像就只有你一个人——”
　　许一流及时地打了个喷嚏，叫停了这场感情剖白。
　　她接过了前排司机递过来的纸，摇摇晃晃地终于认命似的吧车窗晃荡上去了。
　　“怎么连你都开始这样了，乔，”她说，“我总感觉这段时间里，我周围的世界都在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劝我去谈恋爱，去认清自己周围的那些现实，但是天呐，有必要这样吗，就不能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不去考虑这么多的事情，我都累死啦，我在感情里面就是个失败者，我现在只想好好打比赛——”
　　乔跃不知道自己话里面的什么东西突然戳中了她的软肋，让她突然就这么开始长篇大论了起来，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只能无奈道：“明明是你自己先开头的，牛神——”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持续进行更多的讨论，因为目的地已经到了。他们吃完饭之后各自三三两两组队回酒店，此刻许一流跟乔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了，看了看时间也已经很晚，夜间风大，O市冬天甚至都有零下十几二十度，让人不得不有些发憷。
　　许一流看着空气里面的白气，没有说话，挥了挥手，打散了那些没有实体的雾。
　　“你不上去吗？”她看了一眼也还跟着站在一边的乔跃，有些好笑，“不会也开始学坏在偷偷抽烟了吧，别看我啊，门儿都没有，队长会骂我教坏你们的。”
　　“才不是呢，”乔跃哭笑不得，“我见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怎么说都是过年，得好好陪陪你，不然你要是大半夜跑出去喝闷酒怎么办，谁带领我们打小日本鬼子啊。”
　　许一流笑着去伸手捏她的脸，指尖冷冰冰的，刺激得乔跃一个激灵，又觉得眼前的许一流看上去脆弱得仿佛跟原先那个人截然不同。
　　她私下里其实鲜少跟许一流接触这么近，毕竟许一流的舍友是贾佳业，她跟许一流也并不是同期，虽然比她年长，但是进队却比她晚几年，因此身份尴尴尬尬，双方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互相称呼。
　　后来久了知道羽毛球队里面不讲究这些辈分的，也于是都胡乱叫了。
　　乔跃对许一流总是有种保护和疼爱心理的。一方面，许一流是冯少凌来之前的队内老幺，也是公认的头号种子选手，于情于理都应该被高度保护和注意，另一方面，就是许一流原本的性格导致的她本身立场的尴尬，在遇到许一流之前，乔跃也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最后竟然会跟这么一个混世魔王怎么看怎么恶劣的女孩子玩到一块的。
　　或许你们还记得很久之前许一流不敢轻易跟江源分手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她外界风评太差。平时在羽毛球队里面倒是没什么表现，因为大家前前后后都等同于一家人了，更何况几乎都是看着许一流长大的，自然知道这顽劣性子里面根源是一种倔强的孩子气，也正是如此，没人会把她那些不靠谱的事迹放在心上。
　　但是在大部外人眼里，许一流的这份独特恰巧就成了羽毛球队从骨子里腐坏了的根源之一，豢养着这么一个妖怪，无论是品性还是素质都无可救药，道德感也平平，说是为国争光，但在大场面上还是依旧不会给人面子，当着镜头指着人鼻子就骂，几乎是常有的事，不服从命令，不听从安排，不参与上头的活动，这种刺头终究是主流社会不会喜欢的。
　　他们觉得这是离经叛道。
　　更何况，还有很直接的一点。
　　许一流的男女关系。
　　“牛神，其实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戴小寒的话，你可以稍微离他远一点的，当然，我不是在限制你的社交自由，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这些东西会困扰你的话，那你不妨也偶尔考虑一下，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不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能够破坏的，但小寒他总得有自己的生活，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你们两个这么天天绑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他们最看不惯的，也就是你钓着他了。”
　　“我没有钓着他，”许一流看着天上的烟，“是他在钓着我。”
　　“什么？”乔跃有些糊涂了。
　　“这件事上的确是我的自私，但是我没办法了，”她道，“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戴小寒喜欢上我。”
　　这句话，也是冯少凌在半夜临时打车过来想要好好跟许一流谈谈，刚下到酒店楼下，走到拐角处听到的新年的第一句话。
　　“我错了，但是我不打算改，”那个声音说，“就让我们这么互相折磨一辈子吧，这是戴小寒欠我的，不能跟我在一起，那就永远做我的狗，死都不要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