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26、矛盾

　　矛盾爆发是在一个雨后的下午。
　　李齐把脏衣服给舒襄，让她一起拿去楼下洗衣机里洗，舒襄把两个人的衣服一起丢进去，她忘了她的裤子掉色，把李齐的浅色衣服全染了。
　　“你怎么搞的！”李齐奶奶黑着脸，“你知不知道这衣服多贵！”
　　李齐护着舒襄：“你不要凶她，姐姐不是故意的。”
　　“你懂什么，上楼去写作业。”
　　“我不去……”
　　“你去不去？”
　　她生气时李齐有点怕。
　　“奶奶……”
　　李齐不走，李齐奶奶硬把他弄回了房间，下来时舒襄正拿着被染的衣服搓洗，想试试能不能洗掉。
　　看她闷不吭声的样子李齐奶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从她手里把衣服夺过来：“洗不干净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王曼从外面回来，正好撞见李齐奶奶在数落舒襄。
　　舒襄低着头，背对门口，一声不吭，李齐奶奶大幅抖动手里被染的衣服，嘴巴开合不停，脸都扭曲了。
　　因为缺失的那些年，王曼无法想象舒襄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她感激哥嫂抚养舒襄这么多年，同时她也了解张秀娟的脾气，所以她清楚舒襄可能会受多少委屈，她不敢去想，也不敢提，以前舒襄没有妈妈在身边，没人护着，什么事都只能自己承受，现在她就在她身边，却还要她这样忍气吞声，千不该万不该。
　　王曼冲过去和李齐奶奶理论，李齐奶奶得理不饶人，说话也不好听，王曼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双方都不退让，越说越激动，压抑多年的不满借此全部爆发，两个人撕破脸皮直接吵了起来，李齐奶奶指指点点，恨不得动手打人，赵阿姨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但谁都听不进去，李齐从没见她们这么凶过，把脸埋在舒襄身上哭。
　　这一切让舒襄觉得特别荒唐，她麻木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面红耳赤，针锋相对。
　　平时看着低声下气规规矩矩的，没想到都是装的，李齐奶奶越想越气，动手扇了王曼一巴掌，干活的人力气大，这一巴掌很响，王曼头都被打偏了，脸上指印清晰。
　　这一巴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齐看了看她们，“哇”一声又哭了起来，哭得比刚才更厉害。
　　王曼红着眼睛：“你凭什么打我，这么多年我哪点对不起你们家！”
　　“我打你怎么了！”
　　赵阿姨还在劝，舒襄怕她们再动手，赶紧带着李齐去客厅给李闻华打电话。
　　直到李闻华回来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他们在楼下谈话，舒襄带着李齐在房间里玩儿，李齐哭累了，玩了没几分钟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抓着舒襄的手，瓮声瓮气地问：“姐姐，妈妈和奶奶还会吵架吗？”
　　舒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不想她们吵架，不想奶奶打妈妈。”说着眼角又流几滴眼泪。
　　舒襄抬手替他擦掉，拍拍他说：“不会的，睡吧。”
　　李齐很快就睡着了，舒襄回了自己房间，靠着墙坐在地上。
　　脑子里的争吵声好像还没停，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原来王曼这些年过得并没有她开始想的那么好。
　　如果她不出现，或许他们一家可以永远维持着那份难得的和平，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激化矛盾。
　　晚上赵阿姨做好饭，王曼和李齐奶奶都没下楼吃，赵阿姨分别装好后给她们送上去，王曼那份原封不动地端下来了。
　　李齐想去看看王曼，李闻华让他安心吃饭，吃完再去。
　　李齐几口扒完碗里的饭，“咚咚”跑上了楼。
　　此时餐桌上只剩下舒襄和李闻华两个人。
　　舒襄是不是瞟一眼对面。
　　“有话要和我说？”李闻华放下筷子看着她。
　　“嗯，我能不能早点走？”
　　“因为今天的事？”
　　她摇头。
　　“老人脾气大，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连忙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李闻华比她多活了二十几年，岂会看不出她的想法。
　　“你想好了，确定要早点过去？”
　　“嗯。”
　　她不想继续住在这里，李齐奶奶也不想看见她，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我让人看机票。”
　　“谢谢……叔叔。”
　　吃完饭李闻华有事被叫出门了，王曼一直在房间里，没吃东西，李齐跑来找舒襄，问她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姐姐……”李齐看出她不开心，今天家里的气氛太凝重了，他有些害怕，他抓住舒襄的手，“今天奶奶不是故意凶你的，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想你不开心。”
　　舒襄轻轻揉捏他的小手，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
　　李齐知道她在说谎，没有戳穿。
　　一大一小靠在一起，不一会儿李齐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晚上没吃几口饭，饿了。
　　他舔了舔嘴唇：“姐姐，你会煮荷包蛋吗，我想吃荷包蛋。”
　　舒襄牵着李齐下了楼。
　　赵阿姨已经回房休息了，他们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开火煮蛋。
　　“吃几个？”
　　“五个！”
　　“五个你吃得完吗？”
　　“可以！”
　　舒襄打了八个鸡蛋，李齐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瓶醪糟，小孩子吃，舒襄没敢多放。
　　鸡蛋煮好后分别盛出来，端到餐桌上让李齐自己放糖。
　　面前的碗放完糖，她对李齐说：“坐这里慢慢吃，小心烫。”
　　“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上楼看看。”
　　舒襄端着碗上楼，敲了主卧的门。
　　“干什么！”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是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后门打开了。
　　“怎么了？”她眼睛肿了，声音也有点沙哑。
　　“李齐饿了，煮了几个荷包蛋，你要不要吃一点？”
　　“你煮的？”王曼赶紧把碗接过去，让她进了屋。
　　碗隔热，王曼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好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生怕摔了，她在床边坐下来，先喝了一口汤，红着眼睛说：“很甜。”
　　“多放了点糖，听说吃甜的心情会好。”
　　王曼没说话，看了舒襄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头埋得很低，很快舒襄就听见房间里隐忍的啜泣声。
　　她不会安慰人，只能递几张纸巾过去。
　　“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她受不了房间里的气氛，不敢继续留在这里，转身往外走。
　　“襄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声哽咽着的道歉像一个个重锤敲打在舒襄的心上，难受得她抬不起步子，想立刻蜷缩起来，缩进壳里。
　　她转身看着王曼，想说你大可不必这么自责，可她张了张嘴发现根本说不出口，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在意王曼当初的抛弃，还有这么多年的杳无音信。
　　她应该说愧疚和自责没用，但这句话一定会刺激到王曼，没必要，王曼的痛苦换不来什么。
　　“早点吃完休息吧。”她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李齐吃完鸡蛋，舒襄洗了碗带他上楼睡觉。
　　他躺在床上很快闭上了眼睛，舒襄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关灯出去，李齐突然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姐姐，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这么大了还要人陪？”
　　“你别走，我害怕。”他睁着红肿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舒襄。
　　今天家里发生的事对他情绪影响很大，小孩子心里不安，这件事舒襄有责任，要不是因为她，这场闹剧也不会上演。
　　“我在这里不走，你睡吧。”
　　“姐姐，你上来嘛。”李齐给她让出位置。
　　舒襄只好在他旁边躺下来，替他盖好毯子：“不早了，快睡吧。”
　　“嗯。”李齐搂着她的胳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身边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舒襄胳膊都麻了，她轻轻把手抽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印章，摩挲底部的字，印章没沾过印泥，很干净，还是当初许怀墨交给她时的样子。
　　她无比眷恋地轻念上面那两个字：“怀墨。”
　　怀墨，很快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舒襄还愣了一会儿，看见李齐才反应过来。
　　李齐背对她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姐姐，你醒了。”
　　“嗯。”她看见李齐手里的东西后立马坐了起来，一把夺过来，“你干什么！”
　　李齐被她吓了一跳，说话都磕磕巴巴：“我没有……这是地上捡的……我想看看……”
　　昨晚攥着印章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掉地上去了，知道自己反应过大，舒襄问他看出什么了。
　　舒襄拿着印章对他说：“这两个字认识吗？”
　　他摇头。
　　“这个字是怀，怀念的怀，这个字是墨，笔墨的墨。”
　　他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问舒襄：“怀墨是谁啊？”
　　“你不认识。”
　　“是送这个给你的人吗？”
　　“嗯。”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他看着舒襄，一脸八卦。
　　舒襄收起印章：“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
　　“我怎么不懂。”他伸手碰了碰舒襄的耳朵，“姐姐，你耳朵好红啊。”
　　舒襄不想理这小屁孩，穿上鞋洗漱去了。
　　这一天王曼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李齐奶奶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走来走去，精神头十足。
　　晚上李闻华回来告诉舒襄机票订了，三天后。
　　知道这个消息数李齐奶奶最高兴，吃饭时笑得嘴都合不拢，对舒襄的态度都好了不少，饭桌上最不开心的是李齐，他不想舒襄走。
　　晚上睡觉前王曼过来找舒襄，问她怎么这么着急走，她说想先过去适应适应。
　　王曼哪能不知道是为什么，本来舒襄在这里住得就不开心，李齐奶奶来了更是没给过她好脸色，还不如早点走。
　　纵然不舍，王曼也留不住她。
　　接下来的两天王曼带舒襄出去添置了不少东西，还买了个大号行李箱来装，担心她出去了一时间吃不惯西餐，还准备了些吃的。
　　舒襄要走前一晚李齐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抱着她不撒手，说不要姐姐走，把一家子人都逗笑了。
　　晚上李齐缠着舒襄陪他睡觉，王曼也来了，三个人挤在那张小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舒襄就要去机场，还要转机，李闻华开车送她，王曼抱着没睡醒的李齐一起上了车。
　　在机场李齐又哭了，惹得王曼也红了眼眶，问舒襄能不能抱一下。
　　她张开手臂，舒襄走进去。
　　王曼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搂紧怀里的人儿：“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嗯。”
　　李齐也要抱，舒襄只好弯下腰任他搂住。
　　“姐姐，记得给我打电话，有时间要回来看我。”
　　“好。”
　　这天舒襄如愿登上飞机，飞往未知的大洋彼岸。