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相随》州洲小舟

14、暂求平静隐于林

　　前面兄弟俩一攻一退打了起来，贺亦行在石后看的又惊又怕，惊得是这一瞬间变化实在太出乎他意料，怕的是舒孟灵刀刀带着杀气，舒季灵节节败退。他皱眉，想方才舒季灵认出舒孟灵时忐忑的神情，再看眼下兄弟俩反目，不由为舒季灵心疼，想出手相助，但又觉得自己若是插手或者有些不便，只好掰着石头暗自着急。石阶上兄弟两人转眼过了七八招，舒季灵神情恍惚，舒孟灵步步紧逼，看的贺亦行一颗心忽上忽下。
　　舒孟灵一刀落下，舒季灵躲闪不及抬步往后退，他忘记这是台阶，脚下一个不稳往后栽去，舒孟灵的一刀落空，虽没伤着他，可他也一连滚了十多个台阶。舒孟灵丝毫不容他喘息，疾步上前举刀就要取舒季灵性命。贺亦行看的真切，终于忍无可忍飞身跳了出去架住了舒孟灵的刀。舒孟灵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撤刀退出三步：“你是什么人？！”
　　贺亦行无奈：“你当真是要杀他？这可是你亲兄弟！”他身后舒季灵听他这样说，忽然轻声笑起来，贺亦行回头看他：“你可是要嫌我多管闲事？”
　　舒季灵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恍惚耳边一片嘈杂，他苦笑：“你这难道就不是多管闲事？”
　　贺亦行顿一下，道：“这怎么是闲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与堆花谷不堆花谷无丝毫关系。”
　　舒季灵抬眼瞥他：“堆花谷与你，原本就无关系。”
　　“你！”
　　舒孟灵皱眉看他两人：“你究竟是何人？堆花谷清理门户，与阁下何干？”
　　贺亦行不悦，清理门户，又是清理门户！就算是因为当年白家的事，舒孟灵难道就不在清理门户范围之内？贺亦行憋了一口气，瞅着一脸正气的舒孟灵沉吟半晌，最后却只是俯身搀起舒季灵，回头道：“今日多有得罪，在下改日拜访。”说罢扶起舒季灵就要走。舒孟灵哪里肯罢休：“留下人来！”
　　贺亦行恼，回头道：“你回去告诉于叔承，云岫山庄贺亦行改日拜访！”
　　贺亦行这个名字舒孟灵自然是听过的，一时有些呆怔，贺亦行叹口气，转身扶着舒季灵就走，舒季灵走了一步，只觉得脚踝钻心的疼，轻轻蹙了下眉，贺亦行看在眼里：“我背你。”说着也不容舒季灵反驳就把人扛了起来。舒季灵虽是不愿意，可眼下实在的没精力跟他拧，便也随他去了。

　　舒季灵来势汹汹上山，现在却被贺亦行背着下了山。到了山底下，贺亦行找个地方把舒季灵放下，蹲在他面前郑重看着他：“你跟我说，除了白家的事，你还做过什么？”
　　舒季灵脸色灰败，沮丧的很：“……没有。”
　　贺亦行皱眉：“你再想想！”
　　“……”
　　“不然，为何他们一个个都要杀你清理门户？”
　　舒季灵摇头：“真没有……”
　　“当真没有？”
　　“……”舒季灵抬眼看他，眼圈唰就红了，怒道：“没有！说没有就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我骗你做什么？！你既然不信我，就不要再问！”
　　贺亦行无语，丧气坐在一边，想了半天才道：“你若是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我……”
　　“你便杀了我？”
　　贺亦行看他：“总不能，让舒孟灵动手，这大义灭亲之事，做起来并不那么愉快。”他说的淡然，舒季灵却听的心痛，他咬牙恨道：“孟灵要杀我，定然是被姓魏的混账所教唆！”
　　贺亦行看着他，暗道秦仲章要杀他也就罢了，可现如今舒孟灵也要杀他，想来，当年堆花谷定然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让舒孟灵连兄弟血脉之情都在置之不顾。
　　他叹口气，瞅了瞅舒季灵埋在手臂间的脸，眼睛里满是恨意。他伸手摸了摸舒季灵的头，舒季灵红着眼珠转过来盯着他：“做什么？”
　　贺亦行微笑：“你还有我呢。”
　　舒季灵睫毛微颤，扭过头去：“我说了，你少插手我的事！”
　　“少插手你的事……”贺亦行长叹：“哪里那么简单？早七年前遇见你，这事我不就已经是插上手了么。”
　　舒季灵没说话，半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总算是可怜兮兮的掉下来两颗眼泪。贺亦行凑过去安慰了半晌，忽然不知为什么笑起来。舒季灵瞪着他质问：“你笑什么？”
　　贺亦行自顾自又想了一下，晕晕乎乎道：“你说，等我再见了孟灵，我怎么跟他介绍自己？”
　　舒季灵转过头来，略带不解：“什么介绍？”
　　“啊……”贺亦行慢悠悠拖个长音，很是大方的道：“也没什么关系，你若是面子上抹不开，就说，我是他嫂子就好！”
　　舒季灵抿了抿嘴，咬牙切齿横眉怒目，抬脚踹过去：“贺亦行！你给爷爷去死！你有本事到是生个娃出来！”
　　贺亦行忍不住大笑，死皮赖脸：“你可不要谋杀亲夫！”
　　舒季灵脚一顿，狠狠一脚踹起千层土：“爷爷杀的就是你！”贺亦行无奈抬手挡住住他腿，顺势抓住了，问：“你脚不疼了？”
　　舒季灵怒：“不是这只！”
　　“啊……！”贺二庄主很是殷勤的立刻换了只脚不重不轻的揉着，他想了一下微笑道：“待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兄弟二人也就可以如往年般和睦了。”
　　舒季灵看着他，蹙眉：“但愿如此……”

　　因为舒季灵崴了脚，一时行动不便，贺亦行便先劝他等脚好了再上望海楼，舒季灵一边骂着魏伯易一边骂着舒孟灵一边还不忘了捎上于叔承。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舒季灵虽然小小的伤了筋骨，但是在贺亦行极力劝阻下，还是足足拖延了半月之久。舒季灵闲下来没事干，脚一能走路便吵着要去堆花谷找魏伯易报仇，贺亦行问他：“你不先去望海楼了？”
　　舒季灵沉痛叹口气：“去望海楼是为找孟灵帮我，他既然对我有误会，定然也不肯帮我！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除他对我的误会，还是得先从魏伯易那混账东西下手！”
　　“你没孟灵做帮手，你有几分把握？”
　　“没把握也要去！”舒季灵咬牙：“难道要我眼睁睁就这么看着？”
　　贺亦行也没了办法，想了好一阵子，才想到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虽不算是妙计，但是也有足够理由。舒季灵是要找魏伯易报仇的，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是斗不过魏伯易的，那么……就趁机教他练功好了。此话一出，舒季灵十分赞同，他就算再自负狂妄，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既然是要报仇，自然不能只一招便让仇家赢了去。
　　贺亦行见舒季灵总算是稳下来了，便寻摸着在望海楼几个山头远的地方找了个猎户住的小破屋，拾掇了拾掇跟舒季灵两人住了进去，舒季灵练武，贺亦行持家。在贺亦行看来，虽然过的是清苦了点，但是也算是有滋有味。若不是舒季灵刀风上腾腾的杀气，这也算是避世的神仙生活了。

　　这一日贺亦行进城去买米买盐，回去路上跟一个卖柴的大哥同行，两人攀谈几句后，卖柴的大哥很是感慨，说：“如今这世道安稳，可就有那不安分的人，到处打打杀杀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贺亦行十分赞同：“就是，这日子难得安闲，就有些人他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得叫着喊着的去打打杀杀。”
　　“对对对！”卖柴的大哥长叹一声：“你说这截人钱财也就罢了，还非得要人命！这俗话说的好，盗亦有道，现在这人可是不比当年了！”
　　贺亦行听着这话点点头，回味一下又觉得不大对：“大哥说这话，是不是见到什么了？”
　　“嗐！还能有什么？”卖柴的大哥痛心疾首外带一份感慨神秘，低声道：“昨天，我上山砍柴，看见几个人追着一个公子不放，那公子跑的那叫一个狼狈啊……”
　　“啊……”贺亦行又问他：“那您呢？”
　　“我？我一个老百姓，我能干什么？”卖柴的大哥继续压低嗓门：“我就藏在树后面，等他们过去了，我才敢出来！”说着他还带着几分由衷的赞叹：“说起来那位公子那功夫是真厉害！”
　　“功夫？”贺亦行扬眉，心道，或者这不是打劫，是江湖恩怨吧……
　　“是啊！那位公子用的剑，那几个追他的都是人高马大的，他一个人带着伤害能跟那几个人打，不厉害么？”
　　贺亦行干笑点头，一面称是，一面暗道，或者是那几个人功夫太差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侃，走了一会儿砍柴的大哥朝南走，与他分道扬镳。贺亦行揣着一袋盐，背着一袋米迎着西下的太阳愉快的哼着小曲。他沿着羊肠小道走了没一会儿，忽然看见路边树下坐着个人，那人背靠着树抱着肩，头耷拉着，一缕散开的头发从额角垂下来，随着晚风一飘一荡。贺亦行放慢脚步靠过去，蹲下身来含笑瞅了瞅，舒季灵睡的挺死，连有个人靠近都没醒。贺亦行看了看他身后压着的刀，轻叹一声。这些天舒季灵玩命的练刀法，只要眼睛睁着，必定是刀不离手，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是在迷迷糊糊的背口诀。贺亦行虽然是有些不满，因为明显自己被冷落了，可是看着舒季灵一拿刀就要拼命的架势，也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只能体贴的照顾外加悉心的教导，再来就是言语上的鼓励。
　　贺亦行轻轻把那缕头发给舒季灵撩到耳后，心说我今天出门早，这人头发也没梳……再一想，不会是脸也没洗吧？他想着伸手摸了摸舒季灵的脸，手还没碰到舒季灵猛然醒了过来。贺亦行看的出他吓了一跳，因为第一个反应就是摸身后的刀。
　　舒季灵看清眼前的人来，先是皱眉，又有点脸红，再来就是不满。
　　“怎么这么慢？”
　　贺亦行扬眉，看着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还慢？我可是天没亮就走了。”
　　舒季灵回头来看他：“那还这么晚回来？我都在这儿等你……一个时辰了。”
　　贺亦行闻言笑吟吟靠过去：“你是来接我？”
　　“呃……”舒季灵有些扭捏的偏了偏头，硬邦邦道：“你总也不回来，我还琢磨你是不是碰上什么故人了。”
　　贺亦行呵呵直笑：“哪有那么多故人？这儿不就你一个么？”舒季灵懒洋洋哼了一声，一步一摇往前晃，贺亦行跟在他身边：“今天怎么没练刀？”
　　“怎么没练？你刚走我就练，一直练到来找你，路上困了就在这儿眯了一会儿。”
　　“啊……”贺亦行心里挺高兴，心说舒季灵担心他，所以连刀都没练过来找他，是不是说明他贺亦行比练刀这事儿在舒季灵心里份量要重一些？
　　舒季灵慢悠悠又道：“我本来还想，你要是去了望海楼天黑之前肯定回不来，要是这太阳下了山我还没等到你，我就走。”他说着瞥了眼贺亦行：“去堆花谷。”
　　贺亦行脸上黑了一下：“我若是去望海楼定然会跟你说的。”
　　“可这些天你也没去。”
　　“……我就没想去。”贺亦行实话实说。
　　“？”舒季灵问他：“那你那天还……还说要去拜访。”
　　“我不放下话，他会让我带你走？”
　　舒季灵没说话，贺亦行从后面看他背影，知道自己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无声叹口气，柔声道：“其实……于叔承这人还是挺明事理的，若是如秦仲章所说这几年舒孟灵是跟着他的，那应该也不会不明不白就动手。”可是还是一句话就动了手，这是为什么？贺亦行蹙眉，心说照这情形，会不会于叔承知道了他是舒季灵也会二话不说就要清理门户？他想到这里微微有点头疼，抬眼看舒季灵，却见他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赶紧加紧几步跟上去。
　　“季灵……”贺亦行一边叫他名字一边去拽他，舒季灵站住脚步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显然很是不高兴，贺亦行无奈：“你不提去望海楼，我也不会去。”
　　舒季灵微蹙着眉，沉默半晌，忽然故作轻松笑了一笑：“……若是当年果真是我犯了什么错，我同意你来杀我。”他扬眉看着贺亦行，眼睛里却认真的很：“你动手的话，我不会生你的气，当然，你也得小心别被我一刀杀死了。”
　　“……”贺亦行叹：“没问清楚，自然不能说你就是犯了什么错。”
　　“那不然……为何连孟灵也要杀我，清理门户？”
　　“当然是魏伯易那混账教唆！”
　　舒季灵苦着脸笑了一声，有几分无奈：“或者真是我做了什么，却给忘了……”秦仲章要杀他他还可以理解，可是连从小就景仰自己的弟弟也誓言旦旦的说要清理门户，他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那……咱们便抽空去望海楼问个清楚，于叔承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舒季灵看着他，没点头，只是淡淡道：“我不会去望海楼。”
　　贺亦行无语，他当然知道，舒季灵不去望海楼是怕见舒孟灵，不是怕他杀他，而是不敢去看舒孟灵眼中的杀意。两人都站在原地没动，贺亦行握了握舒季灵的手：“那就不去。”
　　舒季灵低头，长长出了口气，抬眼看了贺亦行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顺风而来有隐约的打斗声。他皱眉看贺亦行一眼，显然贺亦行也听见声音，拉着他警惕看了看四周，还特意跟他说：“回来时听一位大哥说着附近有土匪出没，别是给咱们碰上了吧……”
　　打斗声很快靠近，不多时就见路边山坡上闪出个人影来，脚下一个踉跄，就一头栽了下来，骨碌碌一直滚进路边的深沟里。后面追着的几个人也跟着冒出头来，一个个举着兵刃跟下去。
　　贺亦行皱眉看着，有些不可置信。舒季灵眨了眨眼，忽然一拽贺亦行：“那个人，滚下来那个……是不是唐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